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未歸的遺憾深夜十一點，陳遠忽然從夢中驚醒，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他夢到了爺爺騎著那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車輪碾過鄉間小道的碎石，
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爺爺一路風塵仆仆地來找他，
粗糙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包兒時最喜歡的水滸卡，卡片邊角都被磨得有些毛邊，
想來是爺爺特意翻找了許久。在夢里，他想要用力撲進爺爺的懷抱，
可身體卻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束縛住，動彈不得。爺爺佝僂著背，因常年在面粉廠工作，
肺部早已被粉塵侵蝕得千瘡百孔，想到爺爺這一生為家庭操勞，吃盡苦頭，
陳遠心里就像被無數根針狠狠扎著，難過至極。就在這時，手機屏幕在黑暗中驟然亮起，
二叔發來的消息像一把鋒利的冰錐，直直刺入他的心臟：“爺爺走了，明天趕緊回家。
”他盯著這行字，手指不受控地反復刷新對話框，
仿佛這樣就能將這條殘酷的消息變成一場惡作劇。辦公室里空調發出細微的嗡鳴，
遠處城市的霓虹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將他此刻的無助與悲傷襯托得更加清晰。緊接著，手機又響了起來，是父親打來的電話。
父親是個平時沉默寡言的老實人，不管說話還是做什么事，都是不急不躁的，
可這次父親的語氣中雖仍保持著低沉有力，
卻明顯帶著難以掩飾的急躁和嘶啞：“你爺爺走了，快回來吧。”三個月前，
公司拿下了與美國合作的跨境電商項目，作為技術骨干的陳遠主動請纓帶隊。那段時間，
他幾乎住在了辦公室，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黑眼圈濃重得像戴了副墨鏡。項目進入關鍵期，
甲方要求三天內完成系統壓力測試，整個團隊都在加班加點。此刻，
電腦屏幕上的代碼還在不斷閃爍，而他的世界卻在這一刻徹底崩塌。顫抖著打開訂票軟件，
最近一趟回家的航班也要明天中午起飛，而爺爺的葬禮將在日出時分舉行。
陳遠狠狠捶了下桌子，眼眶瞬間通紅。
三個月前離家時的場景歷歷在目：爺爺拄著那根用了十幾年的棗木拐杖，顫巍巍地站在村口，
硬把一袋曬干的柿餅塞進他手里，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心疼：“忙完了就回來，
爺爺給你留著好酒。”當時他急著趕車，只是匆匆點頭，連爺爺遞來的柿餅都沒來得及接過，
便轉身離去。主管推門進來時，陳遠迅速關掉手機。玻璃倒影里，他看見自己通紅的眼眶，
連忙低下頭假裝看文件。“小陳，
甲方那邊還需要你再確認下接口協議......”主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遠機械地點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將所有的悲傷與痛苦都強行壓下。凌晨三點，
辦公室只剩下陳遠一人。他蜷縮在沙發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打在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翻出手機里和爺爺的合照，那是十年前的春節，
十歲的他騎在爺爺肩頭，老人笑得露出缺了門牙的嘴，背后是金燦燦的稻田。
照片里爺爺的笑容那樣燦爛，而此刻，他卻連最后一面都見不到。淚水突然決堤，
陳遠咬住手臂，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他想起小時候爺爺總說：“等我孫子出息了，
爺爺就享福了。”可如今，他還沒來得及讓爺爺享福，就永遠失去了機會。
2 午夜驚夢不知何時，陳遠在疲憊與悲傷的裹挾中陷入了夢鄉。意識剛一模糊，
熟悉的槐花香氣便縈繞鼻尖，將他拽回了記憶深處的老家小院。月光如輕紗般籠罩著院落，
葡萄架上的藤蔓肆意舒展，葉片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篩下細碎的銀斑，
在青石板地面上跳著無聲的舞。七歲的陳遠正踮著腳尖，肉乎乎的小手緊緊攥住爺爺的手腕，
腮幫子鼓得通紅，使出渾身力氣試圖掰開爺爺緊握著的拳頭。爺爺的手掌寬大厚實，
粗糙的老繭蹭得他掌心微微發癢，可那股帶著泥土與麥草氣息的溫暖，卻讓他格外安心。
“爺爺耍賴！”小男孩急得直跺腳，眼睛亮晶晶地瞪著爺爺，“您明明說過，
我掰開手就能提要求的！”爺爺爽朗的笑聲驚飛了院角棲息的夜鳥，他故意收緊五指，
嘴角勾起一抹調皮的弧度：“喲，小遠力氣見長啊，不過想贏爺爺，還差得遠呢！
”陳遠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干脆整個人掛在爺爺手臂上，
腦袋在那布滿皺紋的手背上蹭來蹭去，像只撒嬌的小貓。“你能把我手指頭掰開，
那你要我怎么樣，我就怎么樣！”爺爺終于松口，話音剛落，陳遠立刻來了精神。他仰起頭，
目光堅定地望向爺爺，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漫天星辰：“爺爺我要你長命百歲！
要一直陪著我，看著我上大學、工作，還要抱我的小娃娃！”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爺爺的笑容突然僵住，渾濁的眼底泛起一層亮晶晶的水光。
他粗糙的手掌輕輕撫過陳遠的發頂，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聲音有些哽咽：“好，
爺爺答應你……”話音未落，周圍的景象突然劇烈扭曲。葡萄架上的葉子開始枯黃脫落，
青石板地面裂開一道道縫隙，遠處的房屋也如同被風吹散的沙堡般坍塌。
爺爺的身影變得愈發透明，宛如被月光浸透的薄紗。陳遠驚恐地伸手去抓，
指尖卻只觸到一片冰涼的虛無。“爺爺！別走！”他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雙腿卻像被釘在原地，無論怎么用力都無法挪動半步。爺爺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帶著難以掩飾的不舍：“小遠，要好好……”話未說完，便消散在夜風中。“爺爺！
”陳遠猛地從沙發上坐起，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布滿冷汗。
辦公室里空調的嗡鳴聲、遠處車輛的轟鳴聲，將他拉回現實。手機屏幕幽幽亮起，
凌晨四點的數字刺得他眼眶生疼。他顫抖著摸了摸臉頰，滿手都是滾燙的淚水，
夢里爺爺手掌的溫度、那聲帶著鄉音的承諾，仿佛還縈繞在耳邊，真實得讓人窒息。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得更急了，雨點砸在玻璃上發出密集的鼓點聲。陳遠呆坐在黑暗中，
心臟仍在瘋狂跳動。他確定，兒時的記憶里從未有過這樣的對話，可那個夢卻如此清晰，
每個細節、每句話，甚至爺爺眼中閃爍的淚光，都刻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一種強烈的預感涌上心頭，這或許不是普通的夢境，而是爺爺跨越生死送來的最后回應，
是他未說出口的牽掛，在另一個時空的重逢。3 奶奶的回憶第二天傍晚，
陳遠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爺爺生前的房間。老式木柜上，他小時候的獎狀已經卷了邊角，
褪色的全家福里，爺爺抱著他笑得開懷，背后是貼著大紅喜字的土坯墻。
窗外的夕陽斜斜地照進來，在布滿灰塵的玻璃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像是爺爺零散的舊時光。
奶奶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南瓜粥進來，布滿老年斑的手微微顫抖，
粥水在碗沿晃出細小的漣漪。她的白發比上次見面時又稀疏了許多，
幾縷不聽話地垂在布滿皺紋的額前，眼神渾濁卻亮得驚人，像是藏著許多話要對他說。
“你爺爺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奶奶將粥放在桌上，
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邊的裂痕，那是陳遠小時候調皮，
用小刀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小遠”二字。“最后那幾天，他總說自己沒盡到做爺爺的責任，
還沒看到你成家立業。”陳遠喉嚨像被塞進一團棉花，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盯著碗里漂浮的南瓜塊，想起小時候爺爺總會把熬得軟糯的南瓜挑出來，
吹涼了喂進他嘴里，邊喂邊說：“多吃點，長得壯實才能保護自己。
”“他說沒法完成對你的承諾了。”奶奶突然哽咽，掏出手帕擦拭眼角，
手帕上細密的針腳是爺爺親手縫補的。“你要他長命百歲，他做不到了。”陳遠猛地抬頭，
眼眶瞬間通紅：“我沒說過這句話啊！”奶奶愣住，手里的碗“當啷”一聲磕在桌上。
她盯著陳遠，像是要從他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跡，嘴唇哆嗦著：“你小時候不是和爺爺說過？
那天我在廚房燒火，明明聽見你們在院子里鬧……”“真的沒有！”陳遠聲音發顫，
膝蓋重重磕在木質地板上。他想起昨夜的夢，想起夢里爺爺逐漸透明的身影，
淚水不受控制地砸在青磚上，“但是昨天晚上，我夢到和爺爺說這句話，
夢里他還答應我了……”房間陷入死寂，只有老式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