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陽蹲在廚房的地板上,用抹布一點點擦拭著瓷磚縫隙里的油漬。十六歲的少年,
手指關節已經因為常年做家務而略顯粗糙。耳邊傳來客廳里電視的聲音,
還有姐姐林小雨撒嬌的笑聲。“爸爸,你看我新做的美甲,好不好看?
”林小雨甜膩的聲音穿過走廊傳來。“好看好看,我女兒做什么都好看。
”父親林建國寵溺地回答,“對了,下周你鋼琴比賽的衣服買好了嗎?
要不要爸爸再給你轉點錢?”小陽用力擦著已經發亮的地板,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
上周他找父親要錢買新的運動鞋,因為舊鞋底已經磨破了,
卻被訓斥“男孩子不要那么講究”。而姐姐每個月光是買衣服化妝品的錢,
就夠他半年的生活費。“小陽!廚房收拾完了沒有?”母親王麗華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收拾完了去把你姐房間的地拖一下,她說剛才不小心把果汁打翻了。”小陽深吸一口氣,
把抹布扔進水桶里,水花濺在他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他拎著水桶和拖把,
慢慢走向二樓姐姐的房間。路過客廳時,他看到姐姐正躺在沙發上,頭枕在母親腿上,
母親一邊給她剝葡萄一邊夸她最近又瘦了。父親則坐在一旁,
滿臉驕傲地看著他的“小公主”,仿佛林小雨是什么稀世珍寶。沒有人看小陽一眼。
他默默上樓,推開姐姐的房門——與其說是“不小心”打翻,不如說是故意倒的。
橙色的果汁在地毯上洇開一大片,玻璃杯就倒在旁邊,里面的冰塊都還沒完全融化。
小陽跪在地上,開始用抹布吸地毯上的果汁。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姐姐總愛這樣“不小心”,然后看著他像傭人一樣收拾殘局。“呀,這么快就來啦?
”林小雨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倚著門框,手里拿著手機自拍。她穿著最新款的連衣裙,
頭發精心打理過,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完全看不出她只比小陽大一歲。小陽沒有抬頭,
繼續清理著地毯。林小雨走進來,故意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膝蓋,“跟你說話呢,沒聽見啊?
”“聽見了。”小陽低聲回答。“聽見了不知道回答?”林小雨撇撇嘴,突然抬高聲音,
“媽!你看小陽,我跟他說話他都不理我!”“小陽!怎么跟你姐說話的?
”母親的聲音立刻從樓下傳來。小陽咬緊牙關,強忍著怒氣,
“我在專心清理你的'不小心',姐姐。”林小雨得意地笑了,
壓低聲音道:“你知道為什么爸媽更喜歡我嗎?因為我比你優秀啊。你看看你,
除了會做家務還會什么?”她湊近小陽耳邊,“你就是這個家的傭人,認命吧。”說完,
她故意把手機掉在地上,“哎呀,又'不小心'了,幫我撿起來。
”小陽的手指攥緊了濕漉漉的抹布,指節發白。但他還是彎腰撿起了手機,遞給姐姐。
“真乖。”林小雨拍拍他的頭,像在拍一只狗,然后哼著歌離開了房間。
小陽繼續清理著地毯,眼睛發熱。他想起上周發燒到39度,
卻因為父母陪姐姐去參加鋼琴比賽而沒人照顧他。他硬撐著給自己煮粥,結果打翻了鍋,
燙傷了手。父母回來后不但沒有關心他,反而責怪他把廚房弄臟了。那天晚上,
他一個人躲在被窩里哭了很久。清理完地毯,
小陽又按照母親的要求整理了姐姐的衣柜和書桌。林小雨的東西多得驚人,
光是當季的衣服就塞滿了兩個大衣柜,化妝品擺滿了整個梳妝臺。而小陽的衣柜里,
只有幾件洗得發白的T恤和兩條牛仔褲。回到自己簡陋的房間,
小陽從書包里拿出今天剛發的期末考試成績單。全班第一。他盯著那張紙看了很久,
然后把它塞進了抽屜最底層。反正沒人會在乎。晚飯時,全家人圍坐在餐桌旁。
父親正在夸贊姐姐鋼琴比賽獲得了二等獎,母親不停地給姐姐夾菜。“小雨啊,
比賽完累不累?多吃點魚補補腦子。”母親把最大的一塊魚肉夾到林小雨碗里。“謝謝媽媽!
”林小雨甜甜地說,然后轉向父親,“爸爸,老師說如果我下次比賽能拿一等獎,
有可能被推薦去參加國際青少年鋼琴大賽呢!”“真的?那太好了!”父親眼睛發亮,
“需要什么盡管說,爸爸全力支持你!”小陽默默扒著碗里的白飯,就著一點青菜下咽。
沒人問他今天過得怎么樣,也沒人關心他的期末考試。終于,他忍不住小聲說:“爸,媽,
我今天...”“小陽,去給我倒杯水。”林小雨打斷他,把自己的空杯子推到他面前。
小陽握緊了筷子,但在一家人注視下,他還是起身去倒了水。“你剛才要說什么?
”父親這才想起來問。小陽看著父母期待的眼神,突然失去了分享的欲望。“沒什么。
”他低聲說。晚飯后,小陽照例收拾餐桌、洗碗。林小雨則坐在客廳沙發上玩手機,
時不時發出笑聲。小陽透過廚房的玻璃門,看到父母一左一右坐在姐姐身邊,
三個人其樂融融的樣子,仿佛他們才是完整的一家人,而他只是個多余的存在。洗完碗,
小陽回到房間,從床底下拿出一個舊餅干盒。
里面是他一年多來偷偷攢下的零花錢——說是零花錢,
其實大部分是他幫同學寫作業賺的外快,還有早餐錢省下來的。總共876元,
這是他全部的家當。他把錢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從衣柜里拿出一個背包,
開始往里面裝幾件換洗衣服、牙刷毛巾和那本他最愛的《平凡的世界》。
書的扉頁上寫著班主任陳老師送給他的話:“世界或許不公平,但你的價值不由他人決定。
”小陽撫摸著那行字,眼眶發熱。陳老師是唯一一個注意到他家庭情況的人,
曾委婉地提出要和他父母談談,但被他拒絕了。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在家里像個透明人。
背包收拾到一半,房門突然被推開。林小雨站在門口,目光落在床上的背包和錢上。“喲,
這是要離家出走啊?”她譏諷地笑著,“終于有點骨氣了?”小陽迅速把錢塞到枕頭下,
“出去。”“這是我的家,我想去哪就去哪。”林小雨走進來,故意踢翻了地上的餅干盒,
“怎么,受不了了?你以為你是誰啊?”“我說出去!”小陽提高了聲音。
林小雨反而走近他,一把抓起他的書包,
“讓我看看我們的小陽要帶什么走——”她倒提著書包,里面的東西嘩啦啦掉在地上。
小陽看著自己精心收拾的東西散落一地,長久以來積壓的憤怒終于爆發了。他猛地站起來,
一把推開林小雨,“你夠了!”林小雨踉蹌幾步,撞在書桌上,故意大聲尖叫:“啊!
小陽打我!”腳步聲迅速接近,父親怒氣沖沖地闖進來,“怎么回事?”“爸爸,小陽推我,
我好疼...”林小雨立刻眼淚汪汪,演技堪比專業演員。父親不問青紅皂白,
一巴掌扇在小陽臉上,“反了你了!敢對你姐動手!”小陽的臉火辣辣地疼,
但他已經感覺不到那種疼痛了。他直視父親的眼睛,“她翻我的東西,故意找茬!
”“翻你東西怎么了?她是你姐!”父親怒吼,“你看看你,整天陰沉沉的,
哪像你姐那么優秀!”母親也趕來了,第一反應是摟住林小雨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小陽。“我陰沉?”小陽的聲音顫抖著,“你們有關心過我嗎?
知道我期末考試全班第一嗎?知道我上周發燒到39度嗎?知道我每天做家務到半夜嗎?
”父母愣住了,似乎第一次聽到兒子說這么多話。“小陽,你怎么能這么跟父母說話?
”母親皺眉,“做家務怎么了?男孩子鍛煉一下怎么了?”“那她呢?”小陽指著林小雨,
“她17歲了連襪子都要別人洗!”“你姐要練琴,沒時間做這些瑣事。
”父親理所當然地說。小陽突然笑了,那笑聲讓所有人毛骨悚然。“對,她什么都好,
我什么都不好。那你們還要我干什么?”他彎腰撿起地上的背包,把剩下的東西胡亂塞進去,
然后從枕頭下拿出那疊錢。“小陽,你要干什么?”母親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我要離開這個家。”小陽平靜地說,“永遠。”父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胡鬧!
你敢踏出這個門試試!”小陽掙脫開來,眼神冰冷,“打啊,繼續打。
反正你們眼里只有林小雨一個孩子。”林小雨此時卻真的哭了起來,“小陽,
你別這樣...我不是故意的...”“閉嘴!”小陽怒吼,“你裝什么好人?
每天指使我做這做那,故意弄臟東西讓我收拾,在爸媽面前裝乖背后欺負我,你惡不惡心?
”父母震驚地看著林小雨,似乎第一次意識到女兒的另一面。小陽趁機沖出房間,跑下樓梯。
父親在后面追,“小陽!回來!”外面開始下雨,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小陽沒有停下,
一頭沖進雨幕中。他聽到母親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但他沒有回頭。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
小陽不停地跑,直到再也看不見家的燈光。他在一個公交站臺停下,渾身濕透,
顫抖著從背包里掏出一封信——那是他早就寫好的,放在自己房間的桌子上。
信很短:“爸媽: 我走了,不用找我。 這些年,你們眼里只有姐姐。我做得好沒人夸,
做得不好立刻挨罵。我生病自己扛,家務全包,成績再好也得不到一句肯定。
我受夠了當這個家的透明人。 別擔心,我會活下去,而且會活得很好。
就當你們從來沒生過這個兒子吧。 小陽”小陽把信撕得粉碎,扔進雨中。
他坐上最后一班進城的公交車,看著窗外模糊的燈光,感到一種奇怪的解脫。與此同時,
林家亂成一團。林建國和王麗華在雨中四處尋找,喊著兒子的名字。林小雨站在門口,
第一次感到恐懼——不是怕父母責怪,而是突然意識到,那個永遠默默承受一切的弟弟,
真的消失了。三個月后,警方停止了搜索。林建國和王麗華在兒子空蕩蕩的房間里,
第一次仔細翻看他的東西。他們在抽屜最底層發現了那張全班第一的成績單,還有一本日記,
記錄著這些年來每一次被忽視、被不公平對待的傷痛。
林小雨的完美面具也被撕下——父母終于發現,他們引以為傲的女兒在學校里其實成績平平,
靠抄襲和討好老師維持形象;而那些鋼琴比賽的獎項,大多是用錢堆出來的。
但一切醒悟都為時已晚。林小陽如同人間蒸發,再也沒有回來。雨越下越大,
公交車窗外的霓虹燈在雨水中暈染成模糊的色塊。林小陽渾身濕透地坐在最后一排,
懷里的背包滴著水,在腳邊積成一小灘。車廂里只有零星幾個乘客,
沒人注意到這個發抖的少年。“終點站,中央廣場到了,請乘客們帶好隨身物品準備下車。
”機械的女聲播報驚醒了恍惚中的小陽。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跟著其他乘客下了車。
中央廣場的鐘樓顯示凌晨12:37,雨勢稍緩,但寒氣更重了。
小陽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單薄的T恤貼在身上,像一層冰殼。
廣場對面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明亮的燈光在雨夜中如同燈塔。小陽穿過馬路,
推門進去時,暖氣撲面而來,讓他打了個噴嚏。“要點什么?
”柜臺后的服務員睡眼惺忪地問。小陽數了數錢,“一個...一個最便宜的漢堡,謝謝。
”端著價值8元的漢堡和一杯免費熱水,小陽選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他小口咬著漢堡,
每一口都嚼很久,讓這簡單的食物顯得更珍貴。
窗外的雨聲和店內循環播放的流行音樂形成奇怪的和諧,
小陽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十六年來第一次真正獨自一人,沒有人在耳邊指使他做這做那,
沒有人對他呼來喝去。自由的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甜美。吃完漢堡,
小陽從背包里找出還算干燥的毛衣換上,然后拿出《平凡的世界》開始讀。
這本書他讀過很多遍,每次都能從孫少平的故事中獲得力量。
現在他自己也成了那個離家闖蕩的少年,書中的文字有了全新的意義。“同學,
我們要打烊清潔了。”服務員輕輕敲了敲桌子。小陽抬頭,發現窗外已經泛白,雨停了。
他收拾好東西,走出麥當勞。清晨的城市正在蘇醒,清潔工掃著落葉,早點攤升起裊裊蒸汽。
小陽漫無目的地走著,思考下一步該怎么辦。書包側袋里有一張折疊的報紙,
是他離家前隨手塞的招聘版面。小陽坐在公園長椅上展開報紙,
用紅筆圈出幾個包吃住的餐廳后廚工作。
他的手指在“16歲以上”的要求上停頓了一下——他還差三個月滿16歲,但個子高,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大些。第一家餐廳的老板直接拒絕了他。“太小了,我們要能干重活的。
”第二家的老板娘上下打量他,“有身份證嗎?”小陽搖頭,“忘帶了。”“那不行,
被查到我們要罰款的。”老板娘擺擺手。走到第三家時,已是中午。這是一家老舊的川菜館,
門口貼著“急招幫廚”的紅紙。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正坐在門口抽煙。“找工作?
”老板瞇著眼看他。小陽點頭,“包吃住就行,我什么都能干。”老板吐了個煙圈,
“多大了?”“十六。”小陽挺直腰板。“騙鬼呢,最多十五。”老板嗤笑一聲,
但在看到小陽倔強的眼神后,又嘆了口氣,“逃家的?”小陽沒有回答,
但緊繃的下頜線泄露了答案。“我姓張,叫我老張就行。”老板掐滅煙頭,
“一個月1800,包吃住,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能干嗎?”小陽眼睛一亮,“能!
”老張帶他穿過嘈雜的餐廳,來到后廚。油膩的地板,嗆人的辣椒味,
堆積如山的待洗餐具——這就是小陽的新世界。廚房后面有個小雜物間,擺著一張鐵架床。
“你就睡這,廁所在外面巷子里。”老張丟給他一套舊工作服,“現在就去洗碗,
昨天的還沒洗呢。”小陽套上滿是油漬的工作服,站在水池前。
堆積如山的碗碟散發著酸臭味,他的手指剛碰到油膩的水就打了個寒顫。
但比起家里的冷言冷語,這里的油污幾乎算得上親切。水龍頭打開,小陽開始了他的新生活。
與此同時,林家亂成一團。王麗華癱坐在小陽空蕩蕩的房間里,
手里攥著那張被遺忘的成績單,眼淚滴在“第一名”三個字上。
“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們...”王麗華喃喃自語。林建國在客廳來回踱步,手機貼在耳邊,
“對,我兒子昨晚離家出走了...十六歲,一米七左右,
穿著藍色T恤和牛仔褲...有消息請立刻聯系我!”掛斷電話,他轉向站在角落的林小雨,
“你到底對你弟弟做了什么?”林小雨臉色蒼白,
“我...我就是開個玩笑...”“玩笑?”林建國突然提高音量,“你弟弟不見了!
這叫玩笑?”林小雨從未見過父親這樣對她發火,眼淚立刻涌出來,“你們不也總是罵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