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朋友:當你展開這封信,
我——伊森·韋斯特——已身處一個你無法想象也無法抵達的角落。
或許是在某條陰冷潮濕、連月光都吝嗇灑落的陌生街巷深處,
或許已經沉入某個永遠不會被喚醒的黑暗深淵。這封信是我在倉皇奔逃的間隙,
于廉價旅館昏黃搖晃的燈影下,用顫抖不止的手寫下的。墨水洇開又干涸,
如同我此刻被恐懼和悔恨反復浸透又風干的心。它是我混亂思緒的唯一出口,
是我對這個世界最后的、也許注定無人傾聽的剖白。請原諒這字跡的潦草與情緒的顛簸,
我正緊緊攥著一把冰冷的槍,它沉甸甸的重量壓在我的腿上,
提醒著我每一步都可能邁向終結。窗外,追捕者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
越來越清晰……我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了。首先,
請允許我向你描繪我曾擁有的、如今卻已支離破碎的生活。我是伊森·韋斯特,
一名“記憶解構師”。
在“新紀元神經診療中心”那間恒溫、無菌、光線永遠保持在最舒適也最冷漠的白色房間里,
我的工作,是幫助人們擺脫那些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痛苦記憶。我們使用的“靜謐者”系統,
精密得令人敬畏。客戶會躺在那張如同未來棺槨般的銀色診療椅上,
頭顱被精密的感應網溫柔卻不容抗拒地包裹。我的任務,
是潛入他們意識那浩瀚無垠又混沌復雜的星海,
定位那些劇烈燃燒、釋放著毀滅性能量的痛苦恒星——那些創傷的印記。然后,
運用我的專業技能,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謹慎的拆彈專家,隔離它,瓦解它,
最終將它徹底湮滅,只留下一片被精心清理過的、平滑的“遺忘”地帶。完成這一切,
客戶會帶著如釋重負的輕松醒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而我的報酬則豐厚得足以支撐起一份體面優渥的生活,
以及我和未婚妻莉娜那個關于未來的、閃閃發光的藍圖。那時的我,曾天真地以為,
自己掌握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力量,能撫平靈魂的褶皺,能擦去命運的淚痕。那時的我,
是安全的、篤定的,甚至帶著一絲職業賦予的、隱秘的優越感。風暴的序曲,
始于一個看似尋常的工作日。我的助手艾米遞給我一份優先級最高的加密檔案。
委托人:艾莉諾·范德林夫人。這個名字本身就意味著巨大的財富和無形的壓力。
范德林家族,這個城市的基石,財富的代名詞。她的丈夫,航運與科技巨頭西奧多·范德林,
幾周前死于一場離奇而慘烈的車禍——一輛失控的貨運卡車,
將他那輛堅不可摧的豪華轎車碾成了扭曲的廢鐵。艾莉諾夫人支付了令人咋舌的天價,
要求我親自處理她丈夫臨終前最后幾小時的所有相關記憶。
她要徹底抹去那場災難帶來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可能存在的、糾纏她的臨終畫面。
我走進了那間為頂級客戶預留的、更為寬敞也更為冰冷的診療室。
艾莉諾夫人躺在“靜謐者”椅上,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昂貴瓷器。她異常瘦削,
昂貴的絲綢也無法掩蓋那種從骨子里透出的、被巨大悲痛瞬間抽干后的枯槁。她緊閉著雙眼,
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死亡的陰影。
助手們完成了最后的生理指標確認和神經連接校準,退了出去。
當“靜謐者”系統啟動的低沉嗡鳴聲在絕對寂靜的房間里彌漫開來時,我深吸一口氣,
戴上了那副特制的、能投射并引導意識流的感應頭盔,
將自己的意識緩緩沉入那片由她痛苦構筑的、波濤洶涌的深海。
她的記憶空間充斥著破碎的影像和尖銳的、如同玻璃刮擦般的噪音。
我努力撥開那些混亂的、尖叫著的情緒碎片,像一艘深海探測器,
堅定地朝著記憶核心——車禍發生前的那個夜晚——潛航而去。
笑風生的側臉、香檳杯碰撞的清脆聲響……一切都籠罩在一層不祥的、微微顫抖的濾鏡之下。
終于,我抵達了那個關鍵的時間錨點:晚宴結束,
他們回到位于城市最高處的、如同云端城堡的范德林宅邸頂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整座城市璀璨如星河的夜景。記憶的場景在公寓奢華的客廳里穩定下來。
西奧多·范德林站在窗前,背對著艾莉諾。他穿著晚宴的禮服,身姿依舊挺拔,
但肩膀似乎繃得很緊。艾莉諾的記憶視角(也就是我當時沉浸其中的感知)里,
帶著一種強烈的不安和疑惑。西奧多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在落地燈的光影里顯得異常復雜,
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和……一種近乎決絕的沉重?他手里似乎緊緊攥著什么東西。
“親愛的,”他的聲音在記憶的回響中顯得有些失真,帶著金屬般的沙啞,
“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他的目光閃爍,
似乎在艱難地組織著語言,又像是在警惕地傾聽著什么。他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靠近妻子。
就在這時,記憶的畫面猛地劇烈震顫起來!如同信號被強力干擾的電視屏幕。
刺耳的、并非來自現實的尖銳噪音撕裂了意識空間!
西奧多那張欲言又止的臉瞬間被拉扯、扭曲、破碎!他伸出的手定格成一個怪異的姿勢。
艾莉諾記憶中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那不是對即將發生車禍的預感,
更像是一種在那一刻被突然觸發的、源自更遙遠過去的、刻骨銘心的恐怖!
就在這記憶即將徹底崩潰湮滅的混亂風暴中心,一點幽藍的光,
頑強地穿透了扭曲的噪音和撕裂的畫面,牢牢釘在我的意識里。是西奧多那只緊攥的手!
在記憶徹底粉碎前的最后一幀,那緊握的拳頭因為極度的用力而微微松開了一線縫隙。
就在那一線縫隙里,我看到了它。一枚項鏈的吊墜。藍寶石。深邃得如同凝固的午夜海水,
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它被巧妙地鑲嵌在鉑金底座上,那底座并非普通的爪鑲,
而是被匠心獨具地設計成兩片交織的、如同古老藤蔓又如同守護羽翼的流暢線條,
托舉著那顆攝人心魄的藍寶石。獨特得令人過目難忘。嗡——!
我的大腦深處仿佛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眼前瞬間一片漆黑,
耳邊只剩下自己血液瘋狂奔流的轟鳴!不可能!絕不可能!
這枚吊墜……這獨一無二的造型……我太熟悉了!熟悉到刻進了骨髓,融入了每一次心跳!
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我蜷縮在冰冷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恐懼得渾身發抖。
護士終于允許我進去見母親最后一面。她躺在慘白的病床上,瘦得脫了形,
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的殘燭。她用盡生命最后一絲力氣,
將一樣冰冷堅硬的東西塞進我稚嫩的手心,枯槁的手指死死攥著我的手,
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里。她渙散的眼神死死盯著我,嘴唇翕動著,
卻發不出任何清晰的聲音,只有喉嚨里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可怕聲響。最終,
她的頭無力地歪向一邊,眼睛至死都沒有閉上,
那里面凝固著無盡的痛苦、憤怒和……指向某個未知存在的控訴。
當我顫抖著掰開她冰冷僵硬的手指,躺在我汗濕掌心的,就是這樣一枚藍寶石吊墜!
同樣的幽藍,同樣的鉑金藤蔓羽翼托舉!它是我母親留在這世上的唯一遺物,
是我關于她最后、最清晰也最痛苦的記憶載體!
它被我無比珍視地鎖在家中最隱秘的保險柜深處,像供奉著一件圣物,
也像封印著一個永難愈合的傷口。而此刻,它竟然出現在億萬富翁西奧多·范德林的手中!
就在他離奇死亡的前夜!就在他即將對妻子說出某個“很久以前”的秘密之時!
巨大的眩暈感讓我幾乎從“靜謐者”的連接中強制脫離!我猛地咬緊牙關,
口腔里瞬間彌漫開一股濃重的鐵銹味。不!不能中斷!我需要知道更多!
這枚吊墜為什么會在這里?它和母親的死有什么關系?
西奧多要說的“很久以前的事”是什么?我強迫自己穩定心神,
如同一個在驚濤駭浪中死死抓住桅桿的水手,將意識重新聚焦,
試圖在艾莉諾夫人這片正在崩塌的記憶廢墟中挖掘、回溯,
尋找任何與這枚藍寶石相關的、更早的線索。意識艱難地逆流而上,
穿過層層疊疊的時光塵埃……忽然,一個極其模糊、極其不穩定的記憶碎片被我捕捉到了。
那似乎是一個更年輕、更尖銳也更痛苦的艾莉諾。場景昏暗搖晃,像是在一輛疾馳的車里。
她的聲音在記憶碎片里尖利地哭喊、質問,
殺害的女人……警察說找不到兇手……為什么……為什么她的藍寶石項鏈會在你的收藏室里?
!西奧多!告訴我!它為什么會在這里?!
它是不是……是不是……”記憶碎片到這里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斬斷!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強大的、源自艾莉諾夫人潛意識深處的抗拒力量,帶著巨大的恐懼和痛苦,
粗暴地將我的意識猛地推了出來!仿佛觸碰到了某個絕對禁忌的核心!“呃!”我悶哼一聲,
身體劇烈地一晃,頭盔下的額頭瞬間布滿冷汗。
眼前的現實診療室冰冷的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診療椅上的艾莉諾夫人依舊閉著眼,
但眉頭緊鎖,嘴唇微微顫抖,仿佛在夢中經歷著巨大的折磨。系統顯示,
關于她丈夫車禍前的核心記憶區塊,已經按照委托要求,被徹底標記并安全移除了。
屏幕上只剩下代表“已清理”的、毫無感情的綠色代碼在滾動。“范德林夫人?
”我強壓下心臟的狂跳,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專業,伸手輕輕觸碰她的手臂。
她緩緩睜開眼。那雙曾經可能盛滿優雅和智慧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兩口干涸的深井。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向我,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
只有一片死寂的、被徹底清空后的疲憊。
她似乎完全不記得剛才在記憶深處經歷的激烈掙扎和那個可怕的疑問。她動了動嘴唇,
聲音沙啞而飄忽:“結束了嗎,醫生?那些……關于西奧多的痛苦……都消失了?”“是的,
夫人。”我的喉嚨發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出來,“程序完成了。
您要求的記憶片段已被安全清除。您不會再被它們困擾了。
”她似乎想努力擠出一個表示感激的微笑,但那笑容虛弱得如同水面的漣漪,轉瞬即逝。
她只是疲憊地點點頭,在助手的攙扶下,像個精致的、沒有靈魂的人偶般坐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助手為她披上昂貴外套的瞬間,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無關緊要的事情,動作頓了一下,
夢囈般地低聲喃喃,
…兇手……兇手一直沒抓到……它像個……紀念品……冰冷的紀念品……”這句話如同冰錐,
狠狠刺穿了我勉強維持的鎮定!她說的“那個可憐女人”……難道……難道指的是我的母親?
!那枚吊墜……在知情者眼中,竟然是兇手留下的“紀念品”?而它,
此刻就躺在西奧多·范德林的收藏室里?
一個令人窒息的恐怖念頭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西奧多·范德林,
那個剛剛死于“意外”的億萬富翁,他和我母親二十年前的慘死有關?
甚至……他就是那個逍遙法外的兇手?!艾莉諾夫人在助手的簇擁下離開了,
留下我一個人僵立在冰冷死寂的診療室里,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震驚和恐懼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我跌跌撞撞地沖回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反鎖上門,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著氣,試圖理清這噩夢般的線索。
母親臨終前痛苦的臉,那枚冰冷的藍寶石,西奧多臨死前緊握吊墜的手,
艾莉諾夫人那句“兇手的紀念品”……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結論。不!
我需要確鑿的證據!我猛地爬起來,撲到辦公桌前,
手指因為恐懼和激動而顫抖得幾乎無法操作鍵盤。
我瘋狂地登錄了中心高度加密的“靜謐者”后臺系統,調閱過去幾周我所有的操作日志。
我的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一行行代碼和記錄飛速滾動。終于,
我找到了——時間戳清晰地顯示:就在七天前!
我親自處理了一個來自西奧多·范德林本人的記憶刪除委托!委托內容要求清除的,
正是他死亡前七十二小時內的特定記憶片段!委托授權書上,
是他本人那龍飛鳳舞、極具壓迫感的親筆簽名!七天前!他刪除了自己死前三天的記憶!
然后,三天后,他就死于一場離奇的、被巨型卡車碾碎的車禍!這僅僅是巧合嗎?
他到底在死前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或者……他刪掉的記憶里,
是否就隱藏著他為何擁有那枚“兇手紀念品”藍寶石吊墜的秘密?
是否隱藏著他與我母親之死的關聯?他刪除記憶,是為了掩蓋什么?還是……預感到了危險,
想以此作為某種形式的自保或……滅口?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我癱坐在椅子上,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沖擊著我,讓我頭暈目眩。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伊森?親愛的?你還在忙嗎?”是莉娜溫柔甜美的聲音。她總是這樣,
在我工作間隙適時出現,帶著熨帖人心的咖啡和笑容。我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彈起來,
手忙腳亂地最小化屏幕上那如同罪證般的操作日志頁面,深吸幾口氣,努力平復臉上的表情,
才走過去打開門。“莉娜……”我的聲音還有些不自然的沙啞。
她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走進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毫無陰霾的笑容。她放下咖啡,
像往常一樣,帶著點撒嬌的意味,親昵地靠過來環住我的腰,將臉頰貼在我的胸口。
“今天累壞了吧?看你這臉色……”她抬起頭,明亮的眼睛里滿是關切。就在這一刻,
如同最殘酷的慢鏡頭,我的目光凝固了。她的脖頸。在她白皙修長的脖頸上,在暖色燈光下,
正佩戴著一條項鏈。鉑金的鏈子纖細而精致。而垂落在那精致鎖骨中間的吊墜……幽藍,
深邃,如同凝固的午夜海水。
鉑金底座被設計成兩片交織的、如同古老藤蔓又如同守護羽翼的流暢線條,
完美地托舉著那顆純凈無瑕的藍寶石。和我母親臨終緊握的那枚一模一樣!
和西奧多·范德林臨死前手中緊攥的那枚一模一樣!
和艾莉諾夫人口中那件“兇手的冰冷紀念品”一模一樣!嗡——!
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色彩!時間仿佛被凍結!我全身的血液在剎那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徹底冰封!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有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釘在那顆散發著幽藍光芒的寶石上。
它在莉娜的頸間,在她溫熱的肌膚上,閃爍著一種近乎妖異的光澤。
莉娜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僵硬和異樣,她疑惑地抬起頭,順著我呆滯的目光,
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項鏈。她的臉上非但沒有絲毫異樣,
反而漾開一個更加甜蜜、帶著點小得意的笑容。“哦,這個呀!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顆冰冷的藍寶石,語氣輕快得像是在談論新買的裙子,
“漂亮吧?我自己選的生日禮物!上周在‘永恒之光’珠寶店看到它躺在櫥窗里,
第一眼就被迷住了!雖然有點小貴,但真的太特別了,不是嗎?
它的設計有種……嗯……穿越時光的魔力。喜歡嗎,親愛的?”她抬起眼,
充滿期待地望著我,那眼神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仿佛只是在等待一個對她眼光的贊美。
上周……永恒之光珠寶店……西奧多·范德林刪除了自己死前三天的記憶,是在七天前。
他死于四天前。莉娜在三天前買下了這條項鏈……時間線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脖頸,
越收越緊。一個名字,帶著地獄般的寒意,瞬間劈開了我混亂的腦海——盧西恩·克羅爾!
中心的首席技術官,一個永遠籠罩在陰影里的男人。他沉默寡言,
眼神像手術刀一樣銳利冰冷,總是不聲不響地出現在實驗室最深的角落,
監控著“靜謐者”系統的每一個核心數據流。他擁有最高的后臺權限,
能悄無聲息地調閱甚至篡改任何操作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