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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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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鍵盤冰冷的塑料棱角深深嵌進我的臉頰,帶來一陣麻木的鈍痛。眼前 21 寸的屏幕,

像一只巨大而疲憊的眼睛,幽幽地散發著藍白色的、毫無生氣的光暈。

上面密密麻麻爬滿了 Excel 表格的格子線,扭曲蠕動著,

漸漸融化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指尖下敲擊的鍵帽,觸感似乎也變得粘稠而遙遠,

每敲擊一下都像在深不見底的泥沼里掙扎,沉重得抬不起手腕。最后一絲意識,

是喉嚨深處涌上的一股鐵銹似的甜腥味,濃得化不開,

緊接著就是無邊無際、吞噬一切的黑暗。冷。刺骨的冷意,像無數根細密的針,

穿透薄薄粗糙的布料,狠狠地扎進骨頭縫里。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酸痛,

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拆散,又被草草地胡亂地拼湊在一起。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卻被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那是混雜著陳年霉爛木頭、劣質煤煙灰燼,以及某種難以形容的味道,

類似餿抹布和汗漬發酵后的酸腐。空氣又濕又重,沉甸甸地壓在胸口眼皮沉重得像墜了鉛塊,

我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睜開一條縫。映入眼簾的,是幾根黑黢黢歪歪扭扭的木頭房梁,

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顏色骯臟發黃的茅草。幾縷灰白的天光,

正從那些茅草稀薄和破損的縫隙里,有氣無力地漏進來,

勉強照亮了漂浮在光柱里、上下翻騰的細密灰塵。視線往下,

是糊著舊報紙、但早已被雨水和潮氣浸染得大片發黑、剝落起卷的土坯墻壁。

墻角堆著一些看不清形狀的雜物。2我躺在一張硬邦邦的「床」上。所謂的床,

不過是幾塊粗糙的木板,胡亂搭在兩條同樣粗糙的長板凳上。

身上蓋著一床薄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打滿補丁的舊棉被,粗硬的布面磨蹭著皮膚,

帶來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刺癢感。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脹痛。這不是我那間狹小但干凈、至少恒溫恒濕的出租屋!

「哐當!」一聲沉悶的巨響毫無預兆地從隔壁傳來,震得頭頂的茅草簌簌往下掉灰,

有幾粒直接落進了我因驚駭而張開的嘴里,帶著濃重的土腥味。緊接著,

一個拔高了八度的尖銳女聲穿透了薄薄的土坯墻,像一把生銹的鋸子,

狠狠地刮擦著我的耳膜「……死絕戶!老林家兩口子蹬腿兒走了,

剩下這么個半死不活的丫頭片子,占著這么大間屋子作死啊?白瞎了!就該騰出來!憑啥?

憑我家大柱是林家的遠房侄子!論親疏,論力氣,哪點輪得到個賠錢貨?」「就是!娘,

跟她廢什么話!我看那丫頭片子也快不行了,趁早……」

一個年輕些、帶著明顯亢奮和貪婪的男聲立刻接上,語氣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急不可耐,

「等那口氣咽下去,咱直接搬進來!這屋子,這地界,就是咱家的了!」「你個沒腦子的!

小聲點!」女人似乎壓低了些聲音,但那刻薄和算計卻更加清晰,「急什么?人還沒涼透呢!

等兩天,最多兩天!這兩天你也別閑著,去街道王干事那走動走動,懂不懂?這年頭,

辦事得靠關系!把道理講『明白』了……」后面的話音又低了下去,

變成了窸窸窣窣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密謀。3遠房侄子?騰房子?賠錢貨?死絕戶?

這幾個冰冷、惡毒又帶著赤裸裸時代烙印的詞,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混亂的腦海。

一股不屬于我的、屬于這個身體原主的、極度驚恐和絕望的冰冷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

瞬間席卷了我,讓我渾身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身體里殘存的本能驅使著我,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那張「床」上翻了下來。冰冷的泥土地面透過薄薄的鞋底直刺腳心。

我踉蹌著撲到房間唯一的一扇小木窗前。窗戶糊著發黃發脆的舊報紙,

早已被雨水和濕氣侵蝕出好幾個破洞。我顫抖著手指,小心翼翼地扒開其中一個稍大的破洞,

湊上一只眼睛。窗外是一個狹窄、泥濘的小院。隔壁的矮墻后面,

一個穿著臃腫的深藍色棉襖、頭發胡亂挽在腦后、顴骨高聳的干瘦中年婦女,正叉著腰,

唾沫橫飛地對一個穿著同樣臃腫的舊軍綠色棉襖、剃著板寸的年輕男人說著什么。

那男人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興奮,頻頻點頭,

目光時不時貪婪地掃過我所在的這間破敗土屋的屋頂和墻壁。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穿越了?父母雙亡?家徒四壁?還面臨著被「遠房親戚」掃地出門、鳩占鵲巢的絕境?

二十一世紀連續加班猝死的林竹,在八十年代一個陰冷潮濕的小鎮破屋里醒來,

開局就是地獄難度?胃里一陣劇烈的抽搐,強烈的饑餓感伴隨著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同時涌來。

我扶著冰冷的土墻,大口喘著粗氣,指甲深深摳進墻皮里,帶下幾塊潮濕的泥屑。

恐懼和生理性的虛弱像兩把銼刀,來回切割著神經。不行!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就真的完了!

4我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自己,像一頭瀕死的困獸,

開始在這間不足十平米的散發著霉爛氣味的破屋里翻找。土炕(如果能稱之為炕的話)底下,

只有半口袋不知放了多久、散發著陳舊氣息的粗玉米面,掂量著最多十斤。

角落里一個豁了口的瓦罐里,裝著半罐渾濁帶著水腥味的涼水。

唯一一個破舊的木頭柜子空空蕩蕩,只在最底層,

摸到幾件同樣打滿補丁散發著霉味的舊衣服。值錢的?一件都沒有。連個像樣的鐵鍋都沒有,

只有一個黑黢黢邊沿崩了口的粗陶罐子,

勉強能架在屋角那個用幾塊磚頭壘起來的簡易灶臺上。這就是我的全部家當?

這就是我穿越后的「新手村」裝備?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隔壁那母子倆肆無忌憚的謀劃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如同催命的符咒。坐以待斃?絕不可能!

我林竹,就算換了個時空換了個身體,骨子里被現代生涯磨礪出近乎偏執的求生欲還在!

糊火柴盒?倒賣糧票?不管是什么牛馬活計,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守住這間破屋,我都干!

念頭剛起,一陣更猛烈的眩暈襲來,眼前發黑,胃里的空城計唱得愈發凄厲。

身體原主殘余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風卷起的枯葉,零亂地沖擊著我的意識。

一個模糊的畫面閃現:鎮子西頭,靠近河邊的地方,

好像有個小小的、用油氈布搭起來的棚子?那里…收火柴盒?對!糊火柴盒!這是這個年代,

最底層、最沒有門檻、也幾乎是唯一能立刻換來一點活命錢的營生!管不了那么多了!

必須立刻行動!趁著還有最后一絲力氣!我抓起那個豁口的陶罐,

從玉米面袋子里舀出小半碗粗糙的粉末。沒有油,沒有鹽,甚至沒有干凈的柴火。

屋角堆著一些濕漉漉的、散發著霉味的碎柴草。我胡亂扒拉出幾根稍干的,

用墻角一塊邊緣鋒利的燧石(這玩意兒居然真的存在!)拼命敲打,

火星濺在干燥的引火絨上,終于,一縷微弱嗆人的青煙冒起。

我小心翼翼地護著這來之不易的火種,點燃了柴草。火苗在潮濕的柴草上跳躍、掙扎,

發出噼啪的哀鳴,濃煙滾滾,瞬間彌漫了整個狹小的空間,嗆得我眼淚直流。顧不上這些,

我把小半碗玉米面倒進陶罐,又從水罐里舀了些渾濁的水,用一根撿來的細樹枝胡亂攪拌著。

沒有筷子,更沒有勺子。陶罐架在簡陋的磚灶上,黑煙和水汽蒸騰。糊了。當那團顏色可疑,

散發著焦糊和生面混合氣味粘稠滾燙的糊糊終于能勉強入口時,

我幾乎是帶著一種決絕的悲壯,用手捧著滾燙的罐子邊緣,忍著灼痛,

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地將那粗糙、割喉的食物硬塞進胃里。

溫熱(或者說滾燙)的糊糊下肚,帶來一絲虛假的飽足感,暫時壓住了那噬人的饑餓絞痛,

也驅散了一點點深入骨髓的寒意。但身體依舊沉重得像灌滿了鉛,

每一個關節都在叫囂著酸痛。不能停!我抹了一把被濃煙熏出來的眼淚和鼻涕,

目光掃過墻角那個積滿灰塵、用細藤條編成的破舊籃子。記憶里,

原主似乎就是用它裝著糊好的火柴盒去交貨的。活下去!守住這小破屋!第一步,糊火柴盒!

5憑著原主殘存的模糊記憶,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狹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煤煙味、泥土的腥氣,

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屬于這個年代特有的滯澀感。道路兩旁是低矮破舊的房屋,

土坯墻居多,偶爾能看到幾間紅磚房,那已經是鶴立雞群般的「豪宅」。

墻上刷著褪色模糊的大字標語,內容充滿了時代特有的激昂與直白。行人不多,

大都穿著灰撲撲、藍撲撲的臃腫棉襖,步履匆匆,

臉上帶著一種被生活重壓打磨出的麻木或警惕。偶爾有輛「二八大杠」自行車叮鈴鈴地駛過,

濺起一片泥點,騎車人身上洗得發白的工裝,竟成了這條灰暗街道上最亮眼的色彩。

我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那件同樣單薄破舊、補丁摞補丁的薄棉襖,把頭埋得更低,

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籃子里,裝著昨晚和今早拼命趕工出來的一百多個糊好的火柴盒。

粗糙的薄木片和劣質漿糊的混合氣味,縈繞在鼻尖。鎮西河邊,

一個用幾根歪斜木棍支撐著、覆蓋著臟兮兮油氈布的破敗棚子出現在眼前。

棚子前已經排起了短短的隊伍,大多是些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還有幾個和我現在身體年齡相仿、但面色枯黃、眼神畏縮的年輕姑娘。

她們手里都挎著類似的籃子,沉默地等待著,像一群等待投食無聲鵪鶉。「下一個!」

棚子里傳來一個不耐煩的、沙啞的男聲。

排在我前面的老太太顫巍巍地把籃子遞進那個小小的窗口。

里面伸出一只骨節粗大、指甲縫里滿是黑泥的手,粗魯地翻撿著籃子里的火柴盒。「嘖!

糊的什么玩意兒!歪七扭八!漿糊都溢出來了!不合格!這一半不收!」

沙啞的聲音毫不留情。「同志……同志行行好,家里實在……」老太太的聲音帶著哭腔。

「規矩就是規矩!糊成這樣還想換錢?拿走拿走!下一個!」

那只手把籃子連同里面被挑揀出來的「次品」粗暴地推了出來,差點砸到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佝僂著背,渾濁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嘴唇哆嗦著,卻不敢再爭辯,

默默地收拾著被退回的火柴盒,步履蹣跚地離開了隊伍,背影寫滿了絕望。我的心猛地一沉,

攥著籃子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輪到我了。6我深吸一口氣,把籃子遞進那個昏暗的小窗口。

那只沾滿黑泥的手伸了過來,動作依舊粗魯。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那只手的動作。

它拿起一個火柴盒,捏了捏,又對著棚頂透進來的光看了看邊角。「嗯?」

沙啞的聲音里透出一絲驚訝,「這…倒是糊得挺板正?漿糊也勻凈,不多不少。」

他又拿起幾個,仔細檢查了一遍,「行,這手藝少見。一百二十個,算你…一分二厘。」

一枚冰冷的、邊緣粗糙的硬幣被丟進我的掌心,帶著那人手上污垢的油膩感。我低頭看去,

是一枚灰撲撲的鋁制分幣,上面印著模糊的麥穗圖案。一分二厘!

這就是我拼死拼活、熬到半夜、熏得眼淚直流換來的全部報酬!

連一個最便宜的黑面饅頭都買不到!巨大的失望和一種荒謬的悲涼感瞬間攫住了我。

現代社畜加班猝死,穿越后靠糊火柴盒為生,一天收入一分二厘?這生存成本也太「親民」

了吧!「愣著干嘛?拿著錢走人!后面還等著呢!」沙啞的聲音不耐煩地催促。

我猛地回過神,緊緊攥住那枚帶著污垢和體溫的硬幣,像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飛快地退到一邊,沒有立刻離開。

地上散落的、被淘汰下來的糊火柴盒用的薄木片邊角料——那些被那只黑手認定為「不合格」

的原材料。「那個…同志,」我鼓起勇氣,湊近窗口,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干澀,

「那些…那些邊角料,你們…還要嗎?」我指了指地上堆積的、被隨意丟棄的木片廢料。

窗口里露出一張滿是油汗、胡子拉碴、寫滿了不耐煩的中年男人的臉。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像是看什么稀罕物:「邊角料?你要那玩意兒干嘛?

燒火都嫌碎!」「我…我手笨,想…想多練練手。」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怯懦又誠懇,

「保證不耽誤您事兒!」男人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晦氣!一堆破爛,想要自己撿去!

別堆在這兒礙眼就行!趕緊的!」「謝謝!謝謝同志!」我連聲道謝,

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真實的感激。顧不得臟,立刻蹲下身,

飛快地把那些被丟棄的、大小不一的薄木片邊角料,盡量完整地撿起來,

塞進我那個同樣破舊的籃子里。這些,就是免費的「練手」材料!省一分錢,就是賺一分錢!

7懷里揣著那枚珍貴的一分二厘硬幣,手里提著裝了「廢料」的籃子,我像做賊一樣,

低著頭匆匆穿過泥濘的街道。饑餓感并未因那碗玉米糊而遠離,反而因為剛才的緊張和勞碌,

變本加厲地啃噬著胃壁,發出咕嚕嚕的聲音。糧店!必須買點吃的!

鎮中心唯一的國營糧店門口,排著更長的隊伍。

穿著深藍色工作服、表情嚴肅的售貨員坐在高高的柜臺后面。

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糧食的粉塵味和一種制度特有的冰冷氣息。人們沉默地排著隊,

手里緊緊攥著顏色大小不一的票證——糧票、油票、布票……花花綠綠,

像某種決定命運的符咒。輪到我了。我把那枚帶著體溫的硬幣遞過去,聲音發緊:「同志,

買……買點玉米面。」柜臺后的女售貨員抬起眼皮,冷淡地掃了我一眼,

又瞥了一眼我遞過去的硬幣,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就一分二厘?

夠干嘛的?連一兩糧票的面錢都不夠!」

她下巴朝旁邊墻上一張糊著的、印著密密麻麻表格的紙揚了揚,「自己看!最低起售是半斤!

還得有糧票!」墻上的價目表冰冷而清晰:玉米面,每斤一角二分,需憑糧票購買。

我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攥著硬幣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一分二厘,連半兩都買不到!

沒有糧票,有再多錢(雖然我也沒有)也買不來一粒糧食!原主家里那點玉米面,

是最后的存貨了。「買不買?不買讓開!后面等著呢!」售貨員不耐煩地敲了敲柜臺玻璃。

巨大的屈辱感和無力感瞬間淹沒了我。我默默地收回那枚硬幣,

在身后人群或同情或漠然或略帶嘲諷的目光中,低著頭,幾乎是逃離般離開了糧店門口。

8糊火柴盒的路,窄得令人窒息。必須另想辦法!接下來的幾天,我像一只瘋狂打洞的老鼠,

在生存的絕壁上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縫隙。糊火柴盒不能停,

那是唯一能穩定(雖然微薄到可憐)換取現金的途徑。同時,我開始利用一切空閑時間,

在這個陌生又落后的小鎮上「偵察」。我蹲在供銷社門口,

觀察人們用什么票證買什么緊俏貨;我縮在副食品商店的角落,

怨肥皂又漲了一分錢、火柴又限量了;我甚至溜達到塵土飛揚、機器轟鳴的鎮鋼鐵廠大門口,

看著穿著統一工裝、端著搪瓷飯盒的工人們進進出出,試圖捕捉一點有用的信息。

一個念頭逐漸清晰:票證!這個年代,票證就是硬通貨!

糧票、油票、布票、肥皂票、火柴票……幾乎涵蓋了一切生活必需品。沒有票證,寸步難行。

而有些人有富余的票,有些人急需某些票……倒賣!信息差!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比糊火柴盒收益高那么一點點的「進階」手段。風險?當然有。

投機倒把的帽子扣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但餓死和冒險之間,我選擇后者。

機會來得比預想的快。8那天下午,

我正蹲在河邊棚子附近撿別人丟棄的木片邊角料(這幾乎成了我每天雷打不動的「功課」),

聽到兩個剛交了火柴盒、正蹲在河邊洗手的女人在小聲抱怨。「……唉,這可咋整?

娘家兄弟下個月要娶親,托人捎信來,讓無論如何給湊三尺紅布票!這年頭,布票多金貴啊!

咱家攢的那點,給娃做冬衣都不夠……」一個愁眉苦臉地說。「可不是!我家那口子也是,

非要買塊肥皂,說廠里發的勞保皂洗工裝不頂用,味兒大。可肥皂票早用完了!愁死個人!」

另一個附和道。紅布票?肥皂票?我的心猛地一跳。這些,供銷社里都寫著「憑票供應」!

我悄悄記下她們的對話,默默走開。9第二天,

我揣著這幾天糊火柴盒攢下的、一共八分錢(巨款!),再次來到供銷社附近蹲點。這次,

我把目標鎖定在一個穿著半新工裝、袖口磨得發亮、臉上帶著明顯焦急神色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幾次走到賣肥皂的柜臺前,又猶豫著走開,最后煩躁地蹲在墻角抽煙。我深吸一口氣,

壓下狂跳的心臟,裝作不經意地蹭過去,在他旁邊蹲下,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絲怯生生的試探:「叔…您…是要肥皂票嗎?」男人抽煙的動作猛地一頓,

警惕地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我:「你誰?說什么呢?」

「我…我撿到一張…好像是肥皂票,」

我從懷里摸出那張皺巴巴、邊緣毛糙的、印著「肥皂壹塊」

字樣的紙票——這是前幾天在一個垃圾堆旁撿到的,上面沾著可疑的污漬,但關鍵信息清晰。

我把它捏在手里,只露出關鍵部分晃了一下,立刻又收回懷里,聲音帶著點害怕,

「我…我用不上…家里急用錢…您…您要么?」男人的眼神瞬間變了,

警惕中混雜著強烈的渴望。他左右飛快地掃視了一圈,確認沒人注意這個角落,

才壓低聲音急促地問:「真的?票沒問題?多少錢?」「三…三分錢?」

我報出一個試探的價格。供銷社里一塊肥皂標價一角,但需要票。沒有票,

黑市價格翻倍甚至更高。三分錢,幾乎是成本價了。「三分?」男人愣了一下,

顯然沒想到這么便宜,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狂喜,但馬上又強壓下去,故作猶豫,「…太貴了!

兩分!兩分我就拿走!」「叔…家里…等著買米……」我低下頭,聲音帶上了一點哭腔,

手指卻緊緊攥著那張票。「行行行!兩分五!不能再多了!趕緊的!」

男人似乎怕我反悔或者引來別人,飛快地從口袋里摸出兩張一分、一張五厘的皺巴巴紙票,

塞到我手里,同時一把奪過我藏在懷里的肥皂票,看都沒仔細看,

立刻塞進自己口袋最深的地方,然后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迅速起身,

大步流星地朝供銷社肥皂柜臺走去。成功了!10攥著那三張加起來兩分五厘的紙幣,

手心全是汗,心臟還在胸腔里咚咚狂跳。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兩分五厘,但這意義完全不同!

這是利用信息差賺到的「第一桶金」!比糊火柴盒快多了!然而,好運不會一直眷顧。

倒賣票證的風險,很快以另一種方式降臨。幾天后,當我揣著好不容易又湊到的幾分錢,

再次在供銷社附近逡巡,試圖尋找下一個目標時,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胳膊上戴著個褪色紅袖章的老太太,

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面前。她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卻異常銳利,

像鷹隼一樣死死盯住我。「小丫頭片子,」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這幾天,總在這轉悠啥呢?還跟人嘀嘀咕咕的?嗯?」我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是街道居委會的王干事!那個傳說中眼睛最毒、管得最寬、最擅長抓「歪風邪氣」

的積極分子!隔壁那對母子想霸占我房子,還特意提到要去「走動」的,就是她!

「沒…沒什么,王干事,」我強迫自己鎮定,聲音卻控制不住地發抖,

「我…我就是看看…想…想買點東西……」「買東西?」王干事冷笑一聲,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我身上掃視,最后落在我下意識捂緊的口袋上,「空著手排什么隊?

我看你是想搞投機倒把!搞資本主義那一套!」「我沒有!王干事,我真沒有!」

我嚇得后退一步,臉都白了。投機倒把!這頂帽子扣下來,在這個年代,

足以把我送進學習班,甚至更糟!「哼!有沒有,不是你說了算!」王干事逼近一步,

那紅袖章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盯你好幾天了!鬼鬼祟祟!林家丫頭,你爹媽走得早,

沒人管教,我看你是要學壞了!再讓我看見你在這瞎晃悠,跟人交頭接耳,別怪我報告上去,

辦你個『擾亂市場秩序』!」11冰冷的威脅如同實質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身上。

我低著頭,不敢再辯駁一句,在那雙鷹隼般目光的監視下,像只受驚的兔子,

倉皇逃離了供銷社的區域。倒賣票證的路,也被堵死了。那兩分五厘的「巨款」,

此刻在口袋里,變得如同燒紅的烙鐵般滾燙。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間破敗冰冷的土屋,

渾身脫力地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糊火柴盒的微薄收入,

連果腹都困難;倒賣票證的風險剛剛見識過,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

隔壁那對母子刻薄的叫罵聲,似乎比往日更加清晰刺耳。「沒用的賠錢貨!占著茅坑不拉屎!

」「娘,我看她今天又被王干事訓了!活該!看她還敢不敢瞎折騰!」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

一點點漫上來,快要淹沒頭頂。視線掃過墻角那個黑黢黢的陶罐,

里面還殘留著昨晚煮玉米糊糊留下的、已經干涸發硬的糊底。旁邊地上,

是昨天撿回來的、準備用來「練手」的火柴盒木片邊角料。

有一小堆我從垃圾堆里扒拉出來的、干癟發皺的紅色小辣椒——那是供銷社處理掉的殘次品,

我撿回來本想曬干了當柴火,或者磨成粉當調味,雖然辣得嗆人,但聊勝于無。辣椒?

12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荒謬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

猛地在我混沌的腦海里閃現!前世,我供職的那家以「地獄辣」

…那個讓無數食客又愛又恨、欲罷不能、甚至愿意排隊三小時的核心秘方——魔鬼特辣油碟!

配方!我還記得!八角、桂皮、香葉、花椒、小茴香、豆蔻……當然,

還有最最核心的——幾種不同產地、不同辣度、按精確比例混合的辣椒面!

以及最后點睛的那一勺滾燙菜籽油「滋啦」一聲澆上去,

瞬間激發的、混合著焦香、糊辣香和霸道辛香的復合味道!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比倒賣票證時跳得還要猛烈!

這個調味品極度匱乏、連醬油都憑票限量購買、人們味蕾被清湯寡水折磨得近乎麻木的年代,

那樣一種極具沖擊力、層次豐富的復合辣味……會是什么效果?

看看墻角那些無人問津、被當作垃圾的干癟辣椒,

再看看自己口袋里那可憐的幾分錢……成本!極低的成本!唯一的「技術壁壘」,

就是那個來自未來的配方和制作工藝!賭一把!必須賭一把!13這個念頭一旦升起,

就如同野草般瘋狂滋長,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絕望。我猛地從地上爬起來,沖到墻角,

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堆干癟的紅色小辣椒,像捧著稀世珍寶。又翻找出之前撿木片時,

在河灘草叢里零星發現的幾粒野生花椒(雖然品相差,但聊勝于無)。

至于八角桂皮那些「高端香料」?夢里才有!原料簡陋得可憐。但沒關系,核心是辣椒!

是那個精確的混合比例和最后的油潑工藝!接下來的時間,我像著了魔。

糊火柴盒賺來的那點微薄收入,除了買一點點維系生命的玉米面,

剩下的幾乎全部換成了最廉價的菜籽油——那也需要在副食品店門口排長隊,

忍受售貨員嫌棄的目光。沒有石臼,我就用一塊撿來的、相對光滑的鵝卵石,

在另一個更平整的石板上,一下一下,

極其緩慢、極其費力地將那些干辣椒和可憐兮兮的幾粒花椒碾碎。細密的粉末揚起,

辣味直沖鼻腔和眼睛,嗆得我涕淚橫流,咳嗽不止,但我咬著牙,

眼睛死死盯著那堆逐漸變得細碎的紅褐色粉末,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之光。混合,再混合。

憑著前世在火鍋店后廚幫忙時烙印在記憶里的模糊配比,

我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辣椒粉的粗細和花椒粉的比例。沒有其他香料增香,

只能依靠辣椒本身的熱烈和花椒的麻意。最后一步,煉油。那點珍貴的菜籽油,

倒入黑陶罐里。沒有溫度計,我只能靠眼睛死死盯著油面的變化,

根據記憶中「青煙初起、油花平靜」的狀態來判斷油溫。當油面終于泛起細密的波紋,

一縷極淡的青煙裊裊升起時,我屏住呼吸,用顫抖的手端起陶罐,將那滾燙的熱油,

對準混合好的辣椒花椒粉末——「滋啦——!!!」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寂靜的破屋里卻清晰無比的爆響!

一股濃烈、霸道、帶著奇異焦糊香和辛香的熱浪,伴隨著金紅色的油泡在粉末中翻滾跳躍,

猛地升騰而起!瞬間彌漫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那氣味是如此猛烈、如此復雜、如此具有侵略性!辛辣直沖天靈蓋,焦香鉆入鼻腔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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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3 17:5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