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電阻值與焦糖布丁的溫度差
圖書館三樓舊報刊區的窗戶上爬滿了蜿蜒的水汽。窗外是灰蒙欲雨的深秋天空，細密的冷風鉆過窗縫，帶來濕潤的寒意。空氣里舊書紙張的沉靜氣息下，一絲若有若無的、帶著烘焙甜香和微苦煙熏的氣息，如同初生的藤蔓，悄然纏繞過焦糖奶茶的暖甜，固執地宣告著自己的存在。
楚瑤端坐在桌前，指尖無意識地捻著書頁一角。視線落在面前攤開的電路設計圖上——那是林倦昨天在她瘋狂抓耳撓腮時丟過來的、最終簡化到極致的改進圖。上面那個引發“自爆”危機的100 kΩ電阻，已經被他畫了個大叉叉，旁邊用更潦草的筆跡寫著：“220 Ω”，字跡鋒利得像在刻石頭。
她的心思卻不在這堆電路上，也沒管那份被自己用微信發出去的、夾在物理選修草稿里的“社恐/社牛”靈魂拷問有沒有得到解答（石沉大海）。她的心跳頻率有點失常，眼神不受控制地、每隔幾秒就悄悄溜向桌面左側——
在她習慣給林倦放奶茶的那塊區域邊緣，此刻正靜靜佇立著……一杯截然不同的飲品。
深褐色的液體表面浮著一層細膩柔和的棕色泡沫（奶泡？）。沒有花花綠綠的速溶包裝袋，沒有廉價香精混合甜膩的味道。它盛在一個厚實啞光的黑色馬克杯里，一看就和圖書館格格不入。杯壁厚重，隔絕了大部分熱量，唯有杯口一縷裊裊的白汽，無聲訴說著它的溫度。
那是一杯……咖啡。
美式？拿鐵？楚瑤分不清。但她聞得出來那股純粹的咖啡豆烘烤后的焦香，甚至隱隱有一絲苦意，干凈利落地將霸占了角落快一個月的焦糖瑪奇朵氣息割開了一道口子。
林倦今天……換了口味？
楚瑤看著那杯安靜沉默的咖啡，心里像被小羽毛輕輕掃過，微微發癢。他……是嫌棄她每天投喂的奶茶太幼稚？還是被小禾那個“膩死人”的評價影響了？又或者……純粹是換換口味？
她盯著那杯咖啡，有點走神。
“滋…”
保溫杯墊發出輕微的低鳴，提醒著楚瑤。她猛地回神，發現是自己給林倦準備的焦糖奶茶加熱時間到了。水壺里最后一點溫水耗盡，奶茶粉充分溶解，濃郁的焦糖味再次霸道地彌散開一小片區域。
她端起那杯冒著熱氣的焦糖奶茶（奶蓋？今天沒擠），剛準備像往常一樣放到并攏的縫隙邊緣，目光卻又落回那杯孤零零、氣質迥異的咖啡上。
動作頓住了。
一個念頭固執地冒了出來：他今天……要喝咖啡？那他……還要不要……奶茶？
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亂蹦亂跳。
萬一……萬一他兩個都要呢？
楚瑤的心跳更快了。她幾乎是屏住呼吸，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手里那杯熱騰騰的焦糖奶茶——悄悄地挪近了一點點——最終放在了……那只盛著咖啡的黑杯子旁邊！
兩個杯子并肩而立。
焦糖奶茶的暖甜白汽，與咖啡的焦香氣息混合在一起，在冰冷的空氣里糾纏，形成一種古怪又新鮮的對比。像一個色彩濃烈的熱帶水果被放在了北歐性冷淡風的桌面上。
楚瑤做完這一切，飛快地收回手，像做了什么虧心事，臉頰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紅。她低下頭，死死盯住自己的電路圖，鉛筆尖點在那個“220 Ω”上，半天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拖沓腳步聲由遠及近。
林倦的身影出現在通道那頭。他徑直走向自己的位置，步伐慢得像是被時間凝滯。楚瑤下意識地把頭埋得更低，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地、一點一點地移動過去——
林倦的目光似乎在他那張堆滿物理書的桌面短暫地停留了一瞬。準確地落點，是那并排放著的、風格迥異的兩杯熱飲上。
焦糖瑪奇朵濃烈熱情的棕褐色，與旁邊深咖啡沉默冷淡的深褐，形成視覺上的小小對峙。
楚瑤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他會選哪杯？他會……都端走嗎？還是把焦糖奶茶推開？那她豈不是……
就在她腦子里閃過八百種尷尬結局時——
林倦的手伸了出來。動作不帶絲毫猶豫。
精準地——越過了那杯冒著濃郁白氣、散發著甜甜召喚的焦糖奶茶！
他的手指徑直握住了那只厚重的黑色咖啡杯柄。
杯子被他端了起來。杯口氤氳的熱氣和焦香的氣息被拉近。
他微低著頭，湊近杯口，似乎是要嗅一下那純粹的咖啡味道？
但就在那個動作完成的零點一秒前——
他的動作極其輕微地頓滯了一下。
不是猶豫。更像是……某種被外界信號意外干擾了既定程序的瞬間停滯。他眼睫似乎極快地顫動了一下，視線極其短暫地偏離了咖啡杯口的方向，極其吝嗇地掃了旁邊那杯焦糖奶茶一眼。
視線落點的位置……似乎是那杯奶茶上方騰起的那股……最旺盛濃郁的白氣團？
那個凝滯極其短暫，快得楚瑤幾乎以為是錯覺。
下一秒。
林倦沒有任何額外表示。他收回目光，非常自然地繼續剛才的動作——微低頭，湊近咖啡杯口邊緣——輕輕地、似乎只是出于習慣性地吸了一口氣。
不是聞咖啡。
像是在……確認溫度的暖意？
那動作極其細微，帶著一種模糊的目的性。接著，他便將杯子穩穩放下，擱在自己一摞書旁邊。然后像往常一樣，把自己陷進椅子里，脊背放松，開始日常的“待機”狀態（看書？神游？）。
他沒有碰楚瑤那杯焦糖奶茶。也沒推開。就那么讓它和咖啡杯并排放著。
好像……默許了它們共存？
楚瑤心里那點小別扭頓時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欣喜和安心。嘴角忍不住偷偷向上翹起一點小小的弧度。很好！沒有被嫌棄！她的奶茶還有存在的意義！雖然旁邊多了一個競爭對手……
她剛放松下來準備對付那個該死的220Ω電阻——
“瑤瑤！！！重大發現！十萬火急！！” 一個足以劃破圖書館寂靜、帶著巨大興奮和八卦氣息的嗓音如同高音喇叭，毫無征兆地在小過道口炸響！
夏小禾如同一個發射的粉紅色炮彈，穿著毛茸茸的厚外套，臉蛋紅撲撲，雙眼放光地朝著楚瑤這個角落沖刺過來！她手里還揮舞著一個手機。
楚瑤驚得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旁邊攤在椅子里的林倦眉頭瞬間擰緊！周身散發出一種被高分貝噪音強行拉扯“開機”的不耐煩低氣壓！
小禾卻完全無視了這核輻射級別的“靜默屏障”，炮彈般沖到楚瑤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手機屏幕幾乎懟到楚瑤臉上，壓低了聲音（但依舊清晰無比）興奮地吼：
“你看你看！是不是他！絕對是！！” 屏幕上赫然是孟川剛更新的朋友圈照片！
照片是在一個光線昏暗、很有氛圍感的房間拍的（像是餐廳或者私人影院？）。鏡頭主角是笑得很賤兮兮、比著剪刀手的孟川。但照片的右下角，背景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里，一個穿著灰色連帽衛衣的身影正極其放松地陷在寬大的沙發椅里，手里捧著一個……焦糖色的、帶奶蓋的飲料杯（很像楚瑤專用保溫杯！），臉被手機的亮光映照著，只露出小半張……無比眼熟、面無表情、正專注盯著屏幕的——林倦的側臉！
照片配文只有一行字：“兄弟們帶新刷本，物理掛壁？不存在的！邏輯通殺MVP在此！”
楚瑤：“！！！”
大腦瞬間宕機！
林倦？！
他……他昨天不是才在實驗室被陳教授抓走搞項目嗎？！他什么時候……跟孟川出去打劇本殺了？！而且……那個地方……那種姿勢……那種捧著奶蓋杯（！）的放松狀態？！這……是他嗎？！那個嫌出門麻煩、圖書館走兩步都嫌累的林倦？！
楚瑤感覺自己的認知系統受到了毀滅性沖擊！
她猛地抬頭看向斜對面！
林倦似乎也被這邊的巨大動靜和小禾那穿透性的噪音徹底“激活”了。他不知何時已經坐直了身體，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雙總是沒精神的死魚眼里清晰地醞釀著一片“毀滅吧趕緊的”風暴！
當楚瑤震驚的目光撞過去時，正好對上了他那雙同樣望過來的、帶著強烈被打擾、被暴露隱私的巨大不爽和一點點……極其罕見的、類似被抓包一樣的……躲閃？！
視線交匯的剎那！
林倦幾乎是秒速轉開臉！把后腦勺硬邦邦地甩給她們！耳根處似乎泛起了一層極其不自然的、被手機屏幕光線染出來的……淡淡緋紅？！
楚瑤整個人都懵了。心底如同滾水沸騰！
他竟然……躲了？！
夏小禾卻像沒看到角落那個超級低氣壓源，繼續興奮地搖晃楚瑤的手臂，聲音壓著笑：“看這位置！看這環境！肯定是私人包場刷本的地方！重點是！重點在孟川最新評論！你看！”
夏小禾飛快地點開評論區。
置頂一條回復來自孟川（回復別人）：
“@物理の咸魚：哥，醒醒，不是你玩得爛，是對面那位根本不在一個緯度！你解個摩斯密碼還要百度，人家一眼看破兇手翻頁藏刀時機……差距啊差距~”
下面跟著一條最新回復：
“孟川 回復 @物理の咸魚：噓——小聲點！別讓楚女神聽見！倦哥特意讓我瞞著，說她要知道了下次肯定鬧著要來……吵死了！”
空氣瞬間凝固。
楚瑤感覺自己腦子里“轟”的一聲！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特意……瞞著？”
“她來了……肯定鬧著要來……吵死了？？”
轟隆隆的聲音在腦海里奔騰！尷尬！委屈！羞憤！還有一絲被排斥在外的難堪！
她猛地再次看向角落那個只留下冰冷后腦勺和泛紅耳根的身影！
林倦！！！
原來是這樣？！所以他才同意去的？！因為他覺得她會纏著去？！他會覺得她吵？！所以才讓孟川藏著掖著？！她在他心里……就只會“鬧”和“吵”？！
巨大的失落和委屈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楚瑤！鼻子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紅。剛才那點因為奶茶“被共存”的小欣喜蕩然無存！只剩下火辣辣的刺痛！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顧不上看林倦的反應，一把抓起自己的書包和攤在桌上的電路圖——
“瑤瑤！你去哪啊？”夏小禾終于察覺到不對勁，愕然地看著楚瑤瞬間蒼白又通紅的臉。
楚瑤低著頭，聲音有點發顫，帶著極力壓抑的哽咽：“我……我作業還沒弄好！先回去了！” 說完，像后面有鬼追一樣，抱著東西，頭也不回地沖出圖書館！腳步帶著踉蹌！
整個動作快得像一陣風！
角落里。
林倦依舊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背對著整個世界的喧囂與委屈。
只有他微微顫抖的肩膀和袖口下攥得死緊、指節泛白的拳頭，無聲地泄露著那杯被遺忘的焦糖奶茶旁邊，那份突如其來的、冰冷巨大的沖擊力。
空氣里，咖啡的冷香和焦糖的暖甜，在尷尬的死寂中靜靜對峙，然后無聲地……冷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