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陳望當情婦的第三年，我遇上車禍截掉了右腿。所有人都說這下他有理由甩我了，
畢竟像我這樣丑的情婦，在圈子里極為罕見，每次帶出去都丟人。陳望沒有跟我分開，
依舊每天來給我送飯?？晌覅s聞到他衣服上，那股和閨蜜一樣的香水味。我讓他別再來，
他不肯。說我小時候救過他的命，他不能沒良心。于是我跟他要了很多很多錢，準備去死。
半路上，遇到一個缺了左手同樣想死的男人。他說：“嘿，你急嗎？
”“能不能幫我繩子給打個結？”1周瀾山說這話，我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饒是在醞釀喝農藥，也不得不中斷。我們在云南一個高高的山坡上，我在這頭，他在那頭。
林子里蚊子很多，還有螞蟻蜈蚣和烏鴉。周瀾山穿著T恤，一只袖子空蕩蕩的，在找樹上吊。
他用右手甩繩子，扯了七八下，愣是沒扣上去。我扶起身子，幫他扣好繩結。
又看了他一眼：“你也來死啊?！彼骸鞍?，對?！薄昂?，慢走。”“你也是。
”我沒什么力氣，幫完他又一蹦一跳回到原來的位置。擰開百草枯蓋子，
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昂?！等等。”周瀾山卻反悔了。三兩步走過來搶走我的瓶子。
我瞪了他一眼。這人怎么那么煩。他一屁股坐過來?！拔蚁肓讼?，又不急著死了。
要不你陪我嘮會兒？”我：……2不管我同不同意，周瀾山自顧自的嘮上了。
他說他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好不容易長大了當了兵，出任務沒了右手。
談了個七年的女朋友，見他殘疾了，立馬分手找了個富二代準備結婚。走就走吧，
還卷了他的錢，找人羞辱他一頓，罵他天煞孤星。他一時想不開，
才找了個山卡拉準備走極端?！澳隳?？你為什么要死？”我不愿搭理他，
默默往旁邊挪了兩寸，沒說話。這人自來熟的很，跟著黏上來。“你看著還很小吧，
滿25了沒有，我跟你說人生還長得很，沒必要尋死覓活。”……周瀾山嘰嘰喳喳，
非不讓我喝農藥。不僅如此，他還連藥帶包，給我扔到了懸崖下。“我不想死了，
算了你也別死，我們下山去浪吧?！蔽遥骸啊銊偘盐夜照热恿??！敝転懮剑骸氨б唤z，
那怎么辦？”我怎么知道怎么辦？老子為了爬這座山，使出了吃奶的力，一腿兩手一拐子，
花了整整一夜的時間。他倒好，不讓我死，還把我拐杖扔了。肚子里窩囊的憋出氣來，
我死死瞪著他。周瀾山一臉心虛：“那啥，我體力好，不如我背你下山吧。
”周瀾山說到做到，七百多米海拔的山，他一步一步把我背了下去。他只有一只手，
托著我屁股，穩當有力。一口氣走了半小時，喘都不喘一下。我忍不住問：“你身體這么好，
女朋友跑了也不用死啊，再找一個不就好了?！彼麗灹藧灒骸八碜吡宋覂H有的補償款。
”哦，那是很慘了。到了山腳，周瀾山帶我去他家。那是一個好破好破的房子，
里面只有一張床，連個電視都沒有。我坐在床上，看著周瀾山忙前忙后打掃衛生拖地。
我攔住他：“那個……你不用忙，我又不住?！蓖砩线€是要去死的。周瀾山看出我那點心思，
沒吭聲，收拾完家里，他用三輪拉我去了集市。車禍之后，我已經很久沒有去人多的地方了。
只因每次出門，就會有很多很多人投來異樣的眼光。他們偷偷打量我，有的人還會捂嘴笑。
【看啊這就是陳望那個丑情婦。聽說她家里破產，死皮賴臉非要纏著陳少?！俊娟惿倌敲磶?，
身邊從來不缺女人，要不是趙青用恩情威脅，他怎么肯要她？】【天哪，
真不知道陳少晚上怎么下得去嘴，不關燈看她，硬不起來吧。】他們說的真對，陳望包養我，
是我用小時候的恩情逼迫。他每晚和我在一起，都會關上燈，還要醞釀好久。每次事后，
都會抽好幾支煙，站在窗口望著遠處愣神。他是個那樣那樣好的人，
被我趁火打劫毀了大半名聲，出車禍后卻依然沒甩掉我。人也不能太不要臉。
我總該給自己一個體面的結果。3我想好了，和周瀾山分開再去死。可他好像打定心思，
把我往人堆里推。街道上有家酒吧正在蹦蹦迪，音樂震天響。周瀾山扛著我沖到了臺上。
一個單手一個單腳，怎么看怎么怪異。可大家只是愣了愣，就用更熱烈的歡呼聲，
為我們加油。我蹦不太動，周瀾山就把我放到DJ臺。自己沖到舞臺中，朝我瘋狂扭動身體。
我被迫聽著叮咚響的鼓聲?？粗治枳愕傅墓謽?。歌詞夾雜著噪音穿過我的身體。
是任素汐的聲音。
你會翻過山看到萬丈晴天飛鳥正越過海面你會迎著風放著膽唱著歌把風景都看遍恍惚間，
我好像看到過往。爸爸賺了好多錢，卻不愿意回家。他在外面找了一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
生了兩個可愛的兒子。我平庸的媽媽，被刺激的整夜整夜哭，摟著我說，青青你要爭氣。
可我沒用極了，成績成績考不過兩個野種，長相更是平庸到極致。唯一的亮點，就是八歲時，
曾經救了落水的陳望。媽媽死后，爸爸把我趕出家門，我堵著一口氣，纏上了陳望。
我還記得陳太太那時的表情，很古怪，很……扭曲。好幾次，她咬著牙說：趙青，
我寧愿你那時別救我兒子。是嗎？陳望跟我在一起，還不如死了嗎？我想不明白。
我那樣自私的人，顧不上別人的因果。我只知道，陳望欠我的。周瀾山回頭，
看到我滿臉是淚，他走過來，接住我的淚水。“你別哭啊，多好的日子，要笑。”“你看，
臺下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難。”“可音樂一響，他們就跳起來，
因為明天總會比今天好?！彼缌藗€鬼臉，扯到了手臂的傷口，齜牙咧嘴了一下。
我破涕為笑，扭頭，看到廣場大屏幕上，陳望和閨蜜訂婚的消息。他終于，甩掉我了。
4屏幕里的麗人，男俊女美無比登對。只是兩人看著神色都不太好。尤其陳望，頻頻出神。
就連主持人說可以親吻女朋友，他都在看著呆滯。還是身后兄弟推了一下，他才低頭，
吻住關悅。他身后的兄弟歡呼一片，臉上浮現的祝福和喜悅，是我從未見過的。我閉了閉眼，
發現心里好像也沒想象中那么難過。面前周瀾山滿頭大汗想逗我開心，
我開口問他：“你有什么想要的嗎？”周瀾山以為我在開玩笑，張口胡咧咧：“有啊，
我想要套大房子，有很大的落地窗戶。陽光灑在地板上……”我：“好，買。
”周瀾山：“啊？”第二天，我真的帶他去買了套150平的復式。鑰匙扔到他手上的時候，
他還不敢相信?！拔摇⑽疫@是撿到富婆了嗎？”我反手又給他買了輛奔馳5X。
這下周瀾山裝都不裝了，他喲吼一聲，瘋狂打電話喊戰友出來。
也不知道這貨人緣怎么這么好，一口氣搖來了二十多個兵哥哥。
兵哥哥們看著我倆一個缺胳膊一個少腿，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爸転懮侥恪惆l達了？
這是你女朋友吧？”周瀾山瞪他一眼：“胡說八道什么，這是我再生父母。
”我：……有錢就是好，兩百多萬砸下去，幾十個小年輕追著我喊爸爸。我哭笑不得，
給周瀾山轉了一萬塊，讓他帶他們去吃點好的。周瀾山板著臉：“你難道以為我喊他們來，
是為了蹭你錢嗎？”我剛想解釋。他又補到：“他們算什么東西，也配花你錢。
你的錢都是我的?！薄∫皇俏彝砩掀饋?，看到他躺在客廳中央，
對著手機里父母的照片默默落淚，又默默把取出來的一萬塊放回我包里，我還真信了他貪財。
周瀾山啊，你怎么和我一樣愛騙人。我沒有戳穿他，由著他帶著我胡鬧。
他的兄弟們并不是白來的。一群人請假，急哄哄沖進山里。買了一堆水泥和青磚，
給村小學修路。那是個不小的工程，我們索性住了下來。
白天周瀾山舞著一只手跟大家吭哧吭哧干活，晚上燒篝火帶我們跳舞。
他見不得我要死不活的樣子，扔給我一個鐵鉗?！白鲲埐粫?，燒火總會吧，
我們隊伍不養閑人?！蔽夷睦飼?，但好歹有個事情做，讓混亂的心思打個岔。
周瀾山卻是個嘴硬心軟的。他常常忙著忙著，就跑到灶臺前來，一會兒往我手里塞個紅薯，
一會兒抱捆柴來添火。連煮飯大嬸都看不下去：“誒喲，周小哥啊，你索性住這兒得了，
看你黏媳婦黏的。”周瀾山耳尖紅紅的，沒還嘴。我掏出紙巾讓他蹲下來：“你也休息會兒，
看你累的滿頭大汗?！彼肿煨?，眼底好像裝滿了星星。5我沒想過，會再見到陳望。
村里小學的路竣工了，城里有富豪來捐款。周瀾山推著輪椅，和我站在人群中。遠遠地，
我看到陳望西裝筆挺，和關悅一前一后上臺。人群中有人感慨，有錢人連對象都這么般配。
我苦笑了下，時隔數月，還能聽到這話。周瀾山看出了不對勁，推著我要進屋子。
“太熱了不看了，我帶你去切西瓜吃?！眳s被扭頭的陳望逮了個正著。
他幾乎是跌撞著跑下臺，沖到我面前?！扒嗲?，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看錯了。
”“你為什么一聲不吭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我……”陳望還想再說，
一雙手挽住了他。關悅從后面走出來，神色泫然欲泣的樣子：“青青，你還活著太好了。
你不知道，阿望擔心你好久。就連我們訂婚，他都心不在焉?！薄澳憧次艺f了，
青青不會想不開，她活的好好的。”“青青，不要再一聲不吭走掉了。我和阿望都很擔心你。
哦對了，還有伯父伯母，也經常跟我打聽你的消息。你回家吧，好嗎？”我看著她，
溫柔的眸子里裝的全是算計。從前怎么沒看出來她眼底的算計呢？我們從初中就認識，
她是唯一知道我家里混亂家境的人。媽媽去世后，也是她第一個跑到我家，
抱住我顫抖的身子，跟我說別怕。我怎么也沒想到，私底下，她會和陳望牽扯上。陳望酒醉，
和我上床的那天，呼吸很混亂，好似害怕又好似激動。我以為那是他喜歡我，
卻不曾想激情褪去后，他喊得名字，是悅悅。他說了好多愛慕繾綣的話。
我才知道關悅一次次來我家后，回家的路上，都會和陳望靈魂交流。我的閨蜜，
喜歡我喜歡的人?？粗疑狭岁愅拇玻缓蟠蠖鹊恼f沒關系。車禍那天，她約我出來，
說她要出國了，以后再也不會有人嘲笑我纏著陳望。我心慌意亂，過馬路時遇上失控的貨車，
右腿截肢。我恨過所有人，到最后，又好像所有人都是無辜的，只剩我自己，懦弱又倒霉。
關悅還在眼巴巴看著我，等我說服軟的話。她是那樣清楚我缺愛，拿捏著我的脈門，
想像訓狗那樣訓我。我心里生出一點點怒氣，又找不到發火的由頭。這時，
周瀾山摟住我肩膀。他說：“你們要帶我老婆去哪里？”6不是女朋友，是老婆。
周瀾山握住我手，像是要得到我肯定似得。我回握住他，
迎上陳望和關悅的眼睛：“我就在這里，哪兒也不去。”“我老公還有事要忙呢，陳總，
陳太太，你們快去剪彩吧?！闭f完，讓周瀾山推著我進了廚房。門緩緩掩上，
遮住陳望晦暗的眸子。周瀾山坐在柴墩上，把玩著我的手指?！澳憔褪潜凰麄兤圬摬畔胨绬幔?/p>
”我：“也不是?！本褪怯X得活著沒什么趣。周瀾山卻動了怒。“什么不是，我看就是。
那油頭粉面的小白臉，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他肯定騙你錢了吧，王八蛋，老子弄死他。
”蹭的就要去揍人。我趕忙拽住他袖口。“真不是，我的錢還是他給的。”整整一千萬，
買斷一條救命之恩，陳望給的很痛快。周瀾山啪的又坐下來?！芭叮瓉硎橇x父的義父。
”一副憋屈的樣子。我覺得好笑，摸了摸他耳邊的鬢發。“好了，一把年紀了，這么愛生氣。
”“給你錢去買你喜歡的swich，別不高興，好嗎？”他抬眼，亮晶晶的。“哦，
那你可不可以跟我玩跑酷?！蔽业闪怂谎??！皠e欺負我一條腿。”有了周瀾山打岔，
我郁結的心情消散許多。到了傍晚，幾乎都快忘了陳望的事?？蓻]曾想夜幕降臨，
他去而復返?？粗易谠鹤永?，他顫抖著走過來?！扒嗲唷！标愅紫聛?，和我平視。
他的眼睛很好看很好看，曾經我無數次沉淪在里面。他說：“跟我走好不好？”7同樣的話，
我對陳望說過。在我媽自殺以后，我沖到他屋里，抱著他說：“陳望，帶我走好不好？
”陳望當時很遲疑，拍了拍我的背：“別怕，有我在，我不會丟下你?！蹦菚r我沒有發現，
關悅就在隔壁書房。從那天起，我成了陳望的女人，每個月拿著他給的錢，
承受著他圈子里的嘲笑。哪怕我截肢后，他那幾個好兄弟也窮追不舍。
跑到我病房里肆意譏諷：“趙青，真不知道你臉皮怎么那么厚，非要纏著陳少。
”“我要是你，我就去死。再不濟，撒泡尿照照自己長相，看看自己配不配給人當情婦。
”彼時我腿疼的厲害，躺在床上默默流淚，我想，陳望若是知道我這樣委屈，他應該會心疼。
歪頭的時候，淚流下來。透過門縫，我看到關悅冷冷看著我的眼神。她和我對視，
又匆匆錯開，看向旁邊道：“陳望，要不你進去勸勸，讓他們別刺激青青。
”一聲男聲輕輕響起：“隨他們?！标愅@了那么大一個圈，就是為了讓我明白我配不上他。
我逃了，逃到離他很遠很遠的地方。陳望卻追過來，要帶我走。我垂眸，跌入陳望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