奶奶臨終前死死抓著我的手:“西屋米缸底下……千萬別碰!”可我還是撬開了那塊青磚,
里面是個貼著符咒的陶罐。按村里老法問米時,
米粒竟在碗里組成“三”字——這是我能問的最后三次。第一次問:“誰在窗外?
”米粒拼出“紅衣女人”。第二次問:“她進來沒?”米粒拼出“在床頭”。
第三次我顫抖著問:“你到底是誰?”米粒緩緩蠕動,最終定格成我的名字“林秀”。
身后米缸突然傳出指甲刮擦聲,一個沙啞的聲音說:“乖孫,奶奶來救你。
”---奶奶的手,像一截枯朽的柴,又冷又硬,死死箍著我的手腕。那力道大得驚人,
完全不像一個彌留之際的老人。渾濁的眼珠艱難地轉動,死死釘在房間角落,
仿佛那里盤踞著什么我看不見的恐怖之物。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像在耗盡她最后一點殘存的力氣。
“秀兒……”那聲音微弱得幾乎被窗外嗚咽的夜風吞沒,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焦灼,
“西屋…米缸底下……千萬別……別碰!”最后一個“碰”字,
幾乎是隨著她最后一口氣噴出來的。箍著我手腕的力道驟然消失,
枯枝般的手頹然砸落在染了污漬的舊棉被上。渾濁的眼珠定定地朝向那陰暗的角落,
再也不會轉動了。屋里死寂,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重重砸在耳膜上。西屋米缸底下?
那個落滿灰塵、堆著雜物的角落?奶奶渾濁眼睛里殘留的恐懼,像冰冷的毒蛇,
纏繞上我的心臟。奶奶是村里最后的“問米婆”,一個能溝通陰陽、請來亡魂說話的人。
小時候,西屋是絕對的禁地,那扇斑駁的木門常年緊閉,落著沉重的銅鎖。只記得有一次,
我貪玩溜到門邊,透過門縫,看見奶奶背對著我,跪在米缸前。昏暗的光線下,
她瘦小的背影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地上似乎潑灑著大片深色的、黏稠的東西,
像打翻的墨汁,又像……凝固的血。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甜和焚燒紙錢的焦糊味。
沒等我看清,奶奶猛地回頭,那張平日里慈祥的臉在昏暗中扭曲得如同厲鬼,
嚇得我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開了。自那以后,西屋和那口米缸,
就成了我心底最深、最不敢觸碰的陰影。奶奶的葬禮辦得潦草又壓抑。
村里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幫著操持,他們的眼神飄忽,偶爾落在我身上,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像是憐憫,又像是深深的忌憚,匆匆一瞥便飛快移開,
仿佛我是某種不祥的源頭。村長,那個平日里嗓門洪亮的老頭,也只是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
嘆著氣:“秀丫頭,安生把你奶送走……就……就好好過日子吧。
”那語氣里的回避和未盡之意,像冰冷的針,刺得我坐立難安。西屋的陰影,
奶奶臨終時絕望的警告,還有這些躲閃的眼神……它們擰成一股冰冷刺骨的繩索,
勒得我喘不過氣,也死死勾住了我全部的好奇與恐懼。送走最后一位幫忙的村鄰,已是深夜。
老屋徹底沉入死寂,只有煤油燈芯偶爾爆開的細微噼啪聲,在空曠的堂屋里顯得格外刺耳。
白天刻意壓下的念頭,此刻在寂靜中瘋狂滋長。西屋那扇緊閉的木門,像一個無聲的召喚,
又像一張等待吞噬的巨口。我端著那盞昏黃的煤油燈,燈影在坑洼的泥地上搖曳,
如同鬼魅起舞。推開西屋門,
一股混雜著陳年米糧、灰塵和某種難以名狀的陰冷霉味撲面而來,嗆得我幾乎窒息。
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撞擊著肋骨。屋子中央,就是那口巨大的、落滿厚厚灰塵的陶土米缸。
它沉默地矗立著,缸體粗糙,顏色暗沉,像一個被遺忘的古老墳塋。
我用指尖拂去缸沿上的浮塵,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奶奶的話在耳邊轟響:“千萬別碰!
”可另一種力量,一種混合著恐懼和病態執拗的力量,驅使著我蹲下身,
手指顫抖著摸索缸底冰冷粗糙的陶壁。一塊邊緣微微翹起的青磚,觸感異常松動。
指甲摳進縫隙,用力一掀——青磚下,一個深埋的土坑里,靜靜地躺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小小的陶罐,通體漆黑,
罐口被一層厚厚的、凝固發黑的血污和暗黃色的蠟死死封住。蠟封之上,
緊緊貼著一張褪色的黃紙符咒。符咒上用暗紅的朱砂畫著扭曲怪異的符號,筆畫虬結盤繞,
透著一股令人極度不安的邪氣。符咒的邊緣,似乎曾被某種銳利的東西撕扯過,
留下參差的毛邊。它就那么躺在冰冷的泥土里,無聲無息,
卻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惡意,仿佛封印著沉睡千年的詛咒。
煤油燈的光暈勉強罩著它,那暗紅的符咒在昏黃光線下,像是活物般微微蠕動了一下。
我猛地縮回手,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恐懼像冰水兜頭澆下,幾乎要將我凍僵。跑!
快離開這里!這個念頭瘋狂叫囂。然而,就在我幾乎要轉身逃離的瞬間,
目光卻被陶罐旁邊散落的幾粒米吸引了。灰白色的米粒,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那是……奶奶問米用的米?一個荒謬又帶著致命誘惑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
猛地攫住了我——我要問!我要知道這罐子里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奶奶在怕什么?
村里人在躲什么?這股沖動如此強烈,瞬間壓倒了所有理智的警告。
我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回堂屋,從神龕下翻出奶奶那個專用的青瓷海碗。碗壁冰涼,
觸手生寒。又抓起一把放在案板上、同樣冷硬的陳米。回到西屋,煤油燈被我放在地上,
光線只能勉強照亮米缸周圍一小圈逼仄的地面。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肺腑。
按照記憶里模糊的、偷看來的步驟,將陳米倒入青瓷海碗中,米粒撞擊碗壁發出沙沙的輕響,
在這死寂中卻如同驚雷。雙手捧起海碗,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我閉上眼,
努力回想奶奶那含糊不清的、如同囈語的禱詞。嘴唇翕動,
是砂紙摩擦:“過往……過往神靈……弟子林秀……誠心求問……這米缸下……封的是何物?
” 聲音在空曠的西屋里激起微弱的回響,更顯得單薄而詭異。碗中的米粒,毫無動靜。
是我弄錯了?還是……根本沒用?一絲荒謬的解脫感剛冒頭,異變陡生!碗底冷硬的米粒,
毫無征兆地動了起來!它們像是被無形的、冰冷的手指撥弄著,
簌簌地滾動、碰撞、聚攏……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碗底冰冷的瓷面上艱難地蠕動著,
排列組合。最終,它們拼出了一個扭曲、歪斜,卻清晰得令人心臟驟停的字——“三”。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我死死盯著那個由冰冷米粒構成的“三”字,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那個流傳在村里、關于問米婆最核心也最恐怖的禁忌,
閃電般劈進我的腦海:“問米不過三!”每一次叩問幽冥,都是在消耗生者的福緣,
驚擾死者的安寧。一旦超過三次,那扇不該被打開的門扉就再也無法關閉,問米者自身,
將成為那門后之物降臨此世最完美的“容器”或者……獵物。這米粒組成的“三”,
就是警告,是最后通牒!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冰冷倒計時!青瓷碗在我手中劇烈地顫抖起來,
冰冷的碗壁貼著我的掌心,那寒意幾乎要凍傷皮肉。
碗中那個由米粒拼成的、歪歪扭扭的“三”字,像一個獰笑的惡鬼烙印,
死死烙在我的視網膜上。恐懼像無數冰冷的藤蔓,纏繞住我的四肢百骸,勒得我無法呼吸。
跑!快跑!離開這間屋子!離開這個該死的陶罐!理智在尖叫,聲嘶力竭。然而,
西屋那扇洞開的木門,此刻在昏暗搖曳的煤油燈光下,外面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仿佛比屋里更加深不可測。那里,真的安全嗎?那“三”字代表的,究竟是問米次數的限制,
還是……門外黑暗中,已經有什么東西在等待?這個念頭如同毒蛇噬咬,
瞬間擊潰了逃跑的勇氣。就在這時,一陣風,毫無征兆地從門洞外卷了進來。
嗚——風聲凄厲,帶著深秋特有的、浸入骨髓的寒意。它猛地撲進西屋,
像一只無形冰冷的手,粗暴地拂過我的后頸。地上那盞煤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拉扯,
掙扎了幾下,驟然熄滅!黑暗,純粹的、粘稠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失控地撞擊著胸腔,發出沉悶的巨響。
絕對的黑暗剝奪了所有視覺,聽覺和觸感卻被無限放大。
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咯咯聲,血液沖上太陽穴的轟鳴,還有……窗外。窗外!
一種極其細微、卻又無法忽略的聲音,穿透了死寂的黑暗,清晰地鉆入我的耳膜。
嗤啦……嗤啦……那聲音,緩慢,規律,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粘滯感。
像是……濕漉漉的、冰冷的東西,在粗糙的窗欞紙上,反復地、一遍又一遍地刮擦著。
有什么東西,就在窗外!正用它的手指,或者別的什么部位,刮擦著窗紙!
恐懼瞬間攫緊了我的喉嚨,扼殺了任何尖叫的可能。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在原地,
只有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磕碰。黑暗濃稠如墨,但那刮擦聲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仿佛那東西隨時會捅破那層脆弱的窗紙,將冰冷的手探進來!碗!那碗!問米!
這個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荒謬絕倫卻又帶著絕望的吸引力。
對窗外未知的恐懼壓倒了對碗中“三”字的恐懼。我顫抖著,摸索著蹲下身,
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慌亂地抓撓,終于碰到了那只冰涼的青瓷海碗。碗里的米粒還在,
它們冰冷、堅硬,帶著不祥的氣息。“誰……誰在窗外?” 我的聲音嘶啞干裂,
帶著無法抑制的哭腔,在黑暗中微弱得如同蚊蚋。幾乎是聲音落下的瞬間,
碗底那些冰冷的米粒,再次簌簌地、極其詭異地蠕動起來!它們像是被無形的磁力牽引,
在碗底迅速滾動、聚攏、排列。黑暗中我看不見,
但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米粒在碗底移動時那種細微而清晰的摩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