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裹著朽木和碎骨,從高處沖刷下來,混成一股散發(fā)著陳腐土腥與隱約甜腥的濁流,
漫過我的雨靴邊沿。雨水砸在臉上,冰冷生疼,密集得幾乎讓人窒息,
天地間只剩下這震耳欲聾的嘩啦聲,
還有那撕裂黑暗、瞬間將眼前景象烙在視網(wǎng)膜上的慘白電光。每一次閃電亮起,
都像有只巨手粗暴地掀開夜幕的一角。
就在村西頭那片亂葬崗子——村里人嫌晦氣、連放羊都繞道走的背陰坡上,景象觸目驚心。
一座不知埋了多少年的老墳,半邊塌陷,如同被什么巨獸啃掉了一塊。
朽爛的薄皮棺材板子被洶涌的泥水沖得七零八落,
慘白又扭曲的碎骨茬子從渾濁的黃泥湯里支棱出來,又被水流裹挾著翻滾而去。“操!
”身旁傳來一聲變了調(diào)的咒罵,是張老漢。他離那塌陷的墳坑更近,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
死死盯著那被雨水沖刷、不斷塌陷的墳洞深處。一道格外猙獰的閃電劈下,
慘白的光穿透雨幕,精準(zhǔn)地刺入那黑洞洞的墳穴。我也看見了。就在那淤泥和碎骨之間,
一抹刺目的紅,頑強(qiáng)地刺破污濁。像一灘凝結(jié)的血,又像一塊被撕扯下來的皮。
雨水沖刷著它,讓它一點點從泥濘中掙脫出來,
顯露出更多令人心悸的細(xì)節(jié)——那是一角殘破的蓋頭。紅得邪性,邊緣被泥水浸染成污黑,
破損的地方,幾縷褪色的金線在閃電下詭異地反著光。它半掩半露,
搭在一截從淤泥里伸出來的、慘白枯槁的手骨上。寒意瞬間攫住了我,從腳底板直沖腦門。
胃里一陣翻攪,我猛地扭開頭,不敢再看。“造孽啊…真是造孽!”張老漢的聲音嘶啞,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顫音,像是恐懼,又像是…某種病態(tài)的亢奮。他非但沒退,
反而又往前蹭了半步,脖子伸得老長,渾濁的眼珠子幾乎要掉進(jìn)那墳坑里去。“張伯!
那地方邪乎!”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沖他吼,“快走!塌得更厲害就完了!
”他像是根本沒聽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干瘦的身子篩糠一樣抖著,
眼睛卻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那片血紅上。又一道電光閃過,映亮了他半邊扭曲的臉,
那表情混雜著極度的驚懼和一種…貪婪?“李默!”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珠子通紅,
雨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往下淌,“你…你看見沒?那…那紅蓋頭!老輩兒人說,值錢!
大戶人家小姐的嫁妝!金子打的線!”他語無倫次,聲音嘶啞得像破鑼,
“泡爛了…泡爛了就沒了!得…得弄出來!”“張伯!你瘋啦?那是死人的東西!
”我頭皮發(fā)炸,伸手想去拽他。這老鰥夫平日里就愛貪點小便宜,收雞蛋都要揩點油,
可眼下這情形,他簡直是被鬼迷了心竅!“滾開!”他猛地一甩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差點把我?guī)У埂D请p渾濁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瘋狂的攫取欲,死死盯著墳坑里的血紅。
“我的…那是我的!老天爺沖出來的,就該是我的!”他怪叫著,像頭老邁卻發(fā)了狂的野獸,
竟不管不顧,踩著稀爛溜滑的泥漿,手腳并用地朝那塌陷的墳坑邊緣爬去。“張伯!回來!
”我嘶聲大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充耳不聞,整個人撲在泥水里,
骯臟的指甲深深摳進(jìn)濕滑的泥坡,一點點把自己往下挪。渾濁的泥水裹挾著碎骨和朽木,
沖刷過他的身體。他伸長手臂,枯瘦的手指痙攣般抓撓著,目標(biāo)直指那抹妖異的紅。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濕漉漉的蓋頭邊緣時,頭頂?shù)奶炜阵E然炸開一團(tuán)刺目的白光!
“咔——嚓——!!!”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閃電,如同銀白色的巨蟒,
撕裂了整個墨黑的蒼穹。緊隨其后的,是一聲震得大地都在顫抖的炸雷!那聲音近在咫尺,
仿佛就在我們頭頂炸開!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我只覺得眼前一片熾白,短暫的失明,
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轟鳴。強(qiáng)光中,我似乎瞥見一個極其模糊的輪廓,
就在那墳坑塌陷處的邊緣,在張老漢的身后……像是一抹更深的紅影,
又像是一個人形的缺口,突兀地嵌在慘白的光幕里。沒有頭,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虛無和……靜止的、濕透的鮮紅。那景象快得如同幻覺,強(qiáng)光瞬間熄滅,
視野被更深的黑暗和殘留的光斑占據(jù)。“啊——!!!
”一聲凄厲到非人的慘嚎穿透了雷聲的余韻,是張老漢!我踉蹌著撲到墳坑邊緣,
心臟狂跳得要從嘴里蹦出來。泥水糊滿了我的眼睛,我拼命抹開。借著天地間殘余的微光,
我看到張老漢仰面倒在被沖塌的墳坑泥水里,渾身抽搐,像一條離水的魚。他的右手,
死死攥著一樣?xùn)|西——那角殘破的、浸透泥水的血紅色蓋頭!更駭人的是,
他那張被泥水糊滿的臉上,兩個眼窩的位置……空了。
只剩下兩個血肉模糊、不斷往外涌著黑紅粘稠液體的窟窿!“張伯!”我魂飛魄散,
連滾帶爬地滑下泥坡,想去拉他。可他的身體猛地一挺,
喉嚨里發(fā)出最后一聲“呃…嗬…”的抽氣聲,攥著蓋頭的手驟然松開,整個人徹底癱軟下去,
再無聲息。冰冷的雨水澆透了我的脊背。那角血紅的蓋頭,一半泡在泥水里,
一半搭在張老漢那血肉模糊的眼窩上,像一張嘲弄的鬼臉。張老漢的尸首被拾掇回來時,
天已擦黑。雨勢稍歇,但陰云低垂,沉甸甸地壓在李家溝的頭頂,壓得人喘不過氣。
那具僵硬的、散發(fā)著濃重土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甜腥腐氣的尸體,
就停在他那間低矮、昏暗、彌漫著陳年炕煙和酸腐氣味的堂屋里。門板卸下來,
臨時搭成了停尸床。堂屋中央,一口薄皮棺材敞著蓋,里面鋪了層粗糙的草紙。
張老漢躺在里面,身上蓋著一床洗得發(fā)白、打了幾個補(bǔ)丁的舊棉被,一直蓋到下巴。那張臉,
被一塊同樣粗劣的白布蒙著。白布下的輪廓,
隱隱透著那兩個塌陷下去、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眼窩位置。村里幾個膽大的后生幫忙抬的尸,
此刻都遠(yuǎn)遠(yuǎn)地縮在堂屋門檻外頭,伸著脖子往里瞅,
臉上混雜著恐懼、好奇和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麻木。沒人愿意踏進(jìn)這屋子一步。
“冤孽…真是冤孽啊…” 村長王德貴背著手,在堂屋門口踱來踱去,
花白的山羊胡子抖動著,渾濁的老眼時不時瞟向棺材,又飛快地移開,
仿佛那里面躺著的不是張老漢,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老張頭一輩子摳摳搜搜,臨了臨了,
貪那死人身上的東西,把命搭進(jìn)去了!報應(yīng)!都是報應(yīng)!”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
帶著一種故作鎮(zhèn)定、又掩不住恐懼的腔調(diào)。“就是,那亂葬崗子多少年沒人敢去動土?
那是埋橫死鬼的地方!”旁邊一個抱著胳膊的瘦高個男人接口,他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趙老六,
此刻臉色也不好看,“那墳,邪性!聽我爹說,民國時候埋了個新娘子,
還沒過門男人就死了,婆家硬逼著抱著公雞拜了堂,當(dāng)天晚上就吊死在房梁上!怨氣沖天!
那紅蓋頭就是她的索命符!誰沾誰死!”“閉嘴!”王德貴猛地回頭,厲聲呵斥趙老六,
額角青筋都蹦出來了,“嘴上沒個把門的!什么鬼啊神的!新社會了!少在這散播封建迷信!
老張頭那是…那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再加上暴雨淋了,急病攻心!”趙老六被吼得一縮脖子,
訕訕地閉了嘴,但眼里的懼色更深了。周圍幾個后生互相交換著眼神,
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同樣的驚疑不定。王德貴深吸一口氣,
轉(zhuǎn)向一直蹲在堂屋角落里悶頭抽煙的九叔。九叔是村里僅剩的老輩人,
年輕時據(jù)說懂點陰陽風(fēng)水,給人看過墳地,也操持過白事,后來破四舊,就徹底閉了嘴,
成了個沉默寡言的孤老頭。“老九,”王德貴的語氣緩和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這…這后事,還得你給張羅張羅。規(guī)矩…該走的還得走。你看…停幾天合適?
”九叔沒抬頭,只是用力嘬了口旱煙桿子,劣質(zhì)煙葉燃燒的辛辣味在壓抑的空氣中彌漫開。
煙鍋里的火光明明滅滅,映著他溝壑縱橫、如同老樹皮一樣的臉。半晌,
他才從煙霧里悶悶地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明兒個…就下。”“明天?
”王德貴一愣,隨即連連點頭,“對對對!早入土早好!早入土早好!
那…那今晚守靈…”他的目光掃過門檻外那幾個后生。被他目光掃到的人,
全都下意識地后退半步,眼神躲閃,恨不得把腦袋縮進(jìn)脖腔里。
“村長…我…我家豬還沒喂…”“我娘身子骨不好,
夜里離不得人…”“我…我肚子疼…”推脫聲此起彼伏。王德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村長的威嚴(yán):“李默!你年輕,
又是大學(xué)生!今晚你辛苦辛苦,給老張頭守一宿!老九也在這支應(yīng)著!
”他不由分說地做了決定,又看向九叔,“老九,你看著點娃子,別讓他害怕。
”九叔依舊悶著頭抽煙,只是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嗯”。
王德貴像是完成了一項艱巨任務(wù),明顯松了口氣,又對著棺材方向草草作了個揖,
帶著那幾個如蒙大赦的后生,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了這間被死亡籠罩的屋子。門被帶上,
隔絕了外面那點微弱的光。堂屋里只剩下靈桌上那盞小煤油燈搖曳的昏黃火苗,
勉強(qiáng)撐開一小圈光暈,更襯得四周陰影濃重如墨。燈影投在墻上,
棺材的輪廓被拉扯得巨大而扭曲,像一個蟄伏的怪獸。空氣里那股子土腥味、酸腐味,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混合著九叔旱煙的辛辣,沉甸甸地淤積在肺里。我拖了個小板凳,
在離棺材幾步遠(yuǎn)的地方坐下,背靠著冰冷的土墻,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往上鉆。
九叔也挪了挪身子,換了個角落蹲著,吧嗒吧嗒的抽煙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時間一點點爬過去,像凝滯的膠。煤油燈的火苗不安分地跳動著,
在墻壁和棺材上投下晃動不安的影子。夜風(fēng)不知從哪個縫隙鉆進(jìn)來,
吹得靈桌上那幾張黃紙錢簌簌作響,帶來一陣陣陰冷。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
也許是幾個世紀(jì)。一直沉默的九叔忽然動了動,
他摸索著從懷里掏出一個扁扁的、油光發(fā)亮的錫壺。拔開塞子,
一股濃烈劣質(zhì)白酒的氣味頓時在屋子里炸開。他對著壺嘴,“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大口,
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著。酒氣迅速彌漫開來,混合著原有的氣味,形成一種更令人作嘔的氣息。
九叔放下酒壺,長長地、帶著濃重酒嗝地吐出一口氣。他那雙渾濁的老眼在昏暗的燈光下,
似乎蒙上了一層水汽,直勾勾地盯著那口薄皮棺材,眼神空洞又帶著一種深切的恐懼。
“娃…”他突然開口,聲音含混沙啞,像是砂礫在摩擦,“你…你看見那蓋頭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頭皮瞬間繃緊,下意識地點頭:“看…看見了,紅的。
”“紅…嘿嘿…”九叔發(fā)出一聲短促而詭異的干笑,像是夜梟的哀鳴。他又灌了一口酒,
辛辣的液體似乎給了他某種扭曲的勇氣。
的…那是新嫁娘的血染的…怨哪…積了幾十年的怨氣…都浸在那布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越來越飄忽,像是夢囈,又像是某種惡毒的詛咒。
“沾了…沾了活人的陽氣…沾了活人的手氣…”他枯瘦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蜷縮著,指向棺材,
“那東西…它就活了…它要找…要找替身…要找縫…鉆進(jìn)去…鉆進(jìn)去…”鉆進(jìn)去?
鉆到哪里去?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幾乎讓我停止了呼吸。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死死盯住了那口薄皮棺材。就在這時!煤油燈的火苗猛地往下一挫,
幾乎熄滅!堂屋里驟然一暗!就在這光線驟變的瞬間,
我清晰地看到——棺材蓋和棺材側(cè)壁之間,那道細(xì)細(xì)的縫隙里,
正緩緩地、無聲無息地…滲出東西!不是水汽。是粘稠的、近乎墨汁一般的黑色液體!
它們像有生命的蚯蚓,極其緩慢地從縫隙里蜿蜒爬出,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下,
泛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油膩膩的烏光!“啊——!”我驚得魂飛魄散,猛地從板凳上彈起來,
后背重重撞在土墻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心臟瘋狂擂鼓,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手指顫抖地指向棺材縫隙,喉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
九叔被我突然的動作驚動,渾濁的眼珠茫然地轉(zhuǎn)動了一下,順著我驚恐到極點的目光,
也看向了那棺材縫隙。他看到那滲出的、粘稠的黑色液體。
“呃…嗬…嗬…”九叔喉嚨里發(fā)出一連串拉風(fēng)箱似的抽氣聲,
他那張被酒精和恐懼扭曲的老臉?biāo)查g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變得比棺材里的死人還要慘白。
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極限,眼白上瞬間布滿了駭人的血絲!
“沾…沾了陽氣…活了…它活了!”他像是被毒蝎子蜇了一樣,猛地從地上彈跳起來,
動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線木偶,踉蹌著連連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破板凳,發(fā)出刺耳的噪音。
“縫!它在找縫!鉆!要鉆進(jìn)去!”九叔語無倫次地嘶喊著,
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尖銳變形,刺破死寂的靈堂,直扎進(jìn)我的耳膜深處。
他枯瘦的手指瘋狂地指向棺材縫隙里滲出的黑水,又指向自己,指向我,
最后胡亂地抓向自己的胸口、脖子,仿佛那無形的、粘稠的黑暗正順著空氣蔓延過來,
要鉆進(jìn)他的七竅!“不能讓它鉆!不能!”他歇斯底里地嚎叫著,猛地轉(zhuǎn)過身,
像一頭受驚的老獸,手腳并用地?fù)湎蚓o閉的堂屋門板!
指甲在粗糙的木頭上抓撓出刺耳的“咯吱”聲,拼命地拉扯著門栓。“開門!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啊!它來了!它來了!”絕望的哭嚎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九叔那歇斯底里的哭嚎和瘋狂的抓門聲,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進(jìn)我混亂的腦海。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四肢百骸都僵硬得如同凍住。但就在這滅頂?shù)暮饫铮?/p>
一股更強(qiáng)烈、更原始的沖動猛地炸開——跑!必須離開這里!離開這口滲著黑水的棺材!
離開這個瘋了的九叔!離開這間被死亡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邪異徹底吞噬的屋子!
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fù)湎蛄硪贿叺拇皯簟D谴皯羰怯门f報紙糊的,早已破敗不堪。
我不管不顧,用盡全身力氣撞了過去!“嘩啦——!”腐朽的木窗欞和干裂的報紙應(yīng)聲而碎!
冰冷的夜風(fēng)混雜著濕漉漉的泥土腥氣,猛地灌了進(jìn)來,撲打在我臉上。
這新鮮的空氣非但沒能讓我清醒,反而像是一記重錘,砸得我眼前發(fā)黑,幾乎窒息。
但我顧不上這些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手腳并用地從破開的窗戶洞里鉆了出去,
重重摔在屋外冰冷的泥地上。膝蓋和手肘傳來劇痛,但我感覺不到。
耳邊還殘留著九叔絕望的嘶吼和指甲抓撓門板的“吱嘎”聲,像魔音一樣緊追不舍。
我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扇黑洞洞的破窗,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沖向村道的方向。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衣服,貼在身上,像裹了一層冰。我一路狂奔,肺葉火燒火燎,
喉嚨里全是血腥味。直到一頭撞進(jìn)自己家那低矮院門,反手死死插上門栓,
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才敢大口喘氣。胸腔里那顆心,依舊像失控的鼓槌,
瘋狂地敲打著肋骨。堂屋里那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九叔扭曲的醉話,
材縫隙里無聲滲出的、粘稠的墨黑液體……所有畫面和聲音在腦海中瘋狂閃回、重疊、放大。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
“沾了活人的陽氣…它要找縫鉆進(jìn)去…”九叔含混嘶啞的詛咒聲,如同跗骨之蛆,
一遍遍在耳邊回響。沾了陽氣?誰沾了陽氣?張老漢!是他!是他親手從墳坑的淤泥里,
把那塊血紅的蓋頭死死攥在手里!直到眼珠爆裂而死,都沒撒開!一個瘋狂的念頭,
如同毒蛇,猛地噬咬住我的神經(jīng)——那蓋頭!那塊沾了張老漢“陽氣”的、邪門的紅布!
它現(xiàn)在在哪里?!張老漢的尸體被抬回來時,
他那雙攥過蓋頭的手…似乎…似乎是被草草擦洗過的?可那塊蓋頭本身呢?沒人提起!
是遺落在亂葬崗的泥水里了?還是…被誰偷偷藏了起來?或者…它就在那口棺材里?
就在張老漢身邊?!這個想法一旦升起,就再也壓不下去。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
如果那邪物真的在棺材里,
和尸體放在一起…那棺材縫隙里滲出的黑水…那九叔口中“要找縫鉆進(jìn)去”的東西…不行!
我必須知道!一股混雜著極度恐懼和病態(tài)探究欲的力量,驅(qū)使著我猛地從地上彈起來。
我沖到廚房,抄起灶臺上那把最沉、最厚實的砍柴刀。冰冷的木質(zhì)刀柄握在手里,
粗糙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絕望,
我再次拉開了院門。夜風(fēng)冰冷刺骨。我避開可能有人的大路,專挑陰暗的墻根和屋后的小道,
像個幽靈一樣,再次潛向張老漢那間如同魔窟的堂屋。夜色如墨汁般濃稠,壓抑得讓人窒息。
只有遠(yuǎn)處偶爾傳來幾聲零星的狗吠,更襯得這死寂的村莊如同鬼域。我弓著腰,屏住呼吸,
每一步都踩在濕滑冰冷的泥地上,小心翼翼,不發(fā)出一點聲音。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
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再次摸到了張老漢家那低矮破敗的院墻外。
院子里一片死寂,堂屋的門緊閉著,像一張沉默的、吞噬一切的黑口。我繞著院子走了半圈,
來到那扇被我撞破的窗戶下。窗戶洞里黑黢黢的,像一個深不見底的眼窩。我側(cè)耳傾聽。
里面一片死寂。九叔的哭嚎和抓門聲消失了。
只有風(fēng)吹過破窗洞發(fā)出的、如同嗚咽般的細(xì)微聲響。他…是跑掉了?還是…?我不敢深想。
攥緊了手中的柴刀,冰冷的刀鋒似乎能汲取我掌心的溫度。
我深吸一口帶著濃重土腥和死亡氣息的冰冷空氣,咬緊牙關(guān),扒住窗沿,
再次從那破洞里鉆了進(jìn)去。“噗通。”雙腳落地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嚇得我渾身一哆嗦。堂屋里那股混合著土腥、酸腐、甜腥和劣質(zhì)煙草的怪味更加濃郁了,
沉甸甸地淤積在鼻腔和肺里。靈桌上那盞小煤油燈的火苗微弱地跳動著,比之前更加暗淡,
光線只能勉強(qiáng)籠罩著靈桌周圍一小圈地方,其他地方都沉沒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
那口薄皮棺材,就靜靜地停放在屋子中央的陰影中,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棺槨。
我強(qiáng)迫自己將目光投向它。棺材蓋…似乎蓋得嚴(yán)絲合縫?至少,之前看到滲黑水的縫隙,
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真切了。九叔…不見了蹤影。角落里只剩下他之前蹲坐的地方,
留下一個濕漉漉的泥腳印和一小堆煙灰。那扇他拼命抓撓的堂屋門,門栓是開著的!
他逃出去了?這個認(rèn)知讓我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弛了一丁點。但隨即,
更深的寒意涌了上來——他逃出去了,卻把我一個人丟在了這里!
丟在了這口滲過黑水的棺材旁邊!我站在原地,像一尊石雕,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黏膩冰冷。柴刀沉重的刀頭幾乎要拖到地上。進(jìn)?還是退?棺材里,
那角血紅的蓋頭…是否真的在里面?它…它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
那縫隙里滲出的黑水…九叔的瘋話…強(qiáng)烈的不安和一種近乎自毀的探究欲在腦海中激烈交戰(zhàn)。
最終,后者以一種壓倒性的、病態(tài)的勢頭占據(jù)了上風(fēng)。我必須知道!我必須親眼看看!否則,
這恐懼會像毒藤一樣纏死我!我咽了口唾沫,喉嚨干澀得發(fā)痛。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
極其緩慢地,朝著那口沉默的棺材挪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煤油燈微弱的光暈邊緣,終于觸碰到了棺材冰冷的側(cè)板。距離越來越近。
那種混合著陳腐木頭、劣質(zhì)油漆、泥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肉類輕微腐敗的甜腥氣味,
越來越清晰地鉆進(jìn)我的鼻孔。終于,我站定在棺材旁邊,距離不到一步之遙。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耳膜。我顫抖著,將手中的柴刀慢慢舉起,
刀尖對準(zhǔn)了棺材蓋和棺身之間的縫隙。冰涼的刀尖觸碰到木頭,
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嗒”的一聲。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和意志,
將柴刀厚實的刀頭插進(jìn)那狹窄的縫隙里!然后,雙臂猛地發(fā)力,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上去!
“嘎吱——吱呀——”令人牙酸的木頭摩擦聲在死寂的靈堂里驟然響起,刺耳無比!
棺材蓋被我撬開了一條一掌寬的縫隙!
腥、強(qiáng)烈的防腐石灰粉味、以及那股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甜膩腐臭——如同實質(zhì)的毒氣,
猛地從那縫隙里噴涌而出,撲面而來!我被熏得眼前一黑,胃里劇烈翻騰,差點當(dāng)場嘔吐。
但我強(qiáng)忍著,死死握住柴刀柄,穩(wěn)住撬開的縫隙,同時屏住呼吸,將臉湊近那條黑暗的縫隙,
睜大眼睛,朝棺材內(nèi)部看去!煤油燈的光太暗了,只能勉強(qiáng)照亮棺材開口這一小片區(qū)域。
首先看到的,是張老漢身上那床粗糙的、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被。它蓋得很嚴(yán)實,
一直蓋到了下巴。而張老漢那張臉,被一塊同樣粗糙的白布蒙著。白布之下,
隱約勾勒出塌陷的眼窩輪廓,令人不寒而栗。我的目光向下移動,
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蓋在棉被外面的…是張老漢那雙枯瘦、布滿老年斑的手!
它們僵硬地交疊著,放在小腹的位置。手上的泥污似乎被草草擦洗過,但指甲縫里,
依然殘留著深深的、洗不凈的黑泥痕跡。就在這時!
我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張老漢右手那幾根枯枝般的手指上!
指甲縫里…那深嵌的黑泥之中…似乎…夾雜著一點極其細(xì)微的、異樣的東西!
不是泥土的黑色!那是一種…暗紅偏褐的顏色?像凝固的血痂?又像…某種織物的纖維碎屑?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驟然收縮!
難道…難道張老漢死前摳挖那墳坑里的東西時,指甲里不僅嵌進(jìn)了泥,
還…還摳進(jìn)了那具埋了不知多少年的尸骸?
摳進(jìn)了…那具穿著血紅嫁衣的無頭新娘的…身體里?!這個想法如同冰錐,
狠狠刺穿了我的大腦!胃里一陣劇烈的痙攣,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扭過頭,彎下腰,
“哇”地一聲嘔吐起來!就在我彎腰干嘔的瞬間,眼角的余光,
似乎瞥見了棺材里更深處的景象!在張老漢僵硬交疊的雙手下方,
在那粗糙棉被的邊緣…似乎…壓著一角布料?不是棉被的粗糙白色。
那是一種…在昏暗光線下,依然能分辨出的、令人心悸的、污濁暗沉的…紅!“哐當(dāng)!
”一聲巨響在死寂的靈堂里炸開,如同平地驚雷!是我手中沉重的柴刀脫手,
砸在冰冷泥地上的聲音。胃里的翻江倒海還在繼續(xù),
但更強(qiáng)烈的、足以凍結(jié)血液的驚駭瞬間壓倒了生理上的不適。我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被撬開一掌寬縫隙的棺材!那抹暗沉污濁的紅!它就在那里!
被張老漢僵硬的手壓在粗糙的棉被邊緣!像一塊凝固的、污穢的血痂!
像一只從地獄深處窺探出來的、充滿惡意的眼睛!九叔的醉話如同毒蛇的信子,
再次狠狠舔舐過我的耳膜:“沾了活人的陽氣…它活了…它要找縫鉆進(jìn)去…”鉆進(jìn)去?
鉆到哪里去?!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順著那角刺目的紅,
移向它被壓住的地方——張老漢僵硬交疊的手下方,棉被覆蓋的身體輪廓。
一個更加驚悚、更加令人頭皮炸裂的念頭,如同淬毒的冰錐,猛地刺穿了我的思維!
這棺材里…不止張老漢一個!那具被暴雨沖垮的老墳里…那具穿著血嫁衣的無頭女尸!
它…它是不是也在這里?!就在張老漢的旁邊?!那角紅蓋頭…是不是就來自它?!
這個想法帶來的恐懼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我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雙腿一軟,
“噗通”一聲跌坐在冰冷潮濕的泥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土墻上,激起一片灰塵。
柴刀就躺在腳邊,我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只能大口喘著粗氣,像一條瀕死的魚。
視線因為劇烈的生理反應(yīng)而模糊,但我死死盯著那條棺材縫隙,盯著那抹暗紅,
不敢移開分毫。黑暗中,棺材內(nèi)部仿佛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散發(fā)著致命的吸力,
要將我的魂魄都吸進(jìn)去。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極其詭異的“窸窸窣窣”聲,
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蟲子在噬咬木頭,從棺材內(nèi)部傳來!聲音很輕,但在死寂的靈堂里,
卻清晰得如同在我耳邊刮擦!我的呼吸瞬間停滯!渾身的汗毛根根倒豎!
那聲音…像是…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用指甲…輕輕刮撓著棺材的內(nèi)壁?!是張老漢?不!
他的手僵硬地交疊在小腹!位置不對!
聲音的來源…似乎…似乎是在棺材更深處…在張老漢身體的另一側(cè)!是那只手!
那只從淤泥里伸出、托著紅蓋頭的…枯槁慘白的手?!
“呃…呃…” 我喉嚨里發(fā)出無意識的、瀕死般的抽氣聲,身體像被凍住一樣僵硬,
只有眼珠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瘋狂轉(zhuǎn)動。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間浸透了全身。
刮撓聲持續(xù)著,時斷時續(xù),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渴望。
仿佛棺材里的那個“東西”,正試圖用這種方式,回應(yīng)外面活人的恐懼。它知道我在外面!
它知道我看見了它!
那充滿酒氣的、夢囈般的詛咒再次回響:“…要找縫…鉆進(jìn)去…”這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
我猛地一個激靈,幾乎是連滾帶爬地?fù)湎蚰巧缺痪攀遄查_的堂屋門!什么蓋頭!
什么無頭女尸!什么指甲縫里的東西!都他媽見鬼去吧!逃!必須立刻逃離這個魔窟!
我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撞開虛掩的堂屋門,一頭扎進(jìn)外面濃稠如墨的夜色里。
冰冷的夜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帶不來絲毫清醒,只有更深的寒意。我辨不清方向,
只是憑著本能,朝著遠(yuǎn)離張老漢家、遠(yuǎn)離那片亂葬崗、遠(yuǎn)離一切死亡氣息的地方?jīng)]命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肺葉火燒火燎,雙腿如同灌鉛。直到一頭撞開自家院門,反手死死插上門栓,
背靠著冰冷厚重的門板滑坐在地,才敢大口喘氣。胸腔里的心臟狂跳得像是要炸開,
耳邊還殘留著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刮撓聲。“呼…呼…” 我劇烈地喘息著,
冰冷的汗水順著額角滑落。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擂鼓般的心跳。不能這樣下去。
那刮撓聲…那角紅蓋頭…還有張老漢指甲縫里異樣的東西…這一切像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wǎng),
將我死死纏住。恐懼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我的理智。我必須知道真相!
哪怕這真相能把人逼瘋!一個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點,猛地跳進(jìn)我的腦海——趙老六!
對!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張老漢的尸體抬回來后,是他第一個上去查看的!
他肯定近距離檢查過!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包括張老漢那爆裂的眼窩,包括…他那雙手!
還有王德貴!那個村長!他提到過“亂葬崗子多少年沒人敢動土”!他知道那墳的來歷!
他一定知道更多!去找他們!天亮就去!必須問清楚!這個念頭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給了我一絲微弱的力量。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摸黑走到炕邊,和衣躺下。
冰冷的土炕散發(fā)著寒氣,但我顧不上了。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
隨時可能斷裂。黑暗中,棺材縫隙里滲出的黑水,九叔扭曲的臉,那角暗紅的蓋頭,
還有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刮撓聲…所有的畫面和聲音在腦海中瘋狂閃回、交織、放大,
形成一幅幅扭曲恐怖的圖景。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驚懼中沉沉浮浮,不知過了多久,
才勉強(qiáng)墜入一片光怪陸離、充滿粘稠黑暗和無聲尖叫的噩夢深淵。當(dāng)?shù)谝豢|慘白的天光,
如同冰冷的刀鋒,艱難地割開厚重的云層,透過破舊窗欞的縫隙,
投射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時,我才如同溺水獲救般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了單衣,
黏膩冰冷地貼在身上。昨晚的一切,不是夢。那滲著黑水的棺材縫隙,那令人作嘔的刮撓聲,
那角壓在張老漢手下的暗紅蓋頭…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清晰得如同烙印,灼燒著我的神經(jīng)。
不能再等了。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我必須找到答案,
否則會被這無形的恐懼活活勒死。我胡亂抹了把臉,灌了幾口冰冷的缸底水,
壓下喉嚨里的干澀和惡心,推開院門走了出去。清晨的李家溝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死寂之中,
連雞鳴狗吠都聽不到幾聲。濕冷的霧氣貼著地面緩緩流動,像一層裹尸布。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被雨水浸泡后的濃重腥氣和一種揮之不去的、淡淡的甜膩腐味,
仿佛死亡的氣息已悄然滲透了這個村子的每一寸角落。我低著頭,腳步匆匆,
盡量避開村道上零星幾個同樣行色匆匆、面色驚惶的村民。他們的眼神躲閃,
彼此間也幾乎不交談,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種壓抑到極點的沉默里。張老漢的死,
像一塊巨大的、無形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我先去了村西頭趙老六家。
低矮的院門虛掩著。我敲了敲,里面毫無動靜。“趙叔?趙叔在嗎?”我提高聲音喊道。
依舊死寂。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悄然爬上心頭。我猶豫了一下,伸手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屋子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草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的甜腥氣。
土炕上被褥凌亂地堆著,卻不見趙老六的人影。墻角放藥的破木柜敞開著,
一些草藥撒落在地上。人呢?難道也嚇得躲出去了?還是…我心頭的不安感越來越重。
退出來,掩上門,腳步沉重地轉(zhuǎn)向村子中央的祠堂。那是村里議事的地方,王德貴作為村長,
白天多半會在那里。祠堂的青磚門樓在灰蒙蒙的霧氣中顯得格外陰森。
兩扇厚重的黑漆木門緊閉著。我走近,剛要抬手敲門,里面卻隱約傳出了壓低的說話聲。
“…這事兒邪乎!老張頭死得蹊蹺!那眼珠子…嘖嘖,我活了這么大歲數(shù),頭回見!
”是趙老六的聲音!他在這里!聲音里透著難以掩飾的驚悸。“閉嘴!趙老六!
”王德貴的聲音立刻響起,嚴(yán)厲地打斷了他,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恐慌,“說了多少遍了!
意外!急病!什么邪乎不邪乎的!你可是醫(yī)生!再胡說八道,當(dāng)心我…”“村長!
”趙老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和絕望的爭辯,“都到這份上了!您還瞞著?!
老張頭那眼珠子,不是摔的!不是病!那是…那是硬生生從里面爆開的!我扒開眼皮看過!
那眼窩里頭…烏黑烏黑的!像…像被墨汁泡過!還有他那指甲縫!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整個人貼在冰冷的門板上,
耳朵死死捕捉著里面的每一個字。“指甲縫里咋了?!
”一個有些耳熟、甕聲甕氣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帶著濃重的不耐煩。是王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