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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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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在暴雨夜撿到一個渾身濕透的盲女。他患有語言障礙,只能用沙啞的喉音擠出破碎字句。

可盲女卻把耳朵貼在他胸膛:“你的心跳聲特別好聽。”白天他結(jié)結(jié)巴巴教她做飯,

夜晚他戴上變聲器當(dāng)情感主播。百萬聽眾不知道,令他們落淚的溫柔嗓音來自一個啞巴。

直到盲女復(fù)明酒會上,

閃光燈下她突然拽住記者衣角:“我認(rèn)得你衣服下的心跳聲——”全場嘩然中,

主播顧安正躲在人群后發(fā)抖。-----1 雨夜邂逅暴雨把城市捶得直不起腰,

路燈的光線被扯碎了,潑在地上,泛著渾濁的油彩般的光。冰冷的水汽像浸透了水的裹尸布,

沉甸甸壓在顧安肩上。他縮在高高的公寓樓門廊下,

笨拙地從被雨水打濕變得滑膩膩的口袋里往外掏鑰匙。手指幾次蹭過冰涼的金屬片,

都滑開了。雨聲是唯一的噪音,擂鼓般猛烈。就在他幾乎要詛咒這鬼天氣時,

一個陰影猛地扎進(jìn)這片狹小的庇護(hù)所。濕淋淋的撞擊感撞在顧安的手臂上,

伴隨著一聲短促的抽氣。他驚得鑰匙差點脫手,下意識扶住那個搖晃的身影。觸手冰涼滑膩,

薄薄的織物完全被雨水浸透了,裹住一片單薄。濃重的黑暗里,

他只能勉強分辨出一個纖細(xì)的、人形的輪廓,頭發(fā)緊貼在慘白的額角和脖頸上,

正劇烈地打著冷顫。“……有…有人嗎?”女孩的聲音發(fā)著抖,牙齒磕碰出細(xì)碎的脆響,

像風(fēng)里搖搖欲墜的玻璃。她茫然地轉(zhuǎn)動著臉頰,眼瞳在黯淡的光線下像蒙著一層厚翳,

黯淡無光。她伸出一只手,指尖無措又急切地探向虛空,帶著瀕于絕望的觸碰欲望。

顧安的心臟猛地頂了一下喉嚨,像顆濕透沉重的鉛塊堵在那里。有陌生人,是個……盲人。

恐慌瞬間攥緊了他的呼吸管道。他張了張嘴,想發(fā)出點聲音,哪怕一個“嗯”,

或者簡單的音節(jié)也好。胸腔努力擠壓,喉嚨卻如同被厚厚的膠泥封死,肌肉死死繃緊,

只拉扯出幾聲粗嘎、破碎的“啊……呃……”。他痛恨自己這副樣子。

女孩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不似人語的怪響。她臉上的驚懼剎那間凍結(jié),變得更加蒼白。

肩膀猛地一縮,那只在空中摸索的手閃電般撤回,護(hù)在胸前,整個人幾乎要蜷縮起來。“誰?

”她厲聲問,雖然因為寒冷而氣息微弱,卻帶著尖銳的警覺,“……誰在那里?

”身體繃得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只等著未知的危險降臨。門廊外,

冰冷的雨水卷著夜風(fēng)撲進(jìn)來。顧安感到一陣冰冷的戰(zhàn)栗。他不是怪物,他必須解釋。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笨拙,

她那只冰涼濕透的手腕——比想象中更纖細(xì)脆弱——幾乎是拖拽般將她往單元門里帶了幾步,

躲開直灌進(jìn)來的風(fēng)雨。然后他松開她,慌亂地在自己濕透的外套口袋摸索,

指頭碰到一個堅硬光滑的方塊——他的手機(jī)。指尖因為緊張凍得有些發(fā)麻,

在屏幕上胡亂劃拉幾下,終于戳開了備忘錄,把那方微冷的熒光顫抖著遞到她臉前。

手機(jī)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濕漉漉的睫毛和蒼白的下顎。她似乎感覺到微光,或者說,

她感覺到了身前空氣的流動發(fā)生了微小的變化。緊繃的神色略略松動了一瞬,

但警惕的殼仍未卸下。她遲疑著,朝著光亮來源的方向微微偏頭,

毫無焦距的眼眸在微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脆弱質(zhì)感,如同蒙塵已久的琉璃。“……什么?

”她低聲問,帶著一點迷茫和試探,

“我看不見……”最后幾個字帶著一種被世界長久隔絕在外的認(rèn)命感。

顧安的指尖在冰涼的手機(jī)屏幕上劇烈地戳戳點點,

屏幕亮光在幽暗的過道里如同微弱搖曳的燭火。

幾個筆畫歪斜的大字戳在屏幕上:我 住 這。我 不 壞。按下播放鍵,

合成電子音平板無波地回蕩在小門廊逼仄的空氣里:“我——住——這。我——不——壞。

”女孩臉上緊繃的線條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撫平了。

那認(rèn)命又戒備的姿態(tài)像是遇到春日暖陽融化冰封河面般松動了些許,

雖然身體依舊下意識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感。她幾乎是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聲音里的驚懼被一種奇異的虛弱取代:“……謝謝。……能……讓我進(jìn)去躲一下雨嗎?

只要……一小會兒。”她低垂著眼,濕漉漉的睫毛遮蔽了那雙被云翳覆蓋的眼睛,

“我……我可能迷路了……”語氣輕飄飄的,像個迷途的孩子。顧安盯著她還在顫抖的嘴唇,

心里那個頑固的結(jié)死死鎖著喉嚨,最終還是放棄了出聲的徒勞。他沉默地轉(zhuǎn)過身,

金屬鑰匙串互相磕碰著,發(fā)出突兀而短促的叮當(dāng)聲。黑暗里傳來鎖舌被吃力轉(zhuǎn)動的滯澀摩擦。

門軸像是久未上油般發(fā)出一聲漫長的、帶著痛意的嘆息。門開了,

透出樓道里微弱的聲控?zé)艄饩€,像一塊溫暖的黃色絲綢。他甚至不敢回頭多看一眼,

生怕自己粗嘎的呼吸驚擾了身后這個瑟瑟發(fā)抖的、雨水鑄成的靈魂。他幾乎是屏著氣,側(cè)身,

把自己龐大的身軀緊緊貼在冰冷的墻壁上,盡可能讓出門道的全部空間。

墻磚的寒氣透過薄薄的襯衫滲進(jìn)來,刺激著皮膚,可他仿佛毫無所覺。

他只是固執(zhí)地為她讓出那條通道。女孩安靜地跟著他走入這片干燥的庇護(hù)所。

暖氣低沉地轟鳴著。她循著他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像一片在風(fēng)中尋路的落葉,摸索著墻壁,

濕透的鞋子在過道地面留下暗色的蜿蜒水跡。她的動作有些遲鈍,帶著長期失明者的謹(jǐn)慎。

顧安從玄關(guān)的舊木斗柜里翻出一條簇新未用過的干凈毛巾,厚實柔軟的棉質(zhì)手感。他頓了頓,

像是怕冒犯什么,

又小心翼翼地從旁邊掛鉤上取下一件自己閑置的、寬大的灰藍(lán)色搖粒絨外套。

他不敢遞得太靠前,毛巾和外套只是無聲地攤在旁邊的矮柜上,

仿佛那是擱淺在岸邊的補給品。然后他轉(zhuǎn)身走向客廳角落,打開了那個低功率的電暖氣。

橙黃的燈管緩慢地亮起,輻射出吝嗇卻確實存在的一點點熱量。

“……呃……嗯……”他喉間擠出意義不明的沙啞氣音,自己都嫌難聽。他猛地停住,

挫敗感沉重地砸在舌根。他放棄了,僵硬地伸手指了指柜子上的東西,

又朝電暖氣的方向笨拙地抬了抬下巴。動作幅度很大,意圖表達(dá)得很明確,

卻又透著難言的笨拙和局促。“毛巾?”她的聲音捕捉到了他的動作方向,

帶著一點微弱的求證意味。顧安拼命點頭,隨即才想起她根本看不見這細(xì)微的頭顱動作。

他只能再次費力地發(fā)出一個短促的“嗯!”。聲音又粗又悶,刮得他自己耳膜都疼。

他幾乎是帶著逃離的心態(tài),轉(zhuǎn)身推開廚房磨砂玻璃門,把自己關(guān)了進(jìn)去。爐灶打開的聲音,

鍋具碰撞的輕響很快傳出來。門廊邊,女孩摸索著,手指碰到了厚實柔軟的棉織物。

她拿起毛巾,慢慢蓋住自己濕透滴水的頭發(fā)。冰冷的指尖觸碰到溫暖的絨毛外套時,

她輕輕吸了口氣,動作略微停頓,像是在確認(rèn)這份不期而至的觸感是否真實。片刻后,

她才沉默地穿上那件對她來說過分寬大的衣服,長長的袖口幾乎蓋到指尖,下擺垂過膝蓋。

她輕輕拉緊前襟,將自己更深地蜷縮進(jìn)去,像是某種防御的姿勢。

電暖氣微弱的熱量正極其緩慢地滲透進(jìn)她骨頭深處的冰冷里。

廚房玻璃門模糊的影子被橘黃色的燈光暈開。顧安的手有些抖。鍋里的水燒開了,

白汽嗤嗤地頂起鍋蓋。他手忙腳亂地揭開蓋,差點被蒸汽燙到。他舀了米,淘洗。動作機(jī)械,

思緒亂得如同被野貓扯過的毛線團(tuán)。那個濕淋淋闖進(jìn)來的意外,那雙蒙著厚翳的眼睛,

像被雨困住的蝴蝶標(biāo)本,釘在記憶的門框上。煮粥是最穩(wěn)妥的選擇,簡單,溫?zé)幔槐亟涣鳌?/p>

他用木勺輕輕攪動鍋里翻騰的水花和米粒。大約二十分鐘后,

顧安端著一個冒著裊裊熱氣的白瓷碗走出廚房。清淡的白米粥,

旁邊放著一小碟開胃的微辣咸菜絲。碗壁上殘留的熱度透過薄薄的瓷片烘燙著他的掌心。

那個蜷縮在單人沙發(fā)里的人影幾乎整個陷進(jìn)那件過大的灰色搖粒絨外套里。

她的頭歪在沙發(fā)靠背上,似乎睡著了。濕發(fā)已經(jīng)用毛巾擦過,不再滴水,

但還是濕漉漉地搭在領(lǐng)口和臉頰旁,襯得臉色愈發(fā)蒼白疲憊。顧安踟躕了一下,放輕了腳步。

他把碗輕輕放在沙發(fā)旁邊的低矮小茶幾上。瓷碗底座接觸到玻璃臺面,

發(fā)出輕微又清晰的“喀”一聲。女孩的眼睫立刻劇烈地抖動起來。如同受驚的蝴蝶翅膀,

慌亂地?fù)渖攘藥紫隆D请p空洞無神的眼睛倏然睜開,沒有焦距地朝著顧安的方向轉(zhuǎn)動,

帶著驚醒后的茫然和一絲殘留的驚懼。“抱歉……吵醒你了。”他試圖說句完整的話補救,

可喉嚨里只涌出破碎的音節(jié),“對……呃……”他懊惱地抿緊了嘴唇。

她看不見他的歉意和窘迫。于是他沉默地彎下腰,伸出一根手指,

在小茶幾的玻璃面上輕輕地敲了敲。敲擊聲清脆地在安靜的客廳里回響了兩下。然后,

他指了指那碗放在玻璃面上的熱粥。她明白了。身體從緊繃的狀態(tài)稍微松弛下來,

微微朝聲音來源探身,鼻翼翕動著捕捉那股食物的溫?zé)釟庀ⅰ!啊x謝。

”聲音依然帶著初醒的沙啞。她伸出手臂,動作緩慢而謹(jǐn)慎,手指在空中輕輕擺動,

試探著尋找那個裝著溫?zé)岬耐耄乱粋€動作過大就打翻了它。指尖終于碰到碗沿,

冰涼的瓷面讓她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才穩(wěn)穩(wěn)地捧住。

客廳里只剩下她小口喝粥時極其細(xì)微的聲響,瓷勺偶爾碰到碗壁的清脆一響,

還有窗外未曾稍歇的、持續(xù)如催眠鼓點的雨聲。沉默沉甸甸的,

卻又被這細(xì)微的聲音撕開一道縫隙。顧安站在不遠(yuǎn)處的陰影里,靠著冰冷的白墻,

像個局促的幽靈。他看到她把粥喝了大半碗,速度漸漸慢下來。“……呃……那……名字?

”他喉嚨緊繃地努力擠出幾個音節(jié),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靜默。問詢聽起來更像個怪響。

女孩捧著粥碗的手微微頓住了。她抬起頭,茫然而無光的大眼睛虛虛地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仿佛在費力理解那段聲音碎片。廚房門框磨砂玻璃暈開的光線落在她臉上,

清晰映照出那濃密睫毛的陰影,像棲息的蝶翼覆蓋在眼下的蒼白上,遮住了一點無助的輪廓。

顧安喉嚨緊了緊,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又一次失敗。

他連忙從褲袋里再次掏出那個被捂得溫?zé)岬氖謾C(jī),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劃過,

像要抹掉剛才的尷尬。他刪掉之前的笨拙短語,重新打字:你 叫 什么?

冰冷的合成電子女聲毫無波瀾地報出問題:“你叫什么?

”聽到清晰的話語從那個冰冷的機(jī)器里流淌出來,女孩臉上浮起一絲幾乎是感激的神色,

緊繃的肩膀徹底軟化了。她側(cè)耳安靜地聽著,等那最后一個電子音散盡在空氣里,

才輕輕開口:“蘇琳。”她的回答短促而清晰,“蘇杭的蘇,琳瑯的琳。”停頓了一下,

她的唇瓣微微動了動,仿佛無聲地重復(fù)了一次這個名字,然后抬起頭,

視線虛虛地定在顧安胸口附近的位置,沒有焦距,卻奇異地顯出專注。

帶著一種幾乎算是執(zhí)拗的溫和探尋,她輕聲反問:“你呢?你是誰?”聲音很輕,

像怕驚散了空氣里殘余的音符。顧安。 屏幕上立刻跳出他的名字。

電子聲依舊平淡無波:“顧安。”“顧安……”蘇琳在口中無聲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舌尖仿佛在摸索那個簡短音節(jié)的形狀。廚房玻璃門上的濕氣凝結(jié),蜿蜒滑下模糊的水跡,

倒映著頂燈的光暈。顧安的胸膛隨著每次呼吸沉重地起伏著。他喉骨滑動了一下,

像是艱難地吞咽著什么,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擊得有些用力,字詞浮現(xiàn):你可以……留下。

一晚。雨太大。電子音冰冷地念出來:“你可以……留下。一晚。雨太大。”蘇琳低垂著頭,

沉默地面對著那個盛著殘粥的白瓷碗,仿佛要將目光投注在那些微微晃動的米粒上,

可眼前只有永恒不變的黑暗。良久,她干澀的唇瓣才輕微地動了動,

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回應(yīng):“……嗯。麻煩你……顧安。”聲音細(xì)弱得如同微風(fēng)吹動發(fā)梢。

2 晨光初醒破曉灰白的光線如同稀釋的牛奶,緩慢地滲透過厚重的遮光窗簾縫隙。

顧安幾乎整夜未眠。沙發(fā)上蘇琳似乎也睡得極不安穩(wěn),在黎明將至的朦朧天色里翻了幾次身。

空氣里彌漫著濕衣服逐漸陰干帶來的潮氣、塵土氣,

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陌生人的氣息。鬧鐘的嗡鳴驟然刺破沉寂。顧安下意識想關(guān)掉它,

動作卻因為沙發(fā)處傳來的輕微簌動而僵住。他保持著這個別扭的姿勢,瞥見蘇琳已經(jīng)坐起身,

裹著那件灰藍(lán)色的大外套,整個人在微光里顯出幾分瘦小的伶仃感。

她那無光的眼睛空洞地望著不知名的前方方向,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亮她蒼白下巴的輪廓。

“……早。”顧安喉嚨干澀地擠出這個字,破碎不堪,

卻已經(jīng)是此刻他能發(fā)出的、最接近“問候”的聲音。

每一個試圖組織語言的念頭都像在荊棘叢中行走,困難得讓他手指下意識繃緊。

蘇琳循著聲音的源頭微微偏過頭,臉上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迷茫,隨即浮起一點虛弱的笑意。

“早安,顧安。”她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低啞,但語氣清晰而溫和。

她慢慢掀開蓋在腿上的薄毯,雙腳試探著在地上摸索她的鞋子。那雙舊運動鞋,已經(jīng)干了,

但鞋面上殘留著水跡干涸后扭曲的深色紋理。

“……呃……那……家……”顧安的手指焦躁地?fù)钢嘲l(fā)扶手粗糙的布面,

喉嚨里的阻塞感又涌了上來。想問她家人呢?住在哪兒?為什么會在那種天氣里茫然亂走?

一連串問題堵在胸口,卻一個字也連貫不成。挫敗感如同粘稠的泥漿,堵得他喘不過氣。

蘇琳似乎從他艱難的吐氣和那種無措的氣聲中捕捉到了那份焦慮。她摸索著穿上鞋,

站起身的動作帶著初醒的僵硬和屬于盲者的緩慢確定感。

手無意識地扯了扯身上寬松的外套下擺。“你想問我家里人?或者……我現(xiàn)在該怎么走?

”她替他說出了那艱難的問題。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催促或是被打擾的不耐煩,

反而像是在整理一件已知的、并不算復(fù)雜的事情。

“不用替我的事為難……我昨天只是臨時去城西一個地方試一種新藥,

回來的路上迷了方向……雨太大了。”她微微吸了口氣,

臉上努力地維持著一種近乎刻意的平靜,“昨晚能暫時躲避已經(jīng)很感謝。

我的房東大概中午左右會給我打電話確認(rèn)事情,然后……”顧安的手在口袋里握緊了手機(jī),

屏幕邊緣堅硬地硌著指骨。那些關(guān)于家庭的話如同細(xì)針,扎在耳膜上,帶來模糊的痛感。

他低頭,指尖在屏幕的鍵盤上劃動得又快又重:城西路很遠(yuǎn)。你 眼睛……一個人不行。

電子音響亮地念了出來:“城西路很遠(yuǎn)。你 眼睛……一個人不行。”蘇琳的動作僵住了。

那張努力維持平靜的面具終于徹底裂開。顧安清楚地看到那毫無光彩的眼珠震動了一下,

仿佛被這直白得近乎殘酷的陳述驚醒了某種沉溺的假象。她抿緊了嘴唇,

線條倔強得近乎凄楚。客廳里只剩下老鐘表秒針穩(wěn)定的滴答聲,像一種緩慢而恒定的凌遲,

細(xì)細(xì)切割著沉默的空氣。顧安的心臟在那個電子音宣讀結(jié)束后驟然縮緊,

仿佛被自己射出的箭貫穿。“我……”蘇琳只發(fā)出一個單音,就停住了。

仿佛后面的音節(jié)被粘稠的恥辱感堵住,難以啟齒。房間里一時只剩下兩人難以掩飾的呼吸聲。

顧安的手指像被點燃的引信,帶著灼人的急躁在手機(jī)屏幕上摩擦:沒有…冒犯。

只是…擔(dān)心…雨…危險。停頓了一下,又急急補充:可以暫住。找到辦法。

冰冷的合成音毫無感情地連續(xù)播放這兩條信息。“沒有…冒犯。只是…擔(dān)心…雨…危險。

”“可以暫住。找到辦法。”蘇琳低垂著頭,幾縷碎發(fā)垂落,擋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發(fā)扶手上反復(fù)滑動了幾下,像是在摩挲著某個無形的開關(guān),

每一次觸碰都是無聲的權(quán)衡。隔了好久,她才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張繃緊的臉龐松弛下來,

只余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卸去盔甲后的無力感。她朝著顧安的方向微微頷首,

聲音輕得像柳絮拂過水面:“……謝謝。”頓了頓,像是又補充了一句,

“給你添麻煩了……顧安。”3 光影探索陽光開始灼熱窗臺邊緣的塵埃顆粒,

在窗框上投下細(xì)長的菱形光斑。蘇琳慢慢站起身,

那件寬大的灰色搖粒絨外套將她襯得更加單薄,像一株孱弱但奮力尋找支撐的幼苗。

她嘗試著探索這個有限的空間,雙腳謹(jǐn)慎地在地板上挪動,每一步都落得輕而遲疑,

避開沙發(fā)堅硬冰冷的腳柱。她指尖拂過墻壁粗糙的紋理,滑過冰涼光滑的電視機(jī)平面,

又劃過旁邊斗柜棱角分明的邊緣,

最終停在了一個低矮的物件上——顧安昨夜使用過的電暖氣,它冰冷而沉默地躺在墻角地面。

“這是什么?”她喃喃自語,指尖在那細(xì)密的金屬發(fā)熱管表面撫過。

顧安一直像個局促的影子般跟在她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

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那雙小心翼翼探索的手,心跳聲鼓噪在喉嚨口。見到她的停頓和提問,

他飛快地掏出手機(jī),屏住呼吸,手指劃著微涼的屏幕表面:是電暖氣。

冰冷的電子聲在安靜的客廳里立刻宣布:“是電暖氣。”蘇琳微微點了點頭,

指尖摩挲著金屬外殼上的凹凸圖案,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了然的神色,輕輕“哦”了一聲。

她那茫然摸索世界的姿態(tài),那種對尋常物件本能好奇的觸摸,像帶著細(xì)刺的柔軟藤蔓,

悄然爬過顧安心底某個長久封閉的角落。時間流動得像窗臺上融化的光斑,無聲而緩慢。

接近中午時,手機(jī)震動的嗡鳴聲如同警報,突兀地從沙發(fā)縫隙里鉆出來。刺耳又執(zhí)著。

蘇琳的身體明顯繃緊了一下,原本還在摸索一個玻璃花瓶表面弧度的手指瞬間僵住。

她幾乎是憑借著聲音來源的方向迅速轉(zhuǎn)身,腳步帶著一點慌亂的摸索,

朝著沙發(fā)震動聲源的位置挪去。她摸索得太急,膝蓋邊緣輕輕刮蹭到了茶幾的直角邊緣,

發(fā)出一聲悶響。她顧不上疼痛,伸手探入沙發(fā)坐墊的縫隙里摸索著,

終于抓住那個持續(xù)嗡鳴作響的源頭——她的手機(jī)。接起電話的動作帶著一種被驅(qū)趕般的倉促。

“喂?王姐……”蘇琳的聲音很輕,帶著刻意的平穩(wěn),可繃緊的下頜線條暴露了緊張。

她微微側(cè)過身體,背對著顧安的方向,低垂著頭,一只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

壓在沙發(fā)扶手上。“……沒事,王姐,我沒事……真的……就是……昨晚雨太大,

時間太晚……遇到了一個……朋友,

暫時住下了……”她的聲音在“朋友”這個詞上極其微弱地停頓了一下,

像是無法精準(zhǔn)定義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電話那一端的聲音顯然被外放出來了一些,

一個略顯尖銳、連珠炮似的中年女音沖擊著客廳平靜的空氣:“……瞎說什么朋友!

我告訴你多少次小蘇,一個人不行就別硬撐著折騰!什么新療法,都是燒錢騙人的!

下那么大暴雨你也敢在外面瞎摸!現(xiàn)在外面亂得很,你……”蘇琳沉默地聽著,

另一只手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掐進(jìn)了寬大外套的袖口絨毛里。她微微張了張嘴,

試圖打斷對方的連續(xù)發(fā)難:“王姐,我……”那邊根本不給她機(jī)會:“……我不管!

安全重要!你眼睛那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別整天想些有的沒的……搬來我這個表姑家,

或者趕緊回老家才是正經(jīng)!你這點房租……”聲音透過聽筒傳出來,

帶著不容置疑的獨斷意味。“王姐!”蘇琳的聲音突然拔高了一點點,

如同琴弦崩斷般尖銳了一瞬,帶著一絲極其壓抑的煩躁。

“讓我想想……”她的呼吸有些不穩(wěn)。“……行!給你時間想清楚!但再這么下去,

我那空著的舊屋子要轉(zhuǎn)給能交租的人!掛了!自己掂量!”電話被對方重重掐斷,

只剩下空洞的忙音。蘇琳握著手機(jī)的手垂落下來,整個人如同被驟然抽去了支撐的力道,

肩膀垮塌下去。她維持著接電話時微微前傾的姿勢,像是被那忙音釘在了原地。

寬大的外套袖子垂下來,遮住了她緊握手機(jī)、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

顧安站在餐廳和客廳的交界陰影處,將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一種混著同情和被冒犯的酸澀感涌了上來。他走到她面前,腳步踏在地板上帶來震動。

蘇琳猛地回過神,空洞的眼底掠過一絲被驚擾的警惕,隨即又沉入那種無力的平靜中,

嘴角動了動,大概是想擠出一個表示沒關(guān)系的笑容,然而失敗了。顧安的心猛地一抽。

他深吸一口氣,屏得胸腔都有些脹痛,

才從喉嚨深處極其艱難地擠壓出一句話:“……搬走……不要。”字音支離破碎,

像被撕成碎片的爛布條,但他用盡全力將它們拋了出來,臉憋得微微發(fā)紅。

蘇琳顯然被他這努力發(fā)出的聲音震住了。

那強行維持的平靜面具終于在這破碎卻直接的表態(tài)下剝落了所有偽裝。

那雙蒙著厚翳的眼睛倏然抬起,茫然地“望”向他發(fā)聲的位置。

她臉上閃過詫異、慌亂、困惑……種種情緒快速交織,最終化為一種沉郁的迷茫,

如同風(fēng)暴過后的水面。顧安從她臉上讀到了她此刻的驚愕和茫然。他不再說話,

而是快速掏出手機(jī),手指因為用力有點抖,敲出幾行清晰的漢字:搬出去?不用!你留下。

這里空房間有。不用聽別人。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固執(zhí)地念完了全部信息。短暫的寂靜后,

女孩的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聳動起來。第一聲細(xì)微的嗚咽被強行咬碎在唇齒間,

漏出令人心碎的顫音。緊接著,她捂住了臉,

像一個長久跋涉在風(fēng)雪中的人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處冒著熱氣的山洞,再也支撐不住地蹲了下去,

把自己蜷縮成一團(tuán)。瘦削的身體蜷在地板上,被那件過大的灰色外套幾乎完全包裹住。

她的肩膀在看不見的地方不受控制地顫抖。

壓抑的、模糊不清的抽泣聲在空曠的客廳里盤旋起伏,起初像是極遠(yuǎn)處傳來的風(fēng)聲,

細(xì)細(xì)弱弱,繼而卻難以抑制地拔高,

那聲音里充滿了長久累積的委屈、孤立無援的恐懼和突然被一絲微弱光明照亮的難以置信。

她蹲在客廳中央,那件過大的灰色外套幾乎將她整個吞噬,背對著顧安的方向,

像一株被風(fēng)吹折的草莖,

只有那持續(xù)不斷的、壓抑的嗚咽和肩膀劇烈聳動的輪廓宣告著無聲的崩解。

光從側(cè)面照著她低垂的頭頸,顯出脆弱的弧度。顧安僵硬地站在原地,

如同被投入陌生水域的石塊。他看著她無聲的崩潰,看著她顫抖如同風(fēng)卷殘葉的弱小身影,

喉嚨里那永恒的阻塞感從未如此刻這般沉重,幾乎窒息。他往前踏了半步,雙腳粘在地板上,

最終沒有上前觸碰她的肩膀。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沉默的確認(rèn)。

口袋里的手機(jī)屏幕被點亮又熄滅,顧安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停留許久,

最終還是只落下一句樸拙而堅定的確認(rèn):真的。留下。他按下了那個模擬人聲的播放鍵。

冰冷的電子女聲穿透了蘇琳模糊哽咽的啜泣聲:“真的。留下。

”4 廚房驚魂廚房里鍋鏟與鍋壁刮擦的噪音像是蹩腳的打擊樂,突兀地?fù)羲榱顺块g的沉滯。

顧安第三次笨拙地顛著鍋,平底鍋里的煎蛋掙扎著飛了出去半邊,

準(zhǔn)確無誤地黏在淺灰色的瓷磚墻面上,留下一個難堪的、形狀可疑的黃色糊狀污跡。

他懊惱地“啊……”了一聲,聲音卡在喉嚨里,聽起來像破風(fēng)箱拉扯。“怎么了?

”蘇琳的聲音穿透廚房門口那片灰蒙蒙的磨砂玻璃,帶著晨起后的清淺鼻音。

她摸索著推開那道門,扶著冰涼的金屬門框邊緣,臉上是一種混雜了好奇和忍耐的專注神情。

“……糊味嗎?有點焦?”顧安猛地回頭。蘇琳臉上還帶著幾絲未干的淚痕,眼眶微紅,

但那雙無光的眼睛此刻卻努力睜大,朝著他站立的方向聚焦著。那詢問的神情里沒有責(zé)備,

反而映著某種努力想要融入這狼狽清晨的、笨拙的積極意味。他窘迫地張了張嘴,想解釋,

喉骨滑動了幾下,最終指著墻上那片災(zāi)難現(xiàn)場,

發(fā)出幾聲急促而徒勞的“呃……呃……”蘇琳安靜地側(cè)耳傾聽著,

等他那陣徒勞的吸氣聲過去后,她的鼻尖微微動了動。“……粘鍋了吧?

”她憑著嗅覺和那些短促的氣聲猜測,唇角很小心地向上彎了一下,帶著一絲試探性的寬慰,

“以前我一個人做飯,鍋子也總是不聽話,想甩掉它的時候,它就喜歡跳出來黏到墻上。

最后沒辦法只能用烤箱對付。”她聲音低低的,像在分享一個秘密,腳步謹(jǐn)慎地挪近了一點,

試探性地伸出手。顧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圖。

他看著那雙在晨光中顯得極其單薄、毫無安全感的手掌摸索著靠近冰冷的灶臺邊緣。

他喉頭緊了緊,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把平底鍋的木質(zhì)長手柄末端塞進(jìn)她的掌心。

她的手指立刻攏住木柄,指尖觸碰著木料光滑的曲面。“我能……試試嗎?

”蘇琳仰起一點下巴,無焦距的眼睛朝向他站立方向的上方,像是穿過一片無垠的霧,

固執(zhí)地尋找一個能觸碰到的錨點,“雖然眼睛看不到了,但我記得一點。

”她的手指握緊鍋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微微泛白。顧安沒再猶豫,

只用力地、無聲地點了點頭。他又忘了她看不見。他伸出手,

指尖在她靠近手腕的袖管上極輕地、幾乎帶著點惶恐地碰了碰,算是回應(yīng)。蘇琳怔了一瞬,

隨即嘴角抿得更緊了,像是在努力承接那份無聲的托付與信任。她深吸一口氣,穩(wěn)了穩(wěn)神,

右手握著鍋柄緩緩晃動了兩下,鍋底因殘留的油而發(fā)出微滑的“滋滋”聲。

她動作笨拙地拿起油瓶,瓶口在空中停頓了一下,憑著記憶和手感斜傾,

一點油線謹(jǐn)慎地流入微燙的鍋底,發(fā)出細(xì)小的迸濺聲。

“鍋要熱……油不能太熱……”她喃喃自語,像是在對鍋說話,

又像是調(diào)動自己記憶深處的某個烹飪課堂。左手摸索著抓起旁邊碗里還殘留的蛋液,

輕輕磕在鍋邊。蛋液立刻在鍋里發(fā)出誘人的滋啦聲。她猛地將鍋朝斜上方抽離火源,

鍋底瞬間懸空,她手腕發(fā)力試圖向上一揚——蛋液帶著殘余的白色泡沫,飛起來一小簇,

絕大多數(shù)又老老實實地跌回鍋底,只有幾滴英勇地濺到了她的手腕內(nèi)側(cè),

燙得她低低地抽了口氣,下意識地縮手。整只蛋最終狼狽地癱在鍋底中心,邊緣焦糊,

中心還是液態(tài)的溏心狀。“……對不起……”蘇琳聲音里充滿了懊喪,臉頰瞬間憋得通紅。

“還是……被我弄糟了……”顧安幾步上前,

從她手中迅速接過那危險晃動的鍋柄放回爐灶支架上。廚房里瞬間溢滿微焦的蛋味。

他又看了看她手腕上被熱油燙起的一點點紅痕。他喉頭哽住,用力搖頭,

發(fā)出一個短促而沙啞的“不!”他飛快地在流理臺的水龍頭下沖了自己的手指,

然后極其小心地、輕輕碰了一下她手腕上那片被油滴燙紅的地方,又迅速縮回手。

意思明確:疼不?蘇琳顯然被他手指那瞬間的冰涼觸感驚得微微一顫。

她順著他的觸碰將手腕抬起一點,手指按了按那片發(fā)燙的皮膚,

搖了搖頭:“不疼……沒關(guān)系的。”但很快,那份沮喪又重新攥住了她,

“……只是……我還是做不好……”顧安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揉了一下。

他看著那失敗焦糊的蛋餅,又看看她無措又自責(zé)的臉。灶臺上的調(diào)料瓶反射著窗外的光線。

一個念頭突然莽撞地頂上來。他再次伸出手,這次大膽地用手指,

在她掌心快速而笨拙地寫了三個字:再 試 一次?指尖劃過掌紋的觸感異常清晰。

那點溫?zé)岫逦陌W意順著掌中的紋路一路蔓上來。蘇琳屏住了呼吸,

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劇烈扇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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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2 18:0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