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玻璃幕墻的倒影王健把最后一摞文件塞進紙箱時，打印機突然吐出張新的考勤表。
六月的日期欄里，
他的名字旁畫著個猩紅的叉——這是他在"宏遠地產"工作的第十三年零七天，
也是成為工程總監的第三年零四個月，卻在這個暴雨將至的下午，
成了裁員名單上第27個名字。工位隔板上還貼著兒子王樂樂的獎狀，
"年級數學競賽三等獎"的字樣被臺燈照得發亮。上個月他剛帶著樂樂去迪士尼，
在城堡前拍照時，兒子指著他的工牌說："爸爸是總監，像城堡里的將軍。
"此刻工牌被隨意扔在紙箱角落，
金屬別針刮花了樂樂幼兒園時畫的全家福——畫里他穿著筆挺的西裝，
妻子林慧捧著束塑料花，兒子騎在他肩上，三個人的笑臉都被涂成了紅色。"王總，
車叫好了。"行政部的小李站在隔間外，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
她手里拿著離職補償金的簽收單，A4紙邊緣印著宏遠地產的燙金LOGO，
那曾是王健每次開會時都要調整角度的驕傲，現在卻像塊剝落的金箔，輕飄飄地落在他面前。
他簽完字，筆尖在"王健"兩個字上停頓了三秒。十三年前，
他攥著土木工程的畢業證沖進這家公司時，HR說："好好干，公司不會虧待努力的人。
"那時他住在城中村的隔斷間，每晚對著CAD圖紙啃饅頭，
用三年時間從施工員做到項目經理，又用七年爬上工程總監的位置。他記得升總監那天，
林慧特意燉了只老母雞，說"以后就是中層了，得補補"。中層。這個詞像枚生銹的圖釘，
此刻正扎進他的后頸。他曾以為爬到這個位置，就像站在了摩天大樓的安全平臺，
能俯瞰底層的風雨，卻沒料到經濟大蕭條的颶風，會把整座大樓的玻璃幕墻都吹碎。
走出宏遠地產總部大廈時，暴雨傾盆而下。他撐開那把用了五年的天堂傘，
傘骨上還纏著當初陪客戶驗房時沾上的涂料。玻璃幕墻上映出他的倒影：四十三歲，
頭頂的頭發稀疏了些，鬢角有了灰白發絲，藏青色西裝是去年公司周年慶發的，
袖口已經磨出毛邊。這個形象曾讓他在供應商面前挺直腰桿，此刻卻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單薄。
路邊停著輛網約車，司機探出頭喊："是王健先生嗎？"他坐進后排，
聞到座椅套上廉價的香水味，
突然想起自己那輛開了八年的帕薩特——上周剛送去4S店維修，變速箱異響的毛病，
他本打算拿到這個月獎金就徹底修好。手機在褲袋里震動，
是林慧發來的微信："今晚樂樂要開家長會，你早點回來。"他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光標，
遲遲沒有回復。車窗外，宏遠地產的大樓在雨幕中漸漸縮小，頂部的發光LOGO忽明忽暗，
像顆正在熄滅的星。第二章 斷裂的中產鏈條推開家門時，林慧正在廚房炒菜。
油煙味混合著樂樂的練琴聲，曾是王健最熟悉的港灣氣息，此刻卻讓他胃里一陣翻涌。
樂樂從房間探出頭："爸爸你回來啦！今天張老師說......""去練琴。
"王健打斷他，聲音比預想中更沙啞。他把紙箱放在玄關，
紙板摩擦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里格外刺耳。林慧端著菜走出廚房，
看見紙箱時愣住了："這是......""公司裁員了。"王健脫下濕透的西裝，
掛在衣架上，水滴沿著衣擺落在地板上，暈開深色的痕跡。他沒看林慧的眼睛，
徑直走向洗手間，擰開水龍頭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晚飯時，餐桌上異常安靜。
樂樂扒拉著米飯，偷偷看父母的臉色。林慧把燉排骨往王健碗里夾："沒事，宏遠不要咱，
咱去別的公司。以你的能力......""現在什么行情你不知道嗎？
"王健突然提高了音量，排骨從筷子上滑落，掉在桌布上，"整個行業都在裁員！
上周我去面試XX地產，人家總監比我小五歲，說我'年齡太大，性價比不高'！
"林慧的手僵在半空。王健看見她眼角的細紋又深了些，
想起上個月她偷偷用過期的護膚品時，還笑著說"老牌子滋潤"。他深吸一口氣，
壓下涌到喉頭的歉意："房貸還有23年，樂樂明年上初中要擇校費，
你媽上個月住院的押金......""我知道。"林慧低聲打斷他，
拿起紙巾擦著桌布上的油漬，"我明天就去問問樓下超市還招不招收銀員。
"王健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刮擦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他走進陽臺，點燃一支煙。
窗外的雨還在下，小區里的路燈在雨幕中暈成模糊的光圈。他想起三年前搬進這個小區時，
林慧興奮地說："咱們也算中產了吧？"那時他摟著妻子的肩膀，
看著樓下草坪上玩耍的樂樂，覺得人生終于爬上了平緩的山坡。現在他才明白，所謂的中產，
不過是資本用鋼筋水泥搭建的臨時腳手架，風一吹，就散了。接下來的日子，
王健開始了瘋狂的求職。他修改了二十版簡歷，把"宏遠地產工程總監"的頭銜加粗放大，
隱瞞了被裁員的事實，只寫"職業規劃調整"。他跑遍了城市里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地產公司，
面試時總是刻意挺直腰板，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
回答問題時夾雜著"精細化管理""成本管控"等專業術語。但現實像面冰冷的鏡子，
照出他不愿面對的真相。在"盛達地產"的面試間，年輕的HR經理翻著他的簡歷，
突然問："王總監，您覺得現在房地產行業的核心競爭力是什么？"王健愣了一下，
習慣性地回答："當然是工程質量和成本控制......""錯了。"HR經理合上簡歷，
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現在拼的是數字化轉型，是VR看房，是區塊鏈溯源。
您這些年做的項目，有幾個應用了BIM技術？"在"恒通置業"的復試現場，
副總盯著他的簡歷看了十分鐘，突然問："王總監，您這個年齡，精力跟得上996嗎？
我們最近接的項目，都是要駐場盯進度的。"王健攥緊了公文包的提手，
指節有些發白："我可以適應......""我們招的是總監，不是施工員。
"副總打斷他，"駐場是為了讓管理層親身體驗一線，但您這個年紀，
熬幾個通宵恐怕......"最讓他難堪的是在"宏遠地產"的死對頭"遠洋集團"。
面試他的工程副總裁，曾是他十年前的下屬。對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
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王哥，不是我不給你面子，現在公司都在降本增效，
您這薪資要求......"王健打斷他："我可以降薪30%！"副總裁放下咖啡杯，
嘆了口氣："不是錢的問題。您知道嗎？上周我們招了個35歲的總監，人家不要年薪，
只要項目分紅。現在這行情，光努力沒用，得有狼性。"狼性。這個詞像根針，
刺破了王健維持多年的體面。他想起自己做施工員時，連續七天守在工地，
困了就靠在鋼筋堆上打盹；做項目經理時，為了搶工期，春節都沒回家；升總監后，
為了拿下項目，陪甲方喝酒喝到胃出血。他一直以為，努力是爬上中層的階梯，卻沒料到，
當經濟下行時，這階梯會變成滑梯，把他直接送回起點。
第三章 貸款壓頂的黃昏七月的第一個周末，銀行的催款短信準時來了。房貸23856元，
車貸3689元，信用卡最低還款額12560元。王健把手機扔在沙發上，
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漬發呆。那是上個月暴雨漏的，他本打算找物業維修，
現在卻連請工人的錢都要掂量。林慧在樓下超市找到了兼職，每天從下午四點干到晚上十點，
負責稱重打碼。她回來時，身上帶著蔬菜水果的混合氣味，手上磨出了繭子。
王健看著妻子日漸消瘦的臉，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樂樂似乎察覺到了家里的變化，變得格外懂事。他不再吵著買新的樂高，
把攢了很久的零花錢拿出來："爸爸，這個給你，我可以不買自行車了。
"王健看著兒子手心里皺巴巴的零錢，突然轉過身，假裝去陽臺抽煙。那天晚上，
他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老太太在電話那頭咳嗽著："阿健啊，你爸的腰椎間盤突出又犯了，
醫生說要做手術......"王健握著手機的手冰涼："媽，
手術費......我這邊想想辦法。""不用急，"母親連忙說，"你爸說先保守治療，
你那邊工作忙，別擔心我們......"掛了電話，王健坐在黑暗的客廳里，
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煙灰缸滿了，煙頭掉在地上，他也懶得去撿。
他想起父親年輕時在工地扛水泥，落下了腰椎的毛病，卻總說"沒事，歇兩天就好"。
現在輪到他了，卻連父親的手術費都拿不出來。他打開電腦，又一次刷新招聘網站。
頁面上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
大多要求"35歲以下""有互聯網思維""能接受彈性工作"。他試著投了幾份簡歷，
給一家小型裝修公司投了"項目主管"的職位，薪資要求寫了"面議"。第二天，
裝修公司的HR打來電話，語氣帶著明顯的敷衍："王先生，您的簡歷我們看了。
不過我們這個崗位，主要是跟客戶對接，
需要形象好、口才好......"王健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頭發油膩，眼窩深陷，
西裝皺巴巴的，確實不像能說會道的樣子。他掛了電話，把電腦合上，靠在椅背上，
閉上眼睛。黑暗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宏遠地產的辦公室。那時他坐在寬大的總監椅上，
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覺得自己掌控著一切。他想起每次開會時，
自己唾沫橫飛地講解施工方案，下屬們認真記錄的樣子；想起拿到年度優秀管理者時，
公司發的那塊水晶獎杯，現在還擺在客廳的博古架上，落滿了灰塵。
那些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成就，此刻都變成了諷刺。他努力了十三年，爬到了中層，
以為自己進入了安全區，卻沒想到，在資本的游戲里，根本沒有安全區。所謂的中層，
不過是資本用來榨取剩余價值的工具，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拋棄。
他猛地站起來，走到博古架前，拿起那塊水晶獎杯。
獎杯上刻著"2022年度優秀管理者"，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他想起面試時HR說的"性價比不高"，想起副總裁說的"要有狼性"，
想起那些年輕面試官眼中的輕蔑。原來，他所以為的中產，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幻想。
資本從來不管你有多努力，有多優秀，它只看你還有多少價值可以壓榨。
一旦你不再能創造超額利潤，它就會毫不猶豫地把你踢開，
去找更年輕、更便宜、更有"狼性"的替代品。王健手一松，水晶獎杯掉在地上，
摔成了兩半。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客廳里回蕩，像什么東西在他心里徹底斷裂了。
樂樂被聲音驚醒，揉著眼睛走出來："爸爸，怎么了？"王健看著兒子懵懂的眼神，
突然蹲下身，把他緊緊抱在懷里。兒子的身體很溫暖，帶著沐浴露的清香。
他把臉埋在兒子的肩窩里，聲音哽咽："沒事，爸爸不小心把東西打碎了。
"樂樂拍拍他的背，像個小大人似的安慰："沒關系，爸爸，碎了就碎了，我們再買一個。
"再買一個。王健苦笑了一下。有些東西碎了，就再也買不回來了。
比如他以為堅不可摧的中產夢，比如他用十三年努力換來的安全感。
第四章 腳手架上的銹釘八月初，王健終于接到了一個面試通知，
是一家叫"筑夢家"的互聯網裝修平臺，招工程督導。他特意去理發店理了發，
把唯一一件沒起球的白襯衫熨燙平整，對著鏡子練習了幾遍微笑。
面試地點在一個LOFT創意園，電梯里全是穿著牛仔褲和T恤的年輕人，
嘴里說著他聽不懂的"流量""私域""閉環"。走進"筑夢家"的辦公室，
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咖啡味和年輕的氣息，墻上貼著"讓裝修更簡單"的標語，
還有各種卡通風格的企業文化海報。面試官是個戴著藍牙耳機的年輕女孩，
看起來不到三十歲，自稱"項目運營經理"。她掃了一眼王健的簡歷，開門見山："王先生，
您之前在宏遠地產做工程總監，為什么會考慮我們這個小平臺？"王健清了清嗓子，
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我覺得互聯網+裝修是未來的趨勢，貴公司的理念很吸引我。
而且我有豐富的工程管理經驗，相信能在工程督導的崗位上發揮所長。""嗯，
"女孩點點頭，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滑動，"不過我們這個崗位，薪資不高，
而且需要經常跑工地，跟各種裝修隊打交道，可能比較辛苦。您確定能接受嗎？""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