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我今晚得晚點回家,您要聽李姐的話,乖乖吃飯,吃完飯,一定一定要半小時后吃藥,都選好放在桌子上了...嗯,我會注意的,好...”
余歲安騎著自動折疊電動車穿梭在海市的大街,側歪著頭把手機夾在肩甲處,與那邊的老人涓涓叮囑,生怕自己不在她身邊,她便忘了重要的事。
通完話,她才把藍牙耳機連上,重新撥打客人的電話,確定位置后,點開導航,繼續向前。
耳機很廉價,是網上十幾塊錢買來的,收音不是很好,所以她跟外婆通話時,都會斷開。
此時的街道,褪去了華燈初上的人聲鼎沸,熱情消散,漸漸彌漫起冷清與空曠;
但也有三三兩兩人群勾肩搭背在路崖子上匆匆而過,或是搖搖晃晃,渾身充滿了煙酒的熏臭味。
她時不時避讓。
偶爾秋風一過,樹上黃燦燦的銀杏葉便嘩啦啦漫天而飛,鋪滿一地,不知不覺間,她駛進曾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
曾經,她坐在豪華寬敞的轎車里,外邊的景色,在她的眼里,了無生趣;
現在,她騎在小小的電瓶車里,一抬頭,全是巍峨的龐然大物,抬眼看去,望不到頂;
她像只迷了路的螞蟻,渺小又膽怯,眼前的一切,似乎輕輕松松就能把她壓扁。
好在,淡黃的燈,黃色的葉,把整個夜間籠罩在一片朦朧中。
她稍微可以藏匿在這一片朦朧中,不去想亂七八糟有的沒的。
電瓶車把鋪得一層的葉子碾過,摩擦出嘶嘶的聲響。
今天運氣不錯,接到了好幾個大單,本來想著就此收工,畢竟明天還要上班,在她要關了接單app時,‘您有一個新的訂單,請......’
她低頭一看,預估價格居然是479.3元!
金額如此可觀!
收工回家的心瞬間拋卻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是對金錢的渴望和激動。
只是接單地點讓她眉心凝了一瞬,僅僅是一瞬。
正直用錢之際,容不得她矯情。
前段時間,外婆在外邊散步時不小心摔倒。
余歲安得到消息,焦急著往出事地點趕,心中慌張又害怕,她現在只有外婆一個親人。
扒開人群去尋人時,外婆正半躺在擔架里,邊配合醫生的檢查邊感謝。
爬滿歲月溝壑的臉見到焦急的孫女,先是閃過驚慌,而后才漫上安撫的笑意,喧嚷的人群中自我調侃:“安安你看,外婆給你們添麻煩了。”
余歲安著急去看傷勢,沒留她意臉上一閃而過的神色,聽著這個小老太婆還有心情調侃,她哽在心頭的一口氣才通暢了些,心酸在身體蕩開,眼眶通紅。
外婆一直是個樂觀向上的人,在她面前,和藹的面容永遠是笑盈盈的,向來不給余歲安帶來什么煩擾。
外婆向來心寬,什么都看得開,年近七十,瞧著像個半仙老人。
后來醫生說小腿骨折,情況不容樂觀,需要去醫院。
小老太故作輕松的臉這才開始爬上著急,她十分不情愿,祖孫倆人好不容易過上幾天安寧日子,她不想就這樣被打破,她自己的身體,她很清楚。
余歲安忽略掉她所有的抗議,堅決上醫院。
果然,檢查結果出來,就發現重重隱患。
余歲安慚愧,自己對這個老人,是多么的疏忽。
舟市的醫療條件相較海市來說,還是有些欠缺,關于外婆的身體,余歲安輕心不了半分,祖孫倆連夜趕來海市。
路邊的景物拋在身后,她現在腦海里,只有掙錢。
遠遠的,就瞧見“宴上”二字嵌在龐大的建筑物上閃著光,紙醉金迷;
這兩個字,象征著有錢人的夜生活,也是她曾經經常流連的地方。
如今,一門之隔,里面和外面,富貴與貧窮。
過去的一切,好似一場夢,那些輕松愜意的記憶,恍如上輩子那般遙遠。
余歲安輕嘆一聲,駛近,電話里的客人說幾分鐘后就出來,讓她在門口等,會有泊車小弟把車開出來。
她停靠在離旋轉大門不遠的一處樹蔭下,百無聊賴地等著,大門時時有人進進出出,全是穿著名牌的富家公子小姐們,守在大門旁的迎賓彎著腰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臉上的笑意都要僵了;她孜孜不倦地看著,倒也不覺得無聊。
不一會兒,便見到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被一群人擁在中間出來;白襯衫沒進西褲里,外搭著黑色的秋款風衣,一步一步,風衣下擺在他身下聞風翩翩;
依舊是亙古不變的寸頭,兩道濃眉下是細長的丹鳳眼,不笑的時候,黑眸是上等的黑曜石,深不見底,冷冽難近;笑的時候,又彎彎的,堪比夜空里皎潔的上玄月,對上一眼,就會令人心潮澎湃;
高挺的鼻梁,完美得近乎人工雕刻,兩瓣薄唇總是噙著笑意,
有時笑得讓人如沐春風,仿佛鼻尖的空氣都是甜的,有時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莫名后背發涼。
總之,他是個矛盾體,是老師眼里的好學生,更是壞學生。
考試的時候,他名列第一;逃課斗毆的糟心事兒,十回他占九回半......
眼前,他褪去當年的青澀,僅僅一眼,就知道他是個侵略性極強的異性,他單單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足夠讓女人為之前仆后繼。
才瞥一眼,他的模樣自動在腦海里形成,淡忘許久的記憶不斷抨擊著她的大腦。
余歲安看戲的輕松神色頓時凝住,繼而別開臉,將自己徹底沒入樹蔭下,就連視線所到的地方,也是斑駁的燈光透過不再茂盛的枝頭縫隙,稀稀疏疏地打在修剪得猶如男子的寸頭般的矮綠化上。
其實,她此刻頭上戴著頭盔,還有這一身在網上幾十塊淘來的衣服,就算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能認出自己。
樹蔭下緊抿的唇,不禁勾起一抹自嘲。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總改不了自作多情的毛病。
大門處吵吵嚷嚷,是在等泊車小弟把車開出來。
幾個男人與宋聽年勾肩搭背站在門口,他唇角含著根香煙,邊上的混不吝見狀,掏出火機打著火湊上去;
繚繞的煙霧模糊了站在燈光下的俊朗面容,他朝邊上的人勾起一抹笑,看起來又痞又帥。
陳又看看他,又看看幾步開外婀娜多姿的長發女人,一臉意味深長。
余歲安盡量把自己縮在陰影里,祈禱著不遠處的人快點離開。
幾輛豪車緩緩開來,停在門口。
陳又視線掃視了一圈,沒見到代駕,眉頭皺了皺,拿起手中的話,吐槽:“不是說已經到了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