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標題：《湯藥未冷，人已涼》1 湯藥味的回憶我死的時候，是被小磊親手殺的。
他拿著一把水果刀，一步步走進客廳，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只有一種讓我至今都無法忘記的平靜?！澳惆盐疫@一輩子都毀了?！彼f完這句話，
刀子就扎進了我的腹部。我倒在地上，看到天花板上貼著的那張“中醫養生五行圖”，
從上輩子搬進來那天就沒撕掉過，圖紙已經泛黃，角落翹起。
那一刻我想：也許他真的信了他們的話。我以為那是終點，沒想到，是另一個開始。
——我是在一鍋黃芪黨參湯藥的味道里醒來的。那味道太熟了，苦里透著一股土腥味，
還有一點焦苦味混在里面，像是藥材炒糊了。我睜開眼的那一瞬間，
大腦仿佛被灌了一盆冰水，瞬間清醒——我不是在醫院，也不是在火葬場，
而是……在婆婆家的舊房里。這張床我太熟悉了。床板吱嘎響，床墊中間塌陷一塊，
靠墻的窗戶縫里貼著防蚊的膠布，已經黃得快碎了。我坐起來，呼吸里盡是煎藥的味道。
空氣潮濕沉悶，窗簾還沒拉開，屋里光線模糊。墻上依然貼著那張五行養生圖，
上面“補腎養心益氣健脾”的字正對著我，像某種諷刺。廚房里，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傳來，
夾雜著婆婆的吆喝聲：“快點快點，把這碗給小磊送過去，再不喝就涼了！
”我穿上拖鞋走出房門，客廳里還是那張舊沙發，扶手已經破了皮，用一塊深藍色布蓋著。
茶幾上堆著藥材袋，外包裝上的“祛濕調中湯”“清熱補脾顆粒”字樣赫然醒目。
小磊坐在沙發上，正拿著平板打游戲，小學三年級的模樣，頭發還有點炸。
他一邊玩一邊嘟囔：“別又是那個黑色的藥啊，我都喝膩了。”那一刻，
我心跳像是被什么重錘砸了一下。我回來了。上輩子的記憶像泥石流一樣沖進意識。
我記得我曾努力為這個家好，勸他們別再迷信那些“從體質入手、未病先防”的中醫觀念，
我試圖用科學、用醫學、用理智去拯救一個孩子的未來。但到最后，我救下的是他的身體，
失去的是他的心。小磊長大后的人生不順，全部被歸咎在我身上。他考不上高中，
是因為我不讓他吃補脾健腦湯；他身高沒到一米八，
是因為我阻止了他喝黃芪鹿茸燉湯；他被女朋友甩，是因為“陽氣不足、腎虧先天失調”，
而這一切——都怪我?！澳阏f中醫騙人，你說調理沒用，現在呢？我什么都沒有。
”這是他殺我前，最后說的話。廚房門口傳來腳步聲，婆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黑湯出來，
一邊吹一邊說：“這碗得趁熱，小孩脾胃虛，冷了就不吸收了?！彼淹脒f給我，
眼神帶著一點懷疑：“別像上次那樣又偷偷倒了。”我低頭接過碗。碗里是黑得發亮的藥湯，
上面飄著幾根黃芪、兩三枚紅棗，聞著苦味濃郁。我熟悉到幾乎能背出成分和配比。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我走向小磊，他瞥了我一眼，皺起鼻子，一臉嫌棄：“嬸兒，
我真的不想喝……”我蹲下，把碗放到他面前，沒說什么，只是輕聲說：“慢點喝，別燙著。
”他皺著鼻子看著那碗藥，抬頭望向我，
眼神里有點疑惑——像是在等我像以前那樣偷偷眨眨眼、說句“裝裝樣子，
一會兒我幫你倒了”。可我什么也沒說。他愣了愣，竟然乖乖接過了碗，低頭吹了一口熱氣。
我站起身，走向陽臺。陽臺的玻璃上結著薄霧，我把額頭貼上去，閉上眼。光是溫柔的，
空氣是沉的。我在心里輕輕說了一句：這一次，我閉嘴。2 閉嘴，也是一種修行人的嘴，
真是個復雜的器官。能吃飯、能說話、能吵架，也能——閉上。
我在上輩子花了十幾年時間才明白這個道理。這輩子，我選擇提前學會。
婆婆泡枸杞泡到一半時問我：“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們家藥湯喝太多嗎？這回怎么不說話了？
”我微笑，“我不懂?！彼读艘幌?，然后滿意地點點頭，仿佛聽到了一句天大的實話。
“人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懂就別亂說?！彼f著把紅棗扔進了保溫杯，語氣像在訓孫子，
也像在標注權威。我沒回嘴，只是點頭。廚房另一頭，
小姑子正在研究最近流行的“舌苔判斷法”。她一邊對著小磊的舌頭拍照，
一邊念叨：“你看，邊緣齒痕這么重，是脾虛；舌苔白膩，就是濕氣重。
這孩子一看就要多喝薏米水。”她用手機搜索了一個“三伏貼調理套餐”，
臉上閃著某種“掌控未來”的光。我擦著案板上的水漬，動作一絲不茍。手指都發白了，
卻一句話沒說。上輩子我試圖講道理。告訴他們舌苔這種東西其實很容易受飲食影響，
一頓火鍋就能讓你“濕氣上頭”。我查論文、翻文獻，想用數據去換一絲清醒。但沒有人聽。
“你別總拿西醫那一套來壓我們。”小姑子上輩子那句話像釘子，釘在我記憶的墻上。
我錯就錯在太想證明自己是對的?？梢粋€家庭，從來不是誰對誰錯那么簡單。那天下午，
小磊寫作業寫到一半說肚子不舒服。婆婆立刻摸了摸他額頭，“不燙不燙，肯定是脾虛，來，
喝碗茯苓薏米粥?！彼攬鼍腿N房翻藥箱，拿出上次從電視購物上買的“兒童健脾丸”。
我站在旁邊，眼睜睜看著他們往小孩嘴里塞藥。小磊咽得眼淚都出來了，
小聲說：“嬸兒……你不是說我不用喝的嗎……”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孩子在等我給他開脫。可我看著他，張了張嘴，最后只是伸手幫他倒了杯溫水。
“喝完漱個口，別苦著?！蔽逸p聲說。他眼睛眨了幾下，沒再說話。晚飯后，
小姑子故意在飯桌上說：“你看，二嫂現在想明白了，不唱反調了，人啊，
不能總跟家里人作對?！逼牌乓哺胶停八F在是越來越懂事了?！彼麄冃Φ煤芎椭C。
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種“懂事”，是拿上輩子的血換來的。閉嘴，真的是一種修行。
不是因為認輸，而是因為知道，沒人聽你解釋。我回到房間，關上門。
墻上貼著一張“人體經絡圖”，小姑子貼的。我看著那張圖，
忽然覺得它像一個針灸娃娃——每一針都扎在我心上。我想起小磊那雙眼睛，
看著我時的期待。我不配回應。我只能閉嘴。3 脾虛，肝火旺小磊最近常鬧肚子。
每次吃完飯沒多久，他就跑廁所，出來時臉色發白，肚子一抽一抽的。
“我說他這不是一般的胃腸感冒，”小姑子拍著沙發邊的墊子坐下，“是脾虛，
根子就在小時候。那時候不是你們不讓他喝藥嗎？虧了那會兒沒堅持。”她的語氣輕巧，
像是在談論一個鄰居家的孩子。但我聽懂了，話鋒終歸又繞回我頭上。我默不作聲地拖地，
地板上有幾滴洗手液沒擦干，拖把一來就起泡了，一小片香味混著濕氣，撲進鼻腔，
遮不住廚房那鍋“調理脾胃”的湯藥的濃烈氣味。這天是周末，小磊說肚子疼，
不想去補習班。婆婆二話不說就熬了半鍋湯，里頭有炒白術、陳皮、干姜和半截黨參，
顏色跟泥湯似的，濃稠得幾乎拉絲?！昂⒆由匣穑⑻摚位鹜?，”婆婆邊攪邊說，
“這幾味藥配得剛剛好，清熱又健脾?！蔽冶鞠胝f那幾味藥屬性偏熱，小磊體質偏瘦，
這種搭配不一定合適。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坐在客廳沙發上，
眼神空空地望著電視屏保，腳丫擱在茶幾邊緣，還穿著那雙穿破的校內拖鞋。湯煎好了。
小姑子笑著走過去，把藥碗遞給他，“來，乖，喝了這碗，晚上就不肚子疼了。
”小磊接過碗，遲疑了一下，目光悄悄掃向我。我知道他在等一個信號。如果是從前的我，
會笑著說：“乖，把嘴抿一下，等他們走了偷偷倒掉就好?！笨涩F在的我，閉上了嘴。
他低頭啜了一口，臉一皺，又趕緊喝第二口。我在廚房門邊站著，
看著他像喝刑罰似的一勺勺灌下去?！澳阋埠纫豢谠囋?，”婆婆忽然回頭對我說，
“這方子對女人也好，氣血兩虛的女人喝了最見效?！蔽逸p輕搖頭，“我來例假，不宜。
”她“哦”了一聲，又沒說什么，回頭繼續看電視里播的養生講座。中午，
小磊又去廁所去了三回。小姑子說是“排毒反應”?！爸兴幘褪沁@樣，先通后補。
”她信誓旦旦，“得拉一兩天才算干凈?！蔽铱粗±谧隈R桶上，一邊發抖一邊喊冷，
忽然覺得整個家都像一個泡在藥湯里的瓶子。外頭是熱的，里頭卻早已冷了。晚飯前，
婆婆說：“等會兒我給你二哥也燉點這個，他最近也脾氣大，估計也是肝火旺?！蔽尹c頭，
把剛洗好的筷子插進筷筒。我沒告訴他們，小磊下午低燒了。他在屋里躺著，
頭頂貼著我悄悄給他敷的濕毛巾。他睜開眼的時候，對我說了一句很輕的話。
“嬸兒……你是不是也覺得……這藥沒用？”我咽了口口水，蹲下來，摸了摸他額頭，
說：“別亂想，好好睡?！钡抑?，他在等我告訴他真話。而我，已經不說了。
4 不能說的真相那天晚上，我夢見了自己死的那一天。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穿著一件帶著棉絮的格子家居服，血從我的腹部涌出來，滲進了衣服的棉層。
那種溫熱卻迅速變冷的感覺，讓我一瞬間明白了什么叫“命懸一線”。小磊站在我面前，
手里的水果刀沾著血。他的嘴唇在顫抖，但眼神卻意外地清明，就像是終于完成了一場自證。
“你毀了我?！薄澳阏f西醫好，你說中醫沒用……可你看看我現在活成了什么樣？
”我想張嘴解釋，哪怕說一句“不是這樣的”，但舌頭像被誰用力攥住，
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夢里，我拼命想伸手去拽住他，卻發現自己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整個空間仿佛只剩下那張“中醫五行養生掛圖”，像諷刺一樣貼在墻上，一角已經卷邊，
寫著“氣為血帥，血為氣母”?！澳悴恍胖嗅t，你害了我?！蔽以趬糁锌蘖?。再醒來時，
口腔里一股血腥味，我下意識地吐出一口——是自己把舌頭咬破了。凌晨六點，天還未亮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