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他懷里的人這才緩緩醒來,眼神惺忪朦朧,仍然不急著起來,昂面盯著謝元景,嘴角柔軟的勾起,笑的軟軟糯糯,嗓音帶著嬌軟的調子,“謝元景,”紅唇張啟,笑的比糕點還要甜膩幾分,“我怎么會夢見你呀。”
謝元景見過她任性、跋扈,卻從未見過她這副姿態,一時竟失言,頓了頓才開口:“起——”
才說了一個字,躺在他懷里的李皙寧伸長了胳膊,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帶一股熟悉的花乳香氣在他鼻尖晃過,止住了他所有的語言。
她溫熱的指尖輕輕落在他的眉間。
指腹用力壓下。
碾平他不經意蹙起的溝壑。
“在夢里謝元景你也同我這樣皺眉說話,不好。”
她笑的淺淺,琥珀色的眼瞳中,清晰的印出他的失神。
謝元景不喜旁人隨意觸碰他。
更何況是如此親密的姿勢。
可他卻未在她伸手時就制止她的動作。
“公主,”他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捏住她的手腕拉下,“起來下馬車。”
他心起漣漪,手上失了分寸,用力過度。
懷中的皙寧疼的嗷了聲,朦朧迷離的眼神立刻散去,意識到剛才那一切不是夢——
她急得起身,動作過猛,直接一頭撞上了低頭看來的謝元景。
砰的一聲。
痛的兩人各自扶額。
謝元景徹底恢復如常,冷聲訓斥:“公主何時才能不這般毛毛躁躁!”
皙寧捂住耳朵,臉頰微微紅著,抹了口脂的唇不樂意的撅著,“你何時才能不訓我——”
卻在聽見他抽了聲輕輕的冷氣后,連忙轉身,才看清他脖頸處被她的簪子勾出了一道血痕。
血珠子緩緩滲出。
她有些慌了,捏著帕子就按了上去,語氣急切的賠禮:“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睡得糊涂了,你別生我的氣!”
她說完后,掀起眼瞼看著他,眼中是鮮明的歉意。
情急之下,她幾乎把臉湊到他面前。
近到謝元景足以望入她的眼底。
一雙澄澈、擔憂的眼睛。
微熱的氣息也淺淺的撲在他的臉上。
花乳香更濃。
他呼吸一滯,幾息后,才撥開她的手,“該下馬車了,你侍女來催過一次了。”
從她身邊經過,掀開簾子下馬車,竟是連脖頸處的傷痕都無暇去顧,只想盡快出去,擺脫這一室的甜膩香氣。
而皙寧有些意外的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帕子,還殘留著一道淺淺的血痕。
謝元景竟不再訓斥她行事毛躁了?
罕見罕見。
思慮間,云喜上了馬車替她整理衣裳、發髻。
皙寧問了句,“方才你來催過我了?怎么沒叫醒我。”
“奴婢進來時就見您睡在駙馬懷里,駙馬也沒叫醒您,奴婢——”云喜掩唇笑著,眼中都是歡喜之意,“哪敢打擾呀!”
皙寧詫異。
自己睡在謝元景懷里?!
那竟然不是夢?!
她急忙看向云喜,動作過大,撞的頭上的珠釵脆響,“真的?”
云喜用力點頭,“奴婢親眼所見,千真萬確!”她身體力行,還當場做起了演示,“您就這么躺在駙馬懷里的!”
皙寧聽后不由得抿唇笑了。
那一絲淺淺、明媚的笑容,令萬物失色。
云喜看呆了:她家公主真美啊。
皙寧則是在想:最近那塊又硬又臭的石頭似乎有了幾分人情味。
整理妥當下,主仆二人才下車。
因著在外頭,皙寧代表皇家威儀,一舉一動都端莊了許多,足以能蒙蔽那些不知她本性的外人。
皇恩寺主持攜幾位高僧在寺門口候著,小雪飄落,他們肩頭已積了薄薄一層。
謝元景同住持正在說話,見皙寧下車,住持率眾忙迎了上來,雙手合十行禮, “貧僧皇恩寺住持緣覺,領僧眾見過公主,公主貴安。”
皙寧看著眼前的住持,二十歲不到年紀,五官端正,眉間斂著出家人的通達清朗,身量高大,即便袈裟覆身,頭頂剃發,也無礙他俊逸出塵的容貌。
她早年間也跟著安皇后來過皇恩寺,隱隱記得當時的住持沒這么年輕英俊。
“佛門清凈之地,不必拘泥于凡世之禮。”
皙寧亦雙手合十,略含胸回了一禮。
舉止大方談吐文雅。
倒是讓一旁的謝元景在余光中多看了一眼。
緣覺帶著皙寧與謝元景來到施粥場。
場子搭建在寺廟外的空地上,總共有五處,每處都搭起了棚子遮風擋雨,小沙彌在里頭進進出出的忙著。
尋常寺廟、道觀多建在半山腰上,取遠離凡塵、依山取靜之意。
而皇恩寺前身只是座京郊小廟,時常接濟貧苦之人、開壇講法普度眾生,既有佛心又結善緣,香火逐年旺盛,后才被翻新擴建,歸為皇家寺廟。
他們行慣善事,施粥又是年年會辦,早已有一套完整的章程,皙寧與謝元景二人只需分發薄粥、饅頭即可。
天色尚早,來領粥的人卻不少。
男女老少,衣衫襤褸,捧著缺了口的碗,瑟瑟發抖的在寒風中排隊候著。
眼神都期盼著這一碗熱乎乎的薄粥與果腹的饅頭。
這也是皙寧頭一次看見民間百態,也是頭一回知道京城腳下,竟然有這么多食不果腹之人。
她過慣了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日子,一時間這幅饑荒潦倒之相沖擊太大,以至于這些難民捧著碗來到她面前時,皙寧愣住了,在云喜的提醒下,她才舀了一勺粥過去,卻得這名老婦的千恩萬謝。
這些感謝之詞,在她耳中聽來有些刺耳。
她什么都沒做,如何能坦然接受他們的謝恩?
皙寧心中澀苦,但面上表情端的極穩,攜著一絲溫柔的淺笑,回道:“老人家不必客氣。”
此時,她代表的是皇室。
絕不能辦砸了母后交給她的差事。
前來討粥的人越來越多,五條黑壓壓的隊伍蜿蜒不斷延伸著,雪也逐漸下大了。
皙寧勺粥的手凍得發涼,正攏著手哈氣時,一名瘸了腿的婦人蹣跚上前,破舊的襖衣上打滿了補丁,瘦的顴骨凸起,嘴唇發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