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語有言，君子論跡不論心。
我的爸爸陳梓銘是個善良的老實(shí)人，別人有事，他都幫一把。
住在 6 樓的老頭做完手術(shù)回家，人家兒女喊他搭把手，他不顧腰傷，放下碗就去，結(jié)果人家兒女跟柱子一樣杵著，他抱著上百斤重的老頭爬了整整六樓。
我媽追在身后罵，還被老頭的兒女陰陽怪氣，一口一個謝謝林哥，謝謝嫂子。
結(jié)果，他腰疼了兩個月，看病吃藥，誤工費(fèi)加起來小一萬塊。
「你做了好人，一下子小一萬塊沒了，你這個好人好值錢。」我媽做了一天活，回來還要伺候一家老小，心里苦，于是口不擇言。
我媽罵他死腦經(jīng)，整棟樓這么多人，為什么只找他，不著別人。
我爸趴在床上說算了算了，都是街坊鄰居。
街坊鄰居都說他老實(shí)，善良，是個好人。
而我媽這樣的潑婦嫁給他這樣的好人是老天不長眼，好人沒好報(bào)。
「這個潑婦，罵三罵四罵人精，梓銘哪里不好，輪得到她這樣罵。」
六樓的那老頭拄著拐杖兇狠地罵道。
我媽的名聲越來越差，周圍的鄰居都孤立她，有些好事的人，甚至當(dāng)著我媽的面似真似假的開玩笑，「要是換古代，早就讓老陳休了你。」
我至今還記得，當(dāng)時我媽的神情，不解，氣憤，還有絕望，我媽只能夜里抱著我哭。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
我家窮，爸媽都沒文化，靠賣體力吃飯，我媽本來給人當(dāng)保姆帶孩子，一個月 6000 千塊，兢兢業(yè)業(yè)。突然有一天，東家對她挑三揀四，結(jié)了錢讓她下戶。
「阿姨，我也是為了孩子好，別人不說我還不知道，阿姨你在你家那邊可出了名的刻薄，你也是當(dāng)媽的，也能體諒我對吧。」
我媽捏緊了手里的錢，逃命一樣的逃出來，躲在角落里捂著嘴大哭。
當(dāng)保姆是工作，可一個成年人被另一個成年人這樣羞辱，她沒有任何反駁的能力。
她不能把錢砸回去，說滾，老娘不稀罕你的臭錢，來換回她的尊嚴(yán)。
因?yàn)樗呐畠哼€小，養(yǎng)活她，需要錢。
她的丈夫受傷了躺在床上，人活著，需要錢。
她擦干了眼淚回到這個筒子樓，街坊鄰居竊竊私語。
有人打招呼，「小欣媽，今天這么早回來了。」
我媽不理會，挺著胸膛往家走。
身后的聲音時清時重，「她當(dāng)保姆的那家是我一個親戚的親戚認(rèn)識的，人家說起來，我肯定要老實(shí)說了，她要是被趕走，跟我沒關(guān)系的。」
當(dāng)天夜里，我媽和我爸大吵一架，第二天我媽去找工作，附近的洗菜工，洗碗工都很小。
我媽要照顧我，照顧這個家，中午要回來跟我爸燒飯，所以她只能找附近的工作。
洗菜工，不要她。
洗碗工，也不要她。
最后，我媽只能去工地做挑工，她不到 90 斤，要挑百來斤。
她說，小欣，別當(dāng)媽這樣的人，沒出息，你只管好好學(xué)習(xí)，媽一定養(yǎng)的好你，媽只希望你有出息，將來不做苦力。
我一邊邊的做著題，身旁是我爸在玩消消樂的小游戲。
以及，「小涓，我腰又疼了。」
那個時候，我希望我媽帶我走，離開這個男人，離開這里。
后來，我希望我媽自己走，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地方，也離開我。
可我媽命苦，她沒有機(jī)會帶我走，也沒有機(jī)會自己走。
她做了整整 5 年挑工，身體單薄的像一件衣服，總是灰撲撲的掛在欄桿上，怎么都洗不干凈，還遭人嫌棄，著破衣服怎么還曬著，還不丟。
她病了，胃癌。
我爸發(fā)誓，要傾家蕩產(chǎn)的救她。
我媽流著淚搖頭，「不治了，留著錢給小欣上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