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五月初五是大周的端午佳節。
太子天不亮就帶領著眾兄弟入宮向君父請安,祝禱陛下百病盡驅,萬壽無疆。
皇帝的子嗣不豐,算上先前的懷德太子李謙和同安公主李瀟湘,一共也就五位皇子兩位公主。
懷德太子李謙和同安公主李瀟湘是杜皇后生下的龍鳳胎,因誹謗和厭鎮女皇而遭圈禁掖庭,后雙雙餓死。
長子陳王李見金是宮人祁氏所生,他那位母親到死也沒有被冊封,十余年后兒子封王,才被追謚了個正五品才人的名號。
次子也就是太子李誠凌是皇帝做晉王時的孺人獨孤氏所生,獨孤氏早亡,太子五歲起就被抱往嫡母杜氏膝下撫養。
這幾人均是皇帝尚未入主東宮時誕下的孩子,年紀較長,比之后來的楚王、梁王至少大了四五歲。
楚王與梁王都是皇帝做太子時在東宮出生的孩子,分別是尉遲良娣和高良娣所生,年歲相近,相差不過一歲半。
最小的宜春公主則是去年春天才出生的,生母是陛下的新寵、才十九歲的馮婕妤。
太子特意將臨江郡王李承祚抱來了,陳王和楚王也都帶著各自的孩子。
唯獨梁王煢煢孑立,形影相吊,藏在兄長們身后,一言不發。
皇帝極偏愛李承祚,把他抱在懷里掂了掂份量,頗為欣慰。
“長胖了些。”
今日端午,皇帝沉郁許久的病氣似乎也被兒孫繞膝的喜事沖淡幾分。
楚王懷里的是楚王妃生的嫡長子臨淄郡王李善淵,已經能開口叫人,父子倆都是不甘落于人后的。
李善淵奶聲奶氣地喊:“祖父!祖父!”
陳王牽著長女廬陵縣主李媛和次子李升在旁靜候,沒有往前。
皇帝到底還是要做出個“一碗水端平”的樣子,招手示意幾個孫輩全都到跟前去。
李善淵邁著小短腿“登登登”地跑得最快,一下抱住陛下的大腿:“祖父!祖父!”
李媛和李升就圍在御座旁,規規矩矩地行禮,向皇祖父問安。
皇帝將李善淵這個小豆丁抱到御座上同自己一起坐著,慈愛的目光一一停留在孫輩們稚嫩天真的臉龐上。
“好,好,今天端午,都有賞賜。”
孫苻將早就準備好的黃金鎖呈上來,一共四塊兒,正好皇孫們一人一塊兒。
李善淵得了塊閃瞎人眼的金鎖,急忙晃著腿向父親炫耀:“父王,鎖,鎖!”
楚王故意拉下臉瞪他:“你老子我可是皇爺爺親兒子,用得著你炫耀?”
皇帝大笑:“依朕看,你家這個小子比起你小時候要聰明。”
楚王不服:“這小子驕傲得很,正該被收拾收拾。”
李善淵的確聰明,他一聽父親說“收拾”兩個字,就蹬著小短腿往寬大的御座里縮。
孫苻也笑道:“哎喲喂,小殿下別怕,陛下在這兒呢,陛下庇佑著您。”
皇帝招手示意陳王家的次子李升上前,這是個寡言少語的孩子,眼神里透著幾分木訥。
“朕沒記錯的話,他也六歲了。”
“回父皇的話,是滿六歲了。”
大周皇室中的皇子皇孫大多幼時就會封王,得寵的諸如李承祚,從一生下來就有郡王爵位,不得寵的如李升這樣,到了六七歲的年紀也該有個王爵了。
皇帝摸了摸他的頭,廣施恩澤:“就封為安化郡王吧。”
陳王一家感激涕零,趕緊磕頭謝恩。
煩。
真是煩透了。
李敘在袖子里按壓新包扎好的厚厚一層紗布,一點兒也不想參演這場親情戲碼。
奈何他孑然一身處在別人的和樂之家中,實在太過扎眼,無法叫人忽視。
皇帝的注意力終于轉移到了孤零零的小兒子身上。
楚王看熱鬧不嫌事大,他想起前幾日看到的抓痕就覺得十分有趣。
“四弟,你與弟妹都成婚多久了,怎么也不生個孩子帶來給父皇瞧瞧?怕不是有什么別的原因吧?”
皇帝好似也陷入某種懷疑之中,他望著小兒子沉靜的面容,卻漸漸將他的五官與另一個人重合起來。
她生得極美,性格里又帶著高氏女子特有的潑辣與剛毅,連欺負人的皇子都敢打。
至于被打的皇子是誰……
皇帝回過神,眼中有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珩兒,你與謝氏長久無子,日后偌大的梁王府要打算傳給誰?
“朕聽說,謝氏與你仍有怨懟,不許你踏足姬妾房中?”
還果真被謝惟貞猜中了。
每到逢年過節,幾個王爺便帶著孩子進宮去給皇帝請安,唯一沒有孩子的梁王自然就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兒子與兒媳中選一個,那自然是讓兒媳來背這個無子的黑鍋。
這件事可大可小,全憑皇帝皇后是否有心為難兒媳。
李敘自然不希望謝惟貞被為難。
否則人要真氣走了,他怎么過?
“回父皇,自上回入宮后,兒臣已與王妃冰釋前嫌,但子嗣一事,仍要講求緣分。”
楚王在旁插嘴:“到了父皇跟前,四弟還遮掩什么?”
“前幾日為兄還看見你脖子上有幾道血淋淋的抓痕,難道普通的姬妾還敢對你這個親王動手嗎?”
皇帝有些詫異,謝氏女也敢毆打皇子?
“珩兒,可有此事?”
蠢狗。
李敘神似其母的眉眼微微一挑,眸光里夾帶著明晃晃地不屑與輕蔑,朝著御座上的君父吊兒郎當地抱胸哂笑:
“父皇,難道還要兒臣把閨房秘話攤開來講給三哥聽不成?情難自持罷了,算不得什么傷痕,兒臣樂得高興。”
“這事您和三哥來問兒臣,兒臣臉皮厚不打緊,王妃若是知道了,日后恐怕就再也不敢進宮來見人了。”
房中之事向來私密,梁王還說得如此露骨,皇帝又不可能真把兒媳叫來質詢,這件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楚王眼見著他蒙混過關,心有不甘。
“四弟,你莫不是懼內?若不是弟妹之故,你就大大方方向父皇再求賜幾個側妃孺人。”
“哥哥們都在這給你撐腰,看誰敢阻攔你。”
李敘壓根就不接他的招兒。
人家沒有兒子,人家可以搶別人家的孩子。
李敘慢悠悠地踱步來到御座前,一把抱起正在把玩金鎖的臨淄郡王李善淵,腔調散漫,像是已經得到圣旨首肯那般輕松。
“三哥這么怕我后繼無人,不如把善淵這孩子過繼給我做兒子。我立刻就向父皇為他請封世子,王妃也一定會對他視如己出。”
“反正三哥有的是力氣耕地耘田,府里的子嗣興盛得能湊出一支馬球隊,少了善淵一個,也無傷大雅。”
李善淵平日里少見幾個伯父、叔父,陡然被四王叔從御座上抱下來,心中不由恐懼萬分,哭了起來。
“怕,怕!爹爹……”
楚王幾步并作一步走,欲搶回心肝寶貝。
“四弟正值壯年,惦記哥哥我的兒子還不如現在就回府去繼續你的情難自持,明年我這個做伯父的必定送份兒大禮給我的好侄兒。”
李敘不肯給,輕易躲過他去。
“怎么?就這么怕你老子收拾你?抱一抱都不行?日后皇叔給你撐腰。”
皇帝見小孫子被兩個兒子爭來奪去,頓感無語凝噎。
兩個孽障,一個遍地開花,一個苦結無果,現在還到永年殿斗上嘴了。
“四弟,還是快把善淵放下吧。”
陳王與太子也對這兩人的荒誕言行感到詫異,奈何在他二人的認知中,老三老四都是父親的寶貝疙瘩,他們只能不痛不癢地勸兩句。
皇帝太陽穴砰砰直跳,最后還得他來發話:“把孩子放下!”
楚王得了圣諭,立刻更加強硬地奪回哇哇大哭的兒子。
李敘揚眉攤手,懶洋洋地又回到原位上喝茶:“父皇,您也看見了,三哥不肯幫我要個繼承人繼承梁王府。”
楚王就差狠狠啐這搶孩子的“強盜”一口:“含血噴人,倒打一耙。”
李敘手握茶盞,倒是先扯開嘴角愉快地笑起來,笑得十分跅弛不羈。
“三哥,玩笑而已,還真生弟弟的氣了?”
“明年一定請您和大哥二哥都來梁王府參加百日宴,先把大禮備好吧。”
楚王眄視怒目:“為兄倒要看看四弟身上得添多少傷痕,才能求來個世子。”
皇帝也時常被這兩個小兒子氣到,原本和和美美的氛圍又被這兩個愛吵嘴的孽障給毀了,他拍桌震懾:
“都給朕閉嘴。”
兩位殿下同時噤了聲。
皇帝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示意宮人暫時將皇孫們都帶下去。
“你們兩個,過完端午,一個滾到刑部去,一個滾到戶部去。”
“少來宮里氣朕。”
李敘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楚王,兩人的視線就這樣在空中交匯,幾乎要瞪出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