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布丁蓋下的雙縫世界
深夜的宿舍被臺燈光暈染成一小片溫暖的橙色孤島。窗外雨聲依舊淅瀝，敲打著窗欞，如同催眠的背景音。空氣中彌漫著宿舍特有的、混合著護膚精華和一點零食氣息的味道。
楚瑤盤腿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精致的小玻璃布丁杯捧在手里。杯壁冰涼，里面光滑的琥珀色布丁微微晃動，頂層的焦糖脆殼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誘人的光點。
“懂愉悅度的同學……”
那個帶著“L”字母的、附著著她設計標志的標簽被她輕輕揭下來，放在床頭一本速寫本里小心夾好。指尖還殘留著便簽紙的觸感。冰箱里那句“放這兒就行”仿佛還在耳邊。
心口那塊沉甸甸的、因“吵死了”三個字凍成的堅冰，在那張標簽和眼前的布丁面前，悄無聲息地融化、蒸騰，只剩下一種飽漲的、帶著暖意的、混雜著微微茫然和無措的柔軟情緒。
他真的……是那個意思嗎？
楚瑤拿起小勺子，銀色的勺子尖輕輕觸碰焦糖脆殼的邊緣。發出一聲清脆至極又極其微弱的——“咔。”
脆殼應聲碎裂開一小塊。她舀起一小勺，連同下方絲滑濃醇的布丁體一起送入口中。
冰涼、柔滑的布丁瞬間在舌尖化開。純粹的、濃郁的焦糖香混合著恰到好處的奶味，像絲緞一樣滑過味蕾，沒有絲毫預想中廉價奶茶粉的那種甜膩香精感。甜度是經過精準計算的、成年人也能愉悅接受的甜，帶著一點烤焦糖特有的、微苦的回甘。口感完美到無可挑剔，絕對是專業級別的手筆（雖然標簽寫著是外面買的）。關鍵是……無明膠，口感清爽細膩，和她以前隨口提過討厭的那種粘膩感完全不同。
她慢慢咀嚼著，那絲滑醇厚的美妙滋味順著喉嚨滑下，暖意卻慢慢爬升到臉頰。
他連這個……都記得？
楚瑤放下勺子，目光怔怔地落在手邊那本攤開的物理選修課筆記本上。翻開的那頁，是她昨晚在圖書館角落（在他沉睡的物理課本堡壘旁邊），悄悄寫下又最終沒有勇氣推過去的、那個關于光“社恐/社牛”的進階提問草稿。
原本空白的問題框架下面，是她自己畫的幾個笨拙的問號和一團亂麻般的思考過程：
【選擇……由觀測決定？……那么誰來決定觀測？……觀測本身……是否會……改變？……好暈！！！（旁邊畫了一個抱著頭旋轉的小人）】
此刻，在那個小人瘋狂旋轉的愁緒旁邊，靜靜地、無端地躺著一小片玻璃容器蓋子內側的折射光影。
焦糖布丁的玻璃蓋被她拿在手里把玩，蓋子內側因為布丁的溫度和水汽凝結，蒙上了一層模糊的白霧。她無意識地用指尖在上面劃過，畫著無意義的線條，就像當初在奶蓋上嘗試畫笑臉一樣。
一個極其大膽又帶著點孩子氣的念頭，如同杯底殘留的布丁香氣，頑固地彌漫開來。
要不要……再“問”一次？
不是寫在紙上偷偷摸摸傳遞的那種“問”。
是用……布丁換來的答案……換一個……問題？
這個念頭讓楚瑤的心臟怦怦直跳。
她低頭看著桌上剩下的半杯布丁。深琥珀色的表面在燈光下幽幽發光。又看看筆記本上那個抱著頭旋轉的小人。
像是在完成一個極其神圣的交換儀式。
楚瑤深吸一口氣，指尖捏起那枚她做設計作業用的、銀色細尖的針管筆。她不再猶豫，屏住呼吸，動作極其小心地將筆尖湊近布丁杯蓋內壁那片小小的、潮濕的霧氣區。
筆尖的液體在冰冷的玻璃表面落下，形成清晰流暢的深色墨跡。
一行纖細卻無比認真的小字，在布丁杯蓋內側那片狹窄的空間里、在朦朧的水汽映襯下，慢慢浮現出來：
【物理學神：
光很善變，“社恐/社牛”切換自如。（我理解了！）
但它切換時到底“聽誰指揮”？觀測者？還是另有“幕后黑手”？
——求知若渴的“愉悅度”同學 （配一個歪歪扭扭的小咖啡杯圖標）】
寫完最后一個字，楚瑤端詳著杯蓋里那個擁擠的小小世界：被霧氣半遮半掩、如同隱秘符咒般的問題。她用保鮮膜小心地將布丁重新封好，確保墨跡不會蹭掉。那杯承載著“交易請求”的布丁，被她鄭重地放進了冰箱的小格子里。
明天。
明天會有什么樣的“交易物”出現呢？一塊寫著潦草公式的石板？還是一張更簡約抽象的圖？
楚瑤抱著枕頭，嘴角不自覺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冰涼的被窩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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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系實驗樓的休息室，清晨的陽光透過高窗在地上投下斜長的光帶。空氣里還有一絲消毒水殘留的味道。
楚瑤像昨天一樣，踩著點來到這里。這一次她的心跳頻率正常了許多，甚至帶著點小期待。孟川和陳教授都不在，空間顯得格外安靜。
她徑直走向那個巨大的銀色冰箱。拉開沉重的門。涼氣撲面。
目光精準鎖定第三層內側——
那個位置！
昨天放過焦糖布丁杯的位置！
今天卻……空空如也！
只有一個冰冷的金屬架格！
楚瑤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難道被清潔阿姨收走了？！還是被他根本沒看見？！又或者……他覺得她的問題太幼稚太麻煩所以……根本不屑理會？！
一股強烈的失落瞬間席卷了她！準備好的期待瞬間被抽空，只剩下酸澀的難堪。她站在原地，指尖攥著冰箱門的邊緣，冰冷順著指尖蔓延。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旁邊冰箱門內側儲物格邊緣，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被遺忘的東西？！
那是一個深琥珀色的、熟悉的布丁玻璃杯！但卻是……杯蓋朝下……被倒扣著……隨意地斜插在放飲料瓶的隔斷角落里！
楚瑤愕然！她猛地伸手把那個杯子拿了出來！
入手冰涼！
正是她昨天放進去的那個！只是位置變了！
她疑惑地看著這個被倒扣的布丁杯。
下一秒！
她的呼吸驟然停止！
瞳孔猛地放大！
杯底是光滑的玻璃。而杯底朝上的杯蓋內部——她昨天寫滿了“交易請求”字跡的那一面玻璃蓋內側——
此刻！
在清晨斜照進來的光線里！在她錯愕的視線中！
那片被保鮮膜模糊覆蓋下的玻璃蓋內側，霧氣已經散去！
而她昨天寫在玻璃蓋內側、墨跡浸染成深色的那些問題文字——
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
蓋子的玻璃表面極其光滑干凈，像是被仔細擦拭過一樣。只在透光的區域，像是有什么半透明的油脂在光線下折射出極其細微的紋路？不！不對！
楚瑤瞇起眼睛，湊近了看！
當她調整角度，讓蓋子對著光線的某個特定方向時——
光線穿透了薄薄的玻璃蓋層（或許上面還殘留了極其細微的清洗劑痕跡？），在原本那片她寫字區域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組極其清晰、極其精準的、用近乎透明的特殊油脂（奶油？橄欖油？實驗用硅油？）繪制出來的——極其復雜的圖案！
那不是公式！
不是文字！
是圖形！！！
極其簡潔又無比核心的……
雙縫干涉實驗示意圖！
幾條精準筆直、幾乎用尺子畫出來的平行線代表雙縫（清晰！）。
一條粗壯的波動曲線箭頭代表入射光波（帶著波峰波谷特征！）。
在雙縫之后，在屏幕上，被精準地描繪了兩片區域：
左邊區域，被極其清晰地用透明油脂涂出了……幾個分散排布的、小小的、點狀的圓斑！ 像被刻意滴落在玻璃上的小油點？每個小圓點都清晰明確，代表了光的“粒子性”（社恐？）。
而右邊區域……則被無比清晰地用油脂涂畫出了一道道……完美的、明暗相間的、規律性極強的干涉條紋！ 清晰得如同雕刻，完美地展現了光的“波動性”（社牛？）。
而在雙縫和屏幕之間那片代表“未知領域”的空白區域里……
楚瑤屏住呼吸，湊得更近，幾乎要貼到玻璃蓋子上！
在那片空白區域的正中心位置，有一個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同樣用透明油脂精心描繪的——結構異常復雜的……
眼球形狀的圖形！
眼球瞳孔的位置，還用更深的油脂點了一個極小的圓點！它沒有指向屏幕，也沒有指向雙縫，它就那樣冷靜地懸浮在雙縫之前、路徑之上的位置！
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冰冷的、決定著一切的——
觀測者之眼！
圖畫的線條清晰、果斷、精確到令人發指！每一個圓點，每一道條紋，都透著一種絕對的理性和對物理世界本質的洞悉！完美地解釋了光的“二象性”切換取決于“觀測”這個核心！而那枚高懸的觀測之眼更是神來之筆，帶著哲學意味的冷酷嘲諷！
這絕對是林倦的手筆！也只有他能用這種近乎“物理清潔工”的方式——在布丁蓋子上用油脂（？）進行顯微級的手繪物理教學！
楚瑤捧著那個倒扣著的、帶著冰冷溫度的布丁杯蓋，整個人都石化了！
他沒有忽略她的問題！
他甚至……接收到了她發起的“布丁交易請求”！
而且……他用這種方式回復了！！！
在布丁蓋子的內側！在她問題的“遺址”之上！！！
用油畫畫了一副物理圖解！！！
荒謬！離譜！冷酷！精準到可怕！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林倦式的“懶人浪漫”？！
巨大的沖擊力讓楚瑤的指尖微微顫抖！
這個回復的方式……完全超出她的預期！比她預想的任何一種形式都要……都要不可思議！
她看著蓋子上那個近乎透明的、懸浮在光路中央的冷酷“觀測之眼”。那眼神冷漠，如同物理定律本身，不為任何觀測者的情感而偏移。
但布丁蓋子冰涼的觸感，卻透過掌心，與她因為發現而滾燙的心跳形成詭異的共振。
他是在用這樣一幅凝固的、極其客觀冷靜的圖告訴她：
答案不在光的選擇。
在于看它的人。
在于“觀測”本身的存在和行為。
冰冷。
理性。
殘酷。
楚瑤愣愣地看著那幅在光線下若隱若現的油漬版雙縫實驗圖，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胸腔里翻騰。
他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她的問題？
那她是不是……也能繼續這個……奇奇怪怪的“物理交流儀式”？
她看著空空的布丁杯，再低頭看看懷里抱著的、攤開了物理選修課筆記本的那一頁。在那個旋轉小人旁邊，她曾畫下無數代表困惑的問號。
一個更強烈的念頭壓過所有的理智分析。
她飛快地合上筆記本，把它塞回書包。
明天。
明天……換個什么口味呢？
她需要一個……同樣擁有光滑透明杯蓋的容器。
物理樓外，陰云散開了一角。一道淺金色的、明亮的光束破開云層，正好打在楚瑤剛從實驗樓門廳走出的身影上，暖暖地包裹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
她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突然傾瀉而下的光柱。
那一瞬間——
光束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微塵粒子。
它們像極了她杯蓋圖紙上被觀測到的、以粒子態存在的——光的“社恐”碎片。
而當它們隨著空氣的微流緩緩盤旋、在光束里形成混沌而無序的光暈時——
又像極了圖紙上那幾道被觀測到的、以波形態存在的——光的“社牛”條紋。
楚瑤微微瞇起了眼。
光在她眼前跳舞。
無聲，但喧囂。
她迎著光，輕輕彎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