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葉在深秋的風里打著旋,落滿長椅。我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指尖拂過那本蒙塵的《百年孤獨》。書頁間,
一張褪色的書簽滑落——是片薄薄的銀杏葉脈絡標本。這枯黃的葉子,像一句凝固的嘆息,
無聲地墜在腳邊。“又見面了。”一個清越如風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抬眼。
她站在漫天金黃的銀杏雨中,穿著素凈的米白色連衣裙,笑容溫煦得如同穿透云層的初陽,
照亮了圖書館后這片蕭瑟的角落。風撩起她耳畔幾縷碎發,陽光在她發梢跳躍。很熟悉,
熟悉得讓我眼眶莫名發酸,卻怎么也想不起名字。“你……認識我?”我遲疑地問,
彎腰撿起那片葉子。“或許,在時間的某個角落里,我們見過。”她笑意更深,
自然地在我身邊坐下,帶著淡淡的、陽光曬過草木的暖香,“我叫林晚。
”她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書上,“你也喜歡加西亞·馬爾克斯?”“孤獨是永恒的母題。
”我低聲說。“是啊,”她輕輕嘆息,那嘆息里仿佛承載著千鈞的重量,“但總有人,
能穿透這永恒的孤獨,找到彼此。”她側過頭看我,眼神深邃得像藏了整片星空,
“哪怕只有短暫的一瞬。”那一刻,一種奇異的宿命感攫住了我。風似乎靜止了,
落葉懸在半空,唯有她的聲音清晰無比地落在我心上。林晚。這個名字在我舌尖無聲地滾過,
帶著一種近乎疼痛的熟稔。我們坐在長椅上,從馬爾克斯聊到博爾赫斯,
從圖書館窗外的云聊到宇宙的盡頭。她的話語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通透和洞察,
有時又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憂傷。夕陽熔金,將銀杏樹和我們染成溫暖的橘紅。“時間不早了。
”她站起身,裙擺拂過地上的落葉,“明天,我還能在這里見到你嗎?”她看著我,
眼神里含著小心翼翼的期待,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當然。”我脫口而出,
沒有絲毫猶豫。她笑了,像一朵晚霞中綻放的花:“好,不見不散。
”她轉身走入金色的夕照,身影漸漸融入那片輝煌的光暈里,仿佛隨時會融化在時光中。
一陣莫名的恐慌攫住了我,我追上去,卻只看到空蕩蕩的小徑和漫天飛舞的落葉。第二天,
我提前了整整一個小時來到銀杏樹下。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
每一片落葉飄下都像是時間沉重的腳步。直到約定的時間過去許久,
那個熟悉的身影才姍姍來遲。“抱歉,讓你久等了。”她小跑過來,氣息微喘,
臉頰因奔跑染上薄紅,笑容卻帶著歉意。“沒關系,我也剛到不久。”我撒了個謊,
只要她來,多久都值得。這一次,她帶來了一本薄薄的素描本。翻開,
里面全是我的肖像——沉思看書的我,仰頭望天的我,對著銀杏樹出神的我……筆觸細膩,
捕捉著我最不經意的瞬間。“你……什么時候畫的?”我震驚不已。她只是微笑,
指尖輕輕拂過畫紙上我的側臉:“很久很久以前。
”那笑容里藏著我看不懂的、濃得化不開的眷戀與哀傷,“時間在我這里,有時快,有時慢,
像一條不聽話的河流。”日子在銀杏葉的飄落中一天天滑過。我們坐在圖書館后的長椅上,
分享著書籍、音樂,以及彼此眼中流動的光影。她像一個突然闖入我貧瘠生命的奇跡,
帶著陽光的溫度和宿命的印記。一種難以言喻的依戀在我心底瘋長,
每一次見面都像是偷來的時光,每一次告別都帶著不安的預感。第五天的黃昏,
天空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她蜷縮在長椅上,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手指緊緊攥著心口的衣料,指節泛白。細密的汗珠從她額角滲出。“林晚!你怎么了?
”我慌忙扶住她單薄的肩膀,那肩膀在微微顫抖。“沒……沒事。”她艱難地喘息,
試圖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卻虛弱得令人心碎,“老毛病了……一會兒就好。
”她冰涼的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像抓住唯一的浮木,“別擔心,葉辰。”她靠在我懷里,
身體輕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告訴我,你到底怎么了?我們去醫院!
”我幾乎是在哀求。她虛弱地搖頭,靠在我肩頭,聲音輕若耳語:“醫院……治不好的。
葉辰,別怕。能遇見你……真好。”一滴滾燙的淚滑落,砸在我的手背上,灼痛了我的皮膚。
那個夜晚,我在醫院的急診室外如同困獸般焦灼踱步。
醫生的話冰冷而殘酷:“急性心力衰竭。
她的心臟……就像一臺過度磨損、隨時會停擺的老舊機器,情況非常危急。需要立刻手術,
但成功率……很低。”手術室的紅燈亮起,像一只充滿不祥預感的眼睛。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從未如此虔誠地祈禱。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是煎熬。
當那盞象征審判的紅燈終于熄滅,醫生疲憊地走出來,摘下口罩,
他臉上的表情讓我的心瞬間沉入無底深淵。“手術……失敗了。”沉重的字句砸下來,
“她沒能撐過去。對不起,我們盡力了。”世界轟然倒塌。我沖進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病房,
她靜靜地躺在純白的病床上,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安靜得像是睡著了,
卻再也不會醒來。心電圖儀上,是一條筆直、絕望的直線,無聲地宣告著終結。窗外,
一片枯黃的銀杏葉被狂風卷起,狠狠拍打在玻璃窗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像是最后的告別。
巨大的悲痛像海嘯將我吞噬。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圖書館后的銀杏樹下,
試圖抓住一點她存在過的痕跡。長椅冰涼,只有幾片枯葉被風吹得打轉。我頹然坐下,
手指深深插入頭發。就在絕望幾乎將我淹沒時,
指尖觸碰到褲袋里一個堅硬的、陌生的東西——一個冰涼的金屬小盒。我顫抖著掏出來。
是一個極其復古的、布滿神秘銀色紋路的金屬懷表。它冰冷、沉重,透著一股非人間的氣息。
表蓋內側,鐫刻著一行細小的、幾乎看不清的字跡:時光逆旅者,七日為限。改寫宿命,
代價自付指尖劃過那行冰冷的小字,如同觸摸到命運冰冷的脊骨。
“時光逆旅者……七日為限……” 我喃喃自語,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腔而出。
一個荒誕卻又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念頭在絕望的廢墟中瘋長——這難道是扭轉一切的鑰匙?
我猛地站起來,不顧一切地沖向圖書館深處,
在浩瀚的書海中搜尋關于時間悖論、關于時光旅者的蛛絲馬跡。直到深夜,
在一本落滿灰塵、書頁泛黃脆弱的《時間簡史》古籍注釋本的夾頁里,
一張泛黃的、筆跡娟秀的紙條悄然滑落:> 葉辰:當你看到這行字,我已不在。
懷表是鑰匙,亦是詛咒。七日之限,是你最后的機會。回到起點,改變我的死亡,
但每一次回溯,我的存在根基會被時間本身加倍侵蝕。每一次……都會更痛,更短。
別來找我。遺忘,才是對你最好的結局。 —— 晚紙條的最后,
墨跡被一滴干涸的水漬暈開,模糊了那個“晚”字。原來她早就知道!每一次短暫的相遇,
她笑容背后都藏著這樣撕裂的痛楚?她早已預知了結局,卻依然選擇與我相遇,
用她加速消亡的代價,換取這短暫的光亮?巨大的悲傷和更強烈的決心將我攫住。遺忘?不!
我死死攥緊那冰冷的懷表,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表蓋內側那句“代價自付”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我明白了她每一次遲到時蒼白的臉色,
明白了她眼中深藏的、無法言說的劇痛。她獨自背負著這加速消逝的宿命走向我,
走向注定的終點。“這一次,換我走向你。”我對著虛空低語,
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指尖顫抖著,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用力按下了懷表側面那個隱蔽的、冰涼的按鈕。
嗡——一股無法抗拒的、如同宇宙洪荒般的巨大力量瞬間將我吞沒。
世界在我眼前旋轉、扭曲、碎裂成無數旋轉的光斑和殘影。時間的洪流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仿佛要將我的靈魂撕扯成碎片。劇烈的眩暈和撕裂感充斥全身。
當刺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聾的轟鳴終于褪去,眩暈感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我大口喘息,
肺部火辣辣地疼。視線重新聚焦——眼前是圖書館后那排熟悉的銀杏樹。
金黃的葉子在深秋的風里打著旋,簌簌落下。我正坐在冰冷的長椅上,
膝蓋上攤開著那本《百年孤獨》。一切如初,仿佛那場撕心裂肺的訣別只是一場噩夢。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