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我9歲,第一次踏上日本土地,便放豪言:“羊年要打敗日本!
”父親在機場接我們,眼神沉重如鐵。入住昂貴公寓的第一晚,
媽媽問:“最喜歡這房子的哪里?”我指著全家團聚的餐桌:“這里,
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的地方。”次日入學,語言不通的我,被日本同學圍觀,惶恐落淚。
班主任中村老師,開始一字一句教我識字,課間變成全班學中文時間。三個月后全校演講,
我說:“愿國家之間永遠和平,我們這一代要捧起和平的鴿子。”轉學回國那天,
全班哭著塞給我寫滿地址的卡片。多年后,我成為記者,在東京奧運報道現場,
一位白發老者顫聲問我:“張桑,還記得當年說要‘打敗日本’的小女孩嗎?
”他攤開掌心——是當年同學會送我的一張泛黃卡片。
1.天價公寓與羊年戰書1996年冬,東京成田機場。冷風像冰刀子。九歲的張素素,
凍得小臉通紅,死攥著媽媽林秀蘭的手。烏溜溜的眼珠子,在人堆里急掃。找到了!出口處,
爸爸張建國。舊夾克洗得發白,背挺得筆直,像根快繃斷的弦。他臉上在笑,可那笑,假!
眼底的愁,沉甸甸的,壓得素素心口發悶。“爸!”素素炮彈似的,沖過去。
張建國一把抱起,勒得她差點斷氣。一股陌生煙味混著冷風,灌進鼻子。“爸!
飛機飯難吃死了!胡同口糖葫蘆……”素素小嘴叭叭不停。張建國嗯嗯應著,眼里的沉,
卻更深了。擠上電車。窗外,灰蒙蒙的田野,枯黃一片。素素跪在座位上,
額頭抵著冰涼車窗。陌生的世界,唰唰倒退。一股邪火,蹭地燒上心口!她猛地回頭,
脆嗓子炸響車廂:“爸!羊年我肯定打敗日本!拿第一!”唰——前排,穿西裝的男人扭頭,
眼神像看怪物。張建國臉上的笑,啪,碎了!眼底全是驚惶。他手猛地抬起來,想捂女兒嘴,
硬生生停在半空。“閉嘴!”他壓著嗓子吼,手指關節捏得發白。“再胡說八道,
送你回北京!”素素嚇懵了。小臉煞白。打敗日本…錯了嗎?旁邊,林秀蘭沒吭聲。
她嘴角抿緊,眼里卻燒著團火,那火苗叫:解氣!就該這么喊!坡道上,新公寓。三室一廳,
亮堂,一股子新木頭味。張建國放下行李,搓著凍僵的手,嘆氣:“太貴了…頂國內工人,
一年血汗錢。”林秀蘭沒接話,拉著素素看房。大玻璃窗外,遠山起伏。“素,喜歡哪兒?
”林秀蘭輕聲問。素素小手一指,光溜溜的長餐桌:“這兒!”張建國站在門口陰影里,
看不清臉。“這兒。”素素聲音脆生生。“我們仨吃飯的地兒!”張建國幾步跨過來,
一把舉起素素轉圈:“好!值了!”他眼眶紅了。這錢,花得值!
2.地獄第一課:被圍觀的“怪物”天沒亮透。張建國關門聲,砰!像砸在素素心口上。
林秀蘭手抖著,給素素套上日本校服:藏青裙,白水手領,滑稽小圓帽。
她自己也深吸一口氣,死死攥住張建國留的“保命符”——一張硬卡片,
寫滿中、日文地址電話。光華小學,三年一班。門拉開縫。幾十雙眼睛,刷!射過來。好奇?
探究?像針,扎得素素渾身疼!心,跳到嗓子眼。班主任中村雅子,頭發花白,眼鏡,
笑得很暖。她牽起素素冰涼小手:“張素,ちゃん(醬)。”孩子們站起來,唱歌。調子怪,
詞兒聽不懂。素素僵著。笑?笑不出。臉繃得像木頭。陌生的桌椅,陌生的畫報,
陌生的味兒…還有那些黏在她身上、嘰里呱啦的眼神!空氣,凍住了。喘不上氣!最后一排,
靠窗。國語課。中村老師在講。黑板上的字,像鬼畫符。同桌,大樹健二,圓臉男孩,
湊過來。手指,一行行戳課本,嘴里咕嚕咕嚕。素素盯著那手指頭。茫然。一片空白。
窗戶外,媽媽林秀蘭的臉,貼著玻璃。眉頭擰成疙瘩。焦心!下課鈴,刺耳!
素素剛松半口氣。呼啦——!一群“小黃帽”像馬蜂,瞬間把她課桌圍死!“哇!
她眼睛好黑!”“頭發好直!”“說的什么話?聽不懂!”嘰嘰喳喳!七嘴八舌!
怪腔怪調的聲音,像無數錘子砸耳朵!一張張臉,湊得那么近!熱氣噴臉上!
素素像被丟進狼群的羊!渾身汗毛倒豎!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發黑!“嗚哇——!
”她再也憋不住,放聲大哭!猛地推開眼前的人,撞開教室門,炮彈一樣沖出去,
一頭扎進走廊上林秀蘭懷里!“媽!他們…他們當我是怪物!”她把臉,
埋進媽媽帶著肥皂香的衣襟,哭得撕心裂肺。林秀蘭心都碎了。她緊緊摟著女兒,手拍著背,
聲音抖,卻硬:“素素!怕啥?這坎兒,你必須過!抬頭!挺胸!給我回去!
”她狠狠抹掉女兒臉上的淚。素素抽噎著,抬起淚眼。小拳頭攥得死緊。
她沒看那鬧哄哄的教室門。她轉身,直直走向講臺邊,那個頭發花白的身影。
“老師…”她帶著哭腔,生硬地喊。小臉仰著,全是淚,還有一股子豁出去的倔。
3.課間戰場:倔種與“小老師”中村老師鏡片后的眼,亮了。沒廢話。
她牽起那只冰涼的小手,走到教室后面空地。變魔術似的,掏出幾張彩色卡片。蹲下。平視。
“あ——”聲音清晰,緩慢。像敲鐘。素素愣愣看著她。“あ——”中村老師又念,
手指點著卡片上那個奇怪的符號。周圍的“小黃帽”們,安靜了。好奇地圍過來。
“あ——”素素吸溜下鼻子,試著張嘴。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い——”“い——”“う——”“う——”慢慢的,
幾個孩子也跟著張嘴:“え——”“お——”聲音稚嫩,匯成一片。課間亂跑瘋玩的吵鬧,
沒了。三年一班后面,多了個奇景:一個中國小倔種,跟讀;一群日本小蘿卜頭,
學舌;一個白發老師,指揮。陽光透過窗,暖烘烘地,照在這小圈子里。窗外,
林秀蘭緊攥的拳頭,松開了。懸著的心,落回肚子。嘴角,悄悄彎了。晚餐。
紅燒排骨香得勾魂。張建國下班,變戲法。一小束水靈靈的康乃馨,塞給林秀蘭。
一塊裹著漂亮糖紙的巧克力,塞進素素手心。“大樹那小子,不錯。”張建國扒著飯,
忽然說。母女倆抬頭。“天天接送素素。第三天我才撞見。”他放下筷子,眼神復雜。
“我問他為啥?他說,中村老師讓的。”他喝了口湯。“可中村老師…一個字沒跟我提過。
”一股暖流,悄悄淌過。無聲,卻有力。飯后,餐桌變書桌。素素和媽媽并排坐,本子攤開。
小學生上課。“あ、これはでよにたそれは何ですか?”張建國指著素素書包。
母女倆大眼瞪小眼。懵。“うん、それはカバンです。”張建國放慢,一字一頓。
“うんうんうんうん…”母女倆鸚鵡學舌,怪腔怪調。噗嗤!三人對視一眼,全笑場了!
笑聲沖散了白天的委屈和沉重。窗外,東京的夜燈亮了。屋里飯菜香,笨拙的日語,
暖暖的笑。這是家。風雨里,最硬的盾牌。4.全校風暴:九歲的“和平宣言”上學坡道。
大樹準時蹲路口。倆人并排走。大多時候,靜。語言是堵墻。
大樹指指路邊冒頭的小野花:“はな。”素素歪頭:“花?”大樹咧嘴,猛點頭,
笑得見牙不見眼。陽光跳在他們身上,那堵墻,好像薄了點。周五,早禮會。
全校烏泱泱站操場。校長身邊,多了個陌生阿姨。校長清清嗓子,麥克風炸響:“張素!
”素素一哆嗦。茫然。中村老師輕輕推她后背。眼神:去吧,孩子!素素像只呆頭鵝,
被趕上講臺。下面,全是眼睛!好奇的,探究的…壓力山大!麥克風太高,她踮起腳,
狠狠吸一口冷空氣!拼了!開口。
用這一個月死記硬背的、還硌牙的日語:“私の名前は張素です。
はじめまして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我叫張素。初次見面,請多關照。)臺下,
安靜得嚇人。心跳聲,咚咚咚!她提高嗓門,
豁出去了:“これから皆さんとぜひ仲良くいいお友達になっていきたいと思っています!
”(我想和大家做好朋友!)空氣,凝固了。一秒,兩秒…素素小拳頭攥得死緊,
指甲摳進肉里!憋在心底那團火,那個被爸爸吼回去的念頭,轟地沖上腦門!她猛地仰頭,
用盡吃奶的力氣,吼出來:“國と國の間いつまでも平和で!”(國與國之間永遠和平!
)“僕たちの世代が永遠に平和の鳩を抱き、平和の歌を歌えるように!
”(愿我們這一代永遠捧起和平鴿,唱響和平歌!)最后一個音落下。死寂。只有風吹旗桿,
嗚嗚響。突然——嘩啦啦啦啦!!!掌聲!像海嘯!從四面八方砸過來!
孩子們瘋了似的拍手!蹦跳!老師們使勁點頭!笑!中村老師站在隊伍最前面,眼鏡片后頭,
水光閃閃。成了!5.破碎的家與櫻花下的約定素素火了!課間,她是磁鐵中心。
大樹他們拉她跳繩,玩拍手游戲“花一匂”。那些好奇探究的眼神?沒了!只剩熱乎和親昵。
上課?有翻譯老師坐旁邊。“鬼畫符”活了!中村老師問春天啥樣。素素唰地舉手!
用中文喊:“春天是櫻花炸開!是我媽做的青團子香!”翻譯老師笑著翻。哄堂大笑!
善意的。有孩子比劃著喊“櫻餅!好吃!”素素昂著頭,小胸脯挺得老高。鼻尖的酸澀?
早沒了!只剩揚眉吐氣!放學鈴?戰斗號角!素素獨自背起書包,穿過幾條街。
目的地:日語補習班。推開門,隔壁成人班,哇啦哇啦的跟讀聲傳來。媽媽林秀蘭的聲音,
夾在里面!一家三口,三棵小苗,在異國石頭縫里,拼命往上鉆!1998年。東京的空氣,
變了味。沉!悶!報紙上,“破產”、“大蕭條”、“失去的十年”…黑壓壓的大字,
像烏鴉。這沉重,終于砸碎了素素的小家。晚飯。張建國放下碗筷。
聲音啞得像破鑼:“公司…完了。”死寂。只有筷子碰碗的叮當。張建國抬起頭,
眼珠子爬滿紅血絲。那眼神,像孤狼。“我留下。”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自己干。”林秀蘭手里的筷子,啪嗒,掉桌上。她沒撿。手指死死摳著桌沿,指節發白。
“你們。”張建國喉嚨滾動,像吞刀子。“回北京。”“回北京?”三個字!冰錐!
狠狠扎進素素心窩!她猛地抬頭。爸爸的臉,鐵青。媽媽的臉,慘白。眼淚無聲地淌。
餐桌上的堡壘,轟然倒塌!碎片扎得人生疼!離別倒計時。父母去了光華小學。
最后一次進校長室。慈祥的老校長,看著他們,滿眼不舍。“張桑。”他聲音沉甸甸。
“光華小學,送份禮,給張素桑的新學校。”墻角,幾十個新盒子。音樂課的豎笛。
校長走到素素面前,拍拍她肩膀:“你喊‘和平鴿’那天的話…我忘不了。”那聲音,
穿過時光,重重砸在心上。離校日。天,陰得能擰出水。素素背著鼓囊囊的書包,
走出教學樓。大樹和幾個同學,釘子似的杵在門口。沒笑。臉繃著。走進三年一班。空氣,
凍住了。講臺上,小山似的,堆滿花花綠綠的卡片。中村老師站在旁邊,眼圈通紅。
孩子們圍上來。沉默。一個,又一個。把精心畫的卡片,塞進素素懷里。太陽,櫻花,
手拉手的小人…歪歪扭扭的字:“加油!”“寫信!”“想你了!”…還有地址。“張桑!
寫信啊!一定!”美咲帶著哭腔喊。“給你寄東京明信片!”大樹吼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他們排好隊。中村老師坐到風琴前。《さよならの夏》(再見的夏天)的調子,
哀哀地飄起來。歌聲響起。帶著哭腔。跑調。孩子們使勁唱,眼淚嘩嘩流!
素素抱著那堆滾燙的卡片,像抱著燒紅的炭!視線,一片模糊!心,被撕開!“再見了,
中村老師!再見了,校長!再見了,大家!再見了,光華小學!”每一聲告別,都像刀割。
大樹最后一個沖過來。塞給她一張最大、最漂亮的卡片。上面畫著兩個小人,穿著不同校服,
手拉手,站在櫻花雨里,笑得沒心沒肺。下面,一行字,
工工整整:“張素ちゃん、ずっと友達でいようね! 東京で待ってる!
大木 けんじより。”(張素醬,永遠做朋友!在東京等你!大樹健二。)素素的眼淚,
徹底決堤!她死死攥著那張卡片,用力點頭,喉嚨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窗外,冰冷的雨點,
噼里啪啦砸下來,混著教室里的哭聲。櫻花下的約定,被雨水打得透濕,卻烙進了骨頭里。
6.胡同里的“假洋鬼子”北京。光華路第三小學。教室。
空氣里飄著粉筆灰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素素站在講臺上,小臉繃著。
手里舉著那支光華小學送的、锃亮的豎笛。“這是日本校長送的!”她聲音脆亮,
努力壓住那點不自在。“給我們全班的禮物!”下面,幾十雙眼睛。好奇?羨慕?
但…好像還有點別的?像細沙子,硌人。她深吸氣,笛子湊到嘴邊。吹!
是日本童謠《こぎつね》(小狐貍)。笛聲歡快,跳躍。笛音剛落。“切!日本鬼子玩意兒!
”后排一個刺頭男生,王強,故意大聲嘀咕。聲音不大,扎耳朵!哄——!教室里炸開鍋!
笑聲,怪叫聲。素素的臉,唰!紅到耳根。手里的笛子,燙手!她像被扒光了丟在人群里。
東京被圍觀的噩夢,轟!回來了!只是這次,換成了“假洋鬼子”的標簽。“安靜!
”班主任王老師,皺眉呵斥。但那股子異樣,像陰云,罩在素素頭上。下課鈴是解放號?不,
是圍剿令!呼啦!同學們涌上來。七嘴八舌,唾沫星子亂飛:“哎!日本小孩是不是特矮?
”“聽說,他們頓頓吃生肉?腥不腥啊?”“你在那邊,沒被欺負吧?他們是不是特壞?
”問題像石頭砸過來。帶著獵奇的興奮,和…隱隱的敵意。素素被圍在中間,
像動物園新來的猴。她張張嘴,想說說中村老師的好,說說大樹的笑,
說說那場掌聲雷動的演講…可話堵在喉嚨。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她忽然覺得,
自己像個夾縫里的怪物。兩邊不靠岸。“他們…他們也有好人…”素素擠出蚊子哼。“嘁!
能有啥好人!”王強嗤笑,一臉不屑。“小日本!”一股邪火,蹭地竄上素素腦門!
她猛地抬頭,眼睛噴火:“你懂什么!大樹就是好人!中村老師也是!”死寂。王強愣了。
周圍同學也愣了。素素自己也愣了。她怎么吼出來了?“喲!還護上了?”王強陰陽怪氣。
“去了趟日本,忘了自己姓啥了?”委屈!憤怒!像巖漿在胸口翻滾!素素眼圈紅了。
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猛地推開人群,沖出教室!書包里,
那張畫著櫻花和手拉手小人的卡片,硌得她生疼。東京的暖,北京的冷。冰火兩重天!
7.鐵皮盒里的秘密與母親的眼淚胡同深處,小小的家。墻壁斑駁。空氣里,
有股陳舊的霉味。素素沖進自己小屋,砰!甩上門。眼淚再也憋不住,決堤!她撲到小床上,
把臉埋進枕頭,嗚咽著。外面世界,好吵。好冷。門吱呀一聲。林秀蘭端著碗熱面條進來。
熱氣騰騰。“素…”她聲音輕輕的,帶著疲憊。素素沒動,肩膀一抽一抽。林秀蘭放下碗,
坐到床邊。手,溫柔地拍著女兒的背。一下,又一下。“受委屈了?”聲音很輕,像嘆息。
素素猛地翻身坐起,淚眼模糊:“媽!他們…他們說我是假洋鬼子!說日本沒好人!
可大樹…中村老師…”她哽住,說不下去。林秀蘭沒說話。只是摟過女兒,
下巴抵著她柔軟的頭發。屋里很靜。窗外,胡同里大媽,扯著嗓門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
格外刺耳。“素啊。”林秀蘭的聲音低低的,像在自言自語,又像說給女兒聽。
“這人啊…有時候,只看得見自己想看見的…別往心里去。”她起身,從大衣柜最深處,
摸出個舊鐵皮餅干盒。打開。里面不是什么寶貝。是信。厚厚的,一沓。信封花花綠綠。
寄信人地址:東京都…光華小學…大樹健二!素素的眼睛,瞬間亮了!像黑夜里點起的燈!
林秀蘭拿起最上面一封,拆開。里面掉出張畫:兩個穿校服的小人,站在盛開的櫻花樹下,
手拉手,笑得見牙不見眼。背面,歪歪扭扭的中文:“素素醬:北京冷嗎?東京櫻花快開了!
想你!大樹。”素素的眼淚,又涌出來。這次,是熱的。“他…他一直給我寫信?
”素素聲音發顫。林秀蘭點點頭,眼圈也紅了:“嗯。怕影響你…適應。”她頓了頓,
聲音更啞。“也怕…郵費貴。”郵費貴!三個字,像針,扎進素素心里。她猛地想起,
爸爸臨走時,鐵青的臉,媽媽掉落的筷子…家里的窘迫,像一層看不見的厚繭,
無聲地裹著她們。“媽…”素素撲進媽媽懷里,緊緊抱住。鐵皮盒里的信和畫,
是冰冷的北京冬夜里,唯一滾燙的火種。也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媽媽無聲滑落的淚,砸在素素脖頸上,冰涼。8.越洋電話里的風暴日子像鈍刀子割肉。
素素在學校,成了“透明人”。除了交作業,沒人主動跟她說話。王強那伙人,
眼神總帶著刺。她把自己埋進書本,埋進大樹一封封越來越厚、畫越來越好的信里。信里,
有東京塔的照片,有他畫的漫畫,還有抱怨作業多的牢騷…像個平行世界,溫暖又遙遠。
這天放學,剛進胡同口。鄰居趙大媽的大嗓門,炸雷似的:“秀蘭!聽說了嗎?
老張在日本…出事啦!”素素的心,咯噔一下!像掉進冰窟窿!她拔腿就往家跑!
家門虛掩著。里面,媽媽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還有…電話聽筒里,爸爸嘶啞的咆哮!
隔著門板都聽得清:“…錢!錢呢?!當初說好的周轉!現在人呢?!都他媽躲了!
…那幫孫子落井下石!…設備…全壓倉庫了!…完蛋了!全他媽完蛋了!…”聲音里是絕望,
是暴怒,是走投無路的瘋狂!“建國!你…你別急…總有辦法…”林秀蘭的聲音,
抖得不成樣子。“辦法?!什么辦法?!等死嗎?!”張建國的吼聲,像受傷的野獸。
“家里…家里還有多少?!先打過來!救命!”屋里死寂。
“家里…家里就剩…”林秀蘭的聲音,低下去,帶著哭腔。
“…素素下學期的學費…還有…下個月的飯錢…”電話那頭,是更長的死寂。然后,
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像哭又像笑的聲音:“哈!哈哈哈…學費?飯錢?…我張建國!
混到頭了!連老婆孩子都養不活!廢物!廢物!…”砰!嘟嘟嘟——!
電話被狠狠砸斷的忙音!刺耳!驚心!素素站在門外,渾身冰涼。爸爸的絕望嘶吼,
媽媽的壓抑哭泣,像兩把生銹的鋸子,來回拉扯她的心臟!家里的鐵皮盒子,
大樹的信…那些小小的溫暖,瞬間被這通越洋電話里的風暴,撕得粉碎!天,塌了。
9.當鋪里的銀鐲子家里的氣壓,低得能擰出水。林秀蘭更瘦了。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
話更少。素素也沉默。母女倆像行走在薄冰上,小心翼翼,怕一個動作就引發雪崩。飯桌上。
咸菜,饅頭,稀得能照人的小米粥。林秀蘭低著頭,筷子在碗里攪啊攪。終于,
她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聲音啞得厲害:“素素…明天…跟媽去趟…信托商店。”信托商店?
素素心里一緊!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收舊貨的!當東西的!“媽!去那兒干嘛?
”素素聲音發顫。林秀蘭沒看她。手指死死摳著桌沿,指節泛白:“家里…得有點…活錢。
”聲音輕飄飄的,像片落葉。第二天。當鋪。高高的柜臺,像座山。后面,
坐著個戴眼鏡的老頭,鏡片反著光,看不清眼神。空氣里,有股陳腐的舊物味兒。
林秀蘭從貼身口袋里,摸出個紅布小包。手抖著,一層層打開。里面是一只銀鐲子。
素素認得!那是姥姥給媽媽的嫁妝!素素小時候,還偷偷戴過,涼涼的,沉甸甸的。
媽媽一直當寶貝收著,說以后傳給素素。老頭拿起鐲子,掂了掂。對著光,瞇眼看。
用小鑷子敲了敲。動作慢條斯理,像在凌遲。
“老銀…成色一般…有磨損…”老頭慢悠悠開口,報了個價。數字低得!像打發叫花子!
林秀蘭的臉,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師傅…這…這是我娘留下的…能不能…再多點?
”老頭眼皮都沒抬,把鐲子往柜臺上一推:“就這價。要當不當?后面還有人呢。”屈辱!
像鞭子,狠狠抽在素素心上!她看著媽媽佝僂的背,看著那只被嫌棄的銀鐲子,
一股血氣直沖頭頂!她猛地沖過去,一把抓起鐲子!緊緊攥在手心!銀鐲冰涼的棱角,
硌得她生疼!“媽!不當了!咱回家!”素素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強硬。
“我…我不上學了!我去撿瓶子賣錢!”“素素!”林秀蘭厲聲喝止!一把奪回鐲子!
手高高揚起,作勢要打!但看著女兒倔強含淚的眼睛,那手,終究無力地垂下。眼淚,
大顆大顆滾落。她猛地轉身,把鐲子塞回老頭手里,聲音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當!
”那個冰冷的、侮辱性的數字,換回幾張薄薄的、帶著油墨味的鈔票。林秀蘭攥著錢,
拉著素素,幾乎是逃出了當鋪。陽光刺眼。素素回頭,看見柜臺里,那只孤零零的銀鐲子,
反射著冰冷的光。那是媽媽的心頭肉,也是這個家,被現實碾碎的最后一點體面。
10.來自東京的“救命稻草”家里氣氛,更沉了。那幾張當來的錢,像燒紅的炭,燙手。
誰也不敢提怎么花。素素把自己關在小屋,瘋狂地給大樹寫信。寫北京的冷,寫同學的壞話,
寫家里的窘迫,寫當鋪的屈辱…眼淚把信紙打濕又干透,字跡暈開,一片狼藉。
仿佛只有把這一切傾倒給遠方的朋友,心才不會爆炸。“大樹,我要撐不住了…”信的最后,
她這樣寫。寫完,又狠狠劃掉。太丟人了。她把信紙揉成一團,塞進抽屜最深處。
像藏起一個潰爛的傷口。幾天后。放學。素素耷拉著腦袋往家蹭。胡同口,
郵遞員老張喊住她:“素素!有你的信!國外來的!掛號!”素素的心,猛地一跳!大樹!
她幾乎是搶過那個厚厚的、硬邦邦的航空信封!手感不對!太厚太重了!不是信!沖進家門,
顧不上媽媽疑惑的眼神。素素哆嗦著撕開封口!嘩啦——!一疊東西掉了出來!最上面,
是一張畫。畫得比以往都好!絢爛的櫻花樹下,兩個小人手拉手。一個穿著中國校服,
一個穿著日本校服。兩人頭頂,用中文和日文寫著大大的:“加油!素素醬!加油!林阿姨!
”下面…是錢!一疊厚厚的!日元!嶄新!散發著油墨的特殊氣味!用牛皮筋整整齊齊扎著!
鈔票下面,壓著一封信。大樹歪歪扭扭、卻格外認真的字:“素素醬: 對不起!看到你信,
我哭了。中村老師也哭了。我們幫不了張叔叔的大忙。這是我和媽媽存的零花錢,
還有班上同學知道后,大家湊的!不多!給林阿姨!給你買好吃的!別餓肚子!別怕!
我們都在!永遠的朋友! P.S. 中村老師讓我告訴你:鴿子,總會飛過高山。
大樹健二 & 三年一班全員”素素捏著那疊錢和信,像捏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手抖得厲害!眼淚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她抬起頭,看向旁邊的媽媽。
林秀蘭早已淚流滿面。她看著那疊來自異國他鄉、帶著孩子體溫和心意的錢,
看著那張充滿力量的畫,看著女兒哭花的臉…所有的堅強,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絕望,
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她一把抱住素素,母女倆抱頭痛哭!哭聲里,不再是絕望。
是滾燙的暖流,沖破了冰封!是沉重的黑暗里,突然透進了一束光!
一束來自東京、帶著櫻花香氣的光!11.燙手的“櫻花鈔”那疊帶著櫻花香氣的日元,
躺在家里唯一像樣的紅漆木盒里。像塊燒紅的烙鐵。不敢碰。林秀蘭眼圈,還是紅的,
卻挺直了背。她把錢數了又數,小心地用舊報紙包好,塞進鐵皮餅干盒最底層。
和那些信、那張加油的畫,放在一起。“媽…這錢…”素素盯著盒子,心像被貓抓。
“不能動!”林秀蘭斬釘截鐵,聲音繃得像根弦。“這是東京孩子的心!是救急的!
不是給咱解饞的!”“可爸那邊…”素素想起電話里,爸爸絕望的嘶吼。林秀蘭猛地別過臉,
肩膀微微發抖:“你爸…是大人!他得扛!這錢…是給咱娘倆留的…最后一條活路!
”她聲音低下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誰也不許說!尤其你爸!”日子更緊巴了。
咸菜饅頭,都成了奢侈。林秀蘭接了個糊火柴盒的活兒,熬得眼通紅。
素素放學就鉆進胡同垃圾站,踮著腳翻找空瓶空罐。小手被碎玻璃劃了口子,也顧不上。
“喲!假洋鬼子撿破爛啦?”刺耳的聲音。王強叼著冰棍,晃悠過來,一臉幸災樂禍。
素素攥緊剛撿到的汽水瓶,指甲掐進掌心。屈辱像火,燒得她渾身發燙!她想把瓶子砸過去!
想吼!想罵!但想到鐵皮盒里那疊“櫻花鈔”,想到媽媽熬紅的眼…她死死咬住嘴唇,
低下頭,把瓶子塞進破麻袋,轉身就走。背影挺得筆直,像根倔強的竹子。“嘁!慫包!
”王強的嘲笑,追在身后。素素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硬是沒掉下來。她不能慫!
媽媽在扛!東京的朋友,在看著!她得挺住!12.父親的“空降兵”與信任崩塌這天,
素素拖著半麻袋瓶子回家。剛進胡同,就看見家門口,圍了一堆人!指指點點。心,
猛地一沉!她撥開人群沖進去!屋里一片狼藉!像被臺風掃過!林秀蘭臉色慘白如紙,
扶著桌子才站穩。地上,摔碎的搪瓷杯,滾落的饅頭…而屋子中央,
站著個胡子拉碴、眼窩深陷的男人——張建國!他回來了!像一具被抽干了魂的軀殼!
“錢呢?!”張建國雙目赤紅,像要吃人,死死盯著林秀蘭。“東京寄來的錢呢?!拿出來!
”素素腦袋,嗡的一聲!炸了!誰說的?!誰告訴他的?!
林秀蘭嘴唇哆嗦:“建國…那錢…那錢不能動!是孩子們…”“放屁!”張建國猛地一拳,
砸在桌上!哐當!桌子腿都晃了!“孩子?!狗屁的孩子!那是老子的救命錢!老子的廠子!
全指著它翻身了!拿出來!”他像瘋了似的撲向大衣柜!粗暴地拉開!衣服被扯得滿地都是!
鐵皮餅干盒!被他一眼看到!像餓狼看見肉!“爸!別動!”素素尖叫著撲過去!
死死抱住爸爸的胳膊!像只護崽的小獸!“滾開!”張建國手臂一甩!素素被狠狠摜倒在地!
額頭磕在桌角,火辣辣地疼!“建國!你瘋了!”林秀蘭哭喊著撲向女兒。
張建國已經打開了鐵皮盒!那疊包好的日元,暴露在空氣中!他眼里放出貪婪的光!
一把抓起來!“還給我!”素素不顧額頭流血,瘋了似的爬起來去搶!“那是大樹的!
是三年一班的!是給媽媽的!不是給你的!”“老子是你爹!你的就是老子的!
”張建國面目猙獰,死死攥著錢,另一只手,狠狠推開撲上來的素素!拉扯!哭喊!咒罵!
小小的屋子,成了戰場!信任?父女情?在生存的絕境面前,被撕得粉碎!
那疊象征希望和友誼的“櫻花鈔”,此刻成了點燃家庭風暴的炸藥桶!13.母親倒下!
手術室外的抉擇混亂中,誰也沒看清,是怎么發生的。林秀蘭想護住女兒,
想搶回那疊錢…她撲過去…腳下被散落的衣服一絆…“砰!”一聲悶響!世界,瞬間安靜了。
林秀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后腦勺,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
發出一聲讓人心膽俱裂的悶響!血,蜿蜒而出,迅速染紅了灰白的地面。“媽——!!!
”素素的尖叫,撕心裂肺!張建國手里的錢,啪嗒,掉在地上。他臉上的瘋狂和貪婪,
瞬間凍結!變成一片死灰般的驚恐和茫然。他看著地上蜷縮的妻子,
看著那刺目的血…像個被雷劈傻的木偶。醫院。走廊慘白。消毒水味刺鼻。手術室的紅燈,
亮得刺眼。像魔鬼的眼睛。素素蜷縮在冰冷的長椅上,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額頭的傷簡單包扎了,紗布滲著血。她死死盯著手術室的門。爸爸呢?張建國像個游魂,
蹲在走廊角落,雙手插進亂糟糟的頭發里,肩膀劇烈地聳動。是哭?還是怕?腳步聲。
醫生出來了。白大褂上,沾著點點血跡。素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病人腦震蕩,
顱內輕微出血,需要立刻手術!”醫生語速飛快,眼神凝重。“手術費加后續,先交五千!
快去繳費處!”五千!天文數字!像塊巨石,轟然砸下!張建國猛地抬起頭,臉上鼻涕眼淚,
糊成一團,
絕望:“醫生…我…我沒錢…廠子倒了…債主堵門…真的一分都沒了…”他像個無助的孩子,
聲音抖得不成調。素素的心,沉入冰窟!
她猛地看向掉在走廊地上的那個舊報紙包——那疊被爭搶、沾了灰塵的日元!
她連滾爬爬撲過去,抓起紙包,塞到醫生面前!聲音尖利得破了音:“錢!我們有!
東京寄來的!夠不夠?!”醫生看著那疊陌生的外幣,愣住了。周圍的目光,好奇,探究,
像針一樣扎過來。張建國也愣住了,隨即,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對!對!錢!醫生!快收下!救人!”“這…”醫生皺眉。
“我們只收人民幣。而且…需要清點,兌換…手續很麻煩!病人等不起!”等不起!三個字,
像把刀!素素眼前一黑!媽媽在里面!等錢救命!可錢就在手里!卻用不了?!東京到北京,
隔著的,不止是海洋!“爸!快去換錢!快去啊!”素素沖著張建國哭喊。張建國如夢初醒,
抓起那疊錢,跌跌撞撞往外跑。可沒跑幾步,他又猛地停住!像被釘在原地!他慢慢轉過身,
哭還難看的絕望:“素素…銀行…早關門了…黑市…這點錢…不夠…而且…”他看著那疊錢,
眼神復雜得像深淵。這是搶來的錢…沾著妻子的血…希望,剛升起,瞬間被掐滅!
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像海嘯般席卷了素素!她看著緊閉的手術室,
看著手里救不了命的“櫻花鈔”,看著角落里廢物一樣的父親…一股毀天滅地的悲憤,
沖上頭頂!她猛地揚起手,想狠狠把那疊錢摔在地上!摔個粉碎!
“鴿子…總會飛過高山…”中村老師溫柔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她心底響起。揚起的手,
僵在半空。錢,沉甸甸的。14.東京急電!跨越海洋的“生命線”就在素素的手即將落下,
絕望吞噬一切的剎那——“張素素!誰是張素素?!”護士站的喇叭,突然炸響!聲音急促!
素素猛地回頭!“有你的國際長途!東京來的!急診!快接3號電話!”東京?!
素素像被電擊!扔掉錢的念頭,瞬間消失!她炮彈似的沖向護士站!
抓起那部老舊的黑色話筒!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摩西摩西!素素醬?!素素醬,是你嗎?!
”話筒里,傳來大樹健二焦急到變調的聲音!帶著哭腔!背景音嘈雜,
還有中村老師急促的日語。“大樹!是我!”素素一開口,眼淚就決堤了!
所有的委屈、恐懼、絕望,找到了宣泄口。“我媽…我媽摔倒了!
在醫院…要手術…錢…錢不夠…日元用不了…”她語無倫次,泣不成聲。“素素醬!別怕!
別哭!”大樹的聲音,帶著強裝的鎮定,但顫抖泄露了恐慌。“聽著!中村老師就在我旁邊!
我們馬上想辦法!馬上!你等著!千萬別掛電話!”電話那頭,一陣兵荒馬亂!
急促的日語對話聲!腳步聲!翻找東西的聲音!大樹似乎在對他媽媽,
吼著什么…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長!素素死死攥著話筒,指甲掐進塑料殼里。
冰冷的絕望和渺茫的希望交織,撕扯著她。終于!話筒里,
傳來中村老師清晰、沉穩、帶著強大安撫力量的聲音,用生澀卻異常堅定的中文:“素素!
聽著!老師…有朋友!在北京!中國人!非常好的朋友!姓陳!陳叔叔!
他在…北京…大醫院工作!老師…馬上聯系他!地址!醫院名字!快告訴我!”希望!
像一道驚雷!劈開黑暗!素素的心臟狂跳!她幾乎是吼著報出了醫院名字和地址!
“哈依(好的)!素素!堅持住!陳叔叔…很快到!錢…他先墊!別怕!鴿子…在飛了!
”中村老師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只溫暖的手,穿透萬里重洋,
緊緊握住了素素冰涼的小手。電話掛斷。忙音嘟嘟響。素素癱軟在地,背靠著冰冷的墻壁。
手里的話筒,還殘留著東京的溫度。她抬起頭,望向手術室那盞刺眼的紅燈。這一次,
眼淚滾燙,卻不再是絕望。她攥緊了拳頭。鴿子…真的在飛了!
15.陳叔叔的“及時雨”與父親的重錘不到二十分鐘!走廊盡頭,傳來急促有力的腳步聲!
一個穿著筆挺中山裝、戴著金絲眼鏡、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風塵仆仆地跑來!
他手里拿著手機,還在通話,語速飛快:“…對!光華路醫院!急診手術!林秀蘭!
…費用我全權負責!馬上安排最好的醫生!…中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務必全力!
”他沖到護士站,氣場強大:“我是陳明遠!林秀蘭女士的緊急聯系人!費用我處理!
手術請立刻進行!一切用最好的!”他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還有工作證,拍在桌上。
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值班醫生一看證件,臉色立刻變了!
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陳…陳主任!您放心!馬上安排!”紅燈依舊亮著。但氣氛,
完全不同了。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絕望和混亂隔絕在外。張建國縮在角落,
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陳主任”,眼神復雜。震驚?羞愧?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嫉恨?
憑什么?這個陌生人…憑什么能輕易做到他做不到的事?陳明遠安排好一切,
這才走到素素面前。他蹲下身,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溫和而關切,
帶著一種長輩的沉穩:“你是素素吧?別怕。你媽媽會沒事的。中村老師和大樹,
托我照顧好你們。”他輕輕拍了拍素素顫抖的肩膀。素素的眼淚,又涌出來。這次,是感激,
是劫后余生的虛脫。“謝…謝謝陳叔叔…”陳明遠點點頭,目光掃過角落里,
狼狽不堪的張建國,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沒說什么。手術持續了很久。
當紅燈終于熄滅,醫生走出來宣布“手術成功,病人脫離危險”時,素素渾身一軟,
差點癱倒。陳明遠及時扶住了她。病房里。林秀蘭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蒼白,
還在昏睡。儀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陳明遠站在床邊,低聲對素素說:“好好照顧媽媽。
費用不用擔心。中村老師那邊,我會聯系。”他留下一個電話號碼和一張名片。“有事,
隨時找我。”他轉身準備離開。一直沉默得像塊石頭的張建國,突然動了!他猛地沖過來,
擋在陳明遠面前!眼睛血紅,像頭困獸!“陳…陳主任!”張建國聲音嘶啞,
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我…我知道我沒臉!但…求您!幫人幫到底!
我那廠子…設備技術都是好的!就差一筆周轉!不多!就十萬!
您手指縫漏點…就能救我全家!我張建國給您當牛做馬!”他竟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空氣瞬間凝固!素素驚呆了!看著跪在地上的父親,像看著一個陌生人!羞恥感像毒蛇,
噬咬著她的心!陳明遠腳步停住。他看著跪在面前的張建國,金絲眼鏡后的目光,
平靜得可怕。沒有鄙夷,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憫?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
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張先生。救急不救窮。幫人,更要幫心。”他的目光,
掃過病床上,昏睡的林秀蘭,掃過素素慘白的小臉,最后落在張建國身上。“你該救的,
不是廠子。是她們的心。”說完,他繞開跪在地上的張建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響,像最后的審判。張建國跪在那里,像尊泥塑。陳明遠的話,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救心?他還有心嗎?
他看著病床上的妻子,看著女兒眼中,那再也掩飾不住的失望和疏離…巨大的羞恥和絕望,
終于將他徹底擊垮!他猛地抱住頭,蜷縮在地上,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野獸般的哀嚎!
那聲音里,是徹底的崩塌。16.消失的父親與帶血的“鴿子”醫院的白,刺眼。
消毒水味混著絕望的氣息。張建國蜷縮在病房角落的陰影里,像一灘爛泥。
陳明遠那句“救心”的話,像燒紅的烙鐵,在他腦子里反復灼燒。他不敢看病床上,
臉色慘白的妻子,不敢看女兒素素眼中,那冰涼的失望。第二天清晨,素素趴在媽媽床邊,
迷糊醒來。一抬頭,角落空了。張建國不見了。像一滴水蒸發了。沒留紙條,沒留話。
只有地上,散落的幾根煙頭,證明他曾存在過。“媽…爸他…”素素聲音發顫。林秀蘭剛醒,
還很虛弱。她看著空蕩蕩的角落,眼神空洞了一瞬,隨即,
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走了好…省心…”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千鈞重。
那是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麻木。陳明遠送來的錢,像及時雨,解了燃眉之急。
但后續的營養費、媽媽的誤工、素素的學費…像一座座無形的大山壓下來。
林秀蘭頭上的紗布還沒拆,就掙扎著要出院。“秀蘭!你不要命了!”主治醫生氣得拍桌子。
“醫生…家里…等不起…”林秀蘭低著頭,手指絞著洗得發白的衣角,聲音微弱卻固執。
素素站在旁邊,心如刀絞。她看著媽媽強撐的脊梁,看著那刺眼的紗布…一股血氣直沖頭頂!
她猛地掏出那支光華小學送的豎笛!緊緊攥著!冰涼的金屬硌著手心。“媽!我能掙錢!
”素素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我去街頭吹笛子!像在光華小學那樣!吹給外國人聽!
他們…他們給錢多!”她想起了東京街頭,那些賣藝的人。林秀蘭震驚地看著女兒,
眼淚無聲滑落。她一把抱住素素,瘦弱的身體,
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傻孩子…媽…媽有手有腳…”最終,林秀蘭還是提前出了院。頭還暈,
就接回了糊火柴盒的活,還偷偷找了個,給飯館后廚洗盤子的夜工。素素呢?書包里,
永遠塞著那支豎笛。放學就鉆進外賓多的王府井。找個人流多的角落,深吸一口氣,
鼓起勇氣,把笛子湊到嘴邊。吹!還是那首《こぎつね》。歡快的調子,在嘈雜的街頭,
顯得那么單薄,那么格格不入。有人匆匆走過,眼皮都不抬。有人扔下幾個鋼镚,
帶著施舍的眼神。也有人停下,好奇地拍照。素素的臉,燒得通紅。但她挺直背,一遍遍吹。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吹!給媽媽買只雞補身子!笛聲里,藏著東京的暖,北京的冷,
和一個九歲孩子,倔強的“養家夢”。這天,吹得口干舌燥,收獲寥寥。她疲憊地收起笛子,
準備回家。剛轉身,一個醉醺醺的身影,擋在面前!是王強他爸!滿身酒氣,一臉橫肉。
“小丫頭片子!在這丟人現眼?還吹日本調兒?跟你那沒出息的爹一樣!”他噴著唾沫星子,
伸手就來搶素素的笛子!“沒收!省得污染首都形象!”“還給我!”素素尖叫!
死死護住笛子!那是大樹送的!是她的“鴿子”!是她的希望!拉扯間!“啪!”一聲脆響!
笛子!被狠狠摔在地上!銀亮的管身,瞬間凹進去一大塊!像只折翼的鴿子。
“我的笛子——!”素素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撲過去想撿!王強爸一腳踩住!
獰笑:“破玩意兒!踩爛了清凈!”素素看著地上,變形的笛子,
看著那只骯臟的腳…所有的委屈、憤怒、絕望,轟然爆發!她像頭被激怒的小獅子,低頭,
狠狠一口咬在那只踩笛子的腳踝上!“啊——!”殺豬般的慘叫!王強爸吃痛收腳,
暴怒地揚起巴掌!“住手!”一聲清喝!一個戴著紅袖章的市場管理員,沖了過來!混亂中,
素素搶起那只沾著腳印、扭曲變形的笛子,緊緊抱在懷里,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眼淚混著屈辱,大顆大顆砸在冰冷的金屬上。鴿子折翼了。但心,更硬了。
17.來自東京的“升學炮彈”家里的氣氛,沉得像鉛。林秀蘭的傷,沒好利索,
洗盤子熬得臉色蠟黃,半夜咳得撕心裂肺。素素的學習成績,像坐了滑梯。王強那伙人,
更變本加厲。“假洋鬼子”、“小乞丐”、“賣藝的”…各種難聽話,像蒼蠅圍著轉。
她把自己埋進書本,埋進大樹每周一封、越來越厚的信里。信里,東京塔的燈光,
似乎都黯淡了。這天放學。素素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家。剛推開門,就看見媽媽坐在小凳上,
手里捏著一封剛到的航空信。信紙攤開著。媽媽的表情…很奇怪。不是悲傷,不是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