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家寶反常接母我正在給母親織毛衣，突然接到弟弟家寶的電話，家寶說，
媽在你那里還好吧，這幾天我做夢總夢到媽，瑩瑩也說想奶奶了，
我想明天過去把媽接到我這里住一些日子。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整整三年了，
這還是自母親來我家后，家寶第一次說要想讓母親到他家去。這三年來，別說帶母親去他家，
就是過來看母親的次數，都屈指可數，這一次，不知道家寶是怎么突然想起母親的。
不管怎么，能想起母親總歸是好的，說明家寶還是有孝心的，
這三年也許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吧，家寶借母親走了，我也好喘口氣，這些年，
在母親每天無休無止地嘮叨下，我覺得自己都要看抑郁了，再說，母親也是真的想家寶，
母親在我家，每天到晚，三句話不離家寶，擔心家寶工作忙，擔心家寶吃不好飯，
擔心家寶被媳婦欺負，每天晚上都要給家寶打電話，煩得家寶好多次都直接不接電話，
或是一接起來沒說兩句話就要掛，母親還說，看把家寶忙的，說話都顧不上。
家寶就是母親手心里的寶，即使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在母親的眼里依然是小孩，
依然需要她的關心照顧。現在家寶邀請母親去，母親一定會特別高興的，每天能在家寶身邊，
心里就踏實了。說實話，母親在我家，那就是心在曹營身在漢，眼里看著的是我，
心里想著的是家寶。家寶結婚第二年，媳婦就懷孕了，家寶一召喚，
母親就帶著大包小包去了家寶家，在家寶家當起了免費保姆，那時母親不過五十出頭，
身體健康，手腳利索，每天在家寶家幫忙做飯洗碗，擦地洗衣，照顧孩子，十幾年如一日，
即便如此，母親也還是時常招來弟媳的不滿，我每次去看望母親時，母親都要拉著我的手，
關起門來，悄悄向我訴苦，我又能說什么呢，只能和稀泥。和弟媳鬧別扭歸鬧別扭，
但母親從來沒打算離開過家寶家。三年前，瑩瑩上了大學，母親終于完成了她的使命，
也從家寶家里出來了，在母親的眼里，瑩瑩才是自己孩子，我的兩個孩子和我一樣都是外人，
她有責任照顧瑩瑩長大，對我們家的兩個孩子她是從來不管不問的，說起瑩瑩，母親總是說，
咱家的瑩瑩怎樣怎樣，說起我家孩子，母親就說，你家孩子如何如何，里外分得清清楚楚。
瑩瑩一高考結束，家寶一家三口準備出去旅游，就把母親和她的行李一起打包送到了我家。
在弟弟家度過了將近十九年，母親也從一個健碩的中年人變成了風燭殘年的老太太，十九年，
瑩瑩從嬌嫩的嬰兒長成了一米六八的大姑娘，母親則變成了一個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了，
腰也彎了，背也駝了，腿腳也不利索了，身體大不如從前，三天兩頭要往醫院跑了。
最后一天高考完，吃過晚飯，母親在廚房收拾完，家寶就對母親說，瑩瑩也考完了，
你就上我姐家歇歇吧，你跟著我們這么多年了，也該給我姐一些孝敬你的機會。
母親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們一家現在不需要她了，這是在趕自己走了，
雖然知道這是遲早的事，只是這趕得有點太快太急，她的心里還很是難過了一下，
但一想到自己確實老了，不能給兒子添太多麻煩，就說，也是，我也想你姐了，
你有空了就把我送你姐家去，需要我了，再來接我。家寶的動作很是利索，
第二天就把母親送來了。看到母親大包小包的從家寶的車上下來的時候，我立馬就明白了，
這是要來我家安家了。家寶說，母親想我了，就讓母親以后跟著我過吧，母女貼心。
他照顧母親好多年了，怎么也該輪到我了。這么些年，究竟是家寶照顧母親，
還是母親照顧家寶一家，我心里跟明鏡似的，但嘴上卻什么也沒說，畢竟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父親去世的早，姐弟倆都是母親一手拉扯大的，何必計較那么多呢，只要母親樂意，
怎么都行，畢竟母親是生我養我的人，孝敬老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2 母慈子孝假象母親看上去比以前老了許多，頭發幾乎全白了，端飯碗的手，
總是微微顫抖，兩個膝蓋都疼，走不了幾步，就要停下歇一歇。母親在我家，
每天就是坐在沙發上看看電視，坐在院子里曬曬太陽，或是到外面和鄰居們打打牌，聊聊天，
什么活也不沾手，像個尊貴的客人一般，七十多的人了，只要她身體健健康康的，
生活能自理，我就算燒高香了。我家在農村，條件比家寶家差太多了，但每次家寶來，
我都拿出家里最好的東西來招待。家寶送母親來的那天，我挑了一只最肥的正下蛋的老母雞，
褪了毛，燉在了鍋里。灶火里冒出的煙把我的眼睛熏得只流淚，燉了好大一會，
鍋里的雞肉散發出了濃郁的香味，但肉卻遲遲燉不軟爛，筷子還扎不透。
家寶著急地看了一次又一次表，說，晚上要看一個演出，怕誤了時間，要不就不吃了。
我忙說，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又往灶里加了一把柴。母親說，你呀，
也不知道買個高壓鍋用，看家寶家那高壓鍋，可好使了，不管什么肉，只要半小時，
都能燉得爛爛乎乎的了，做頓飯可快了，在你家，吃個飯可真費勁。我心想，我倒是想買，
錢呢？這些年，你去幫家寶家帶孩子了，我婆婆去世的早，我的孩子我自己帶，
就老公一人打工，供兩個孩子上學，手里哪有閑錢買這買那的，再說，這雞，
我平時也舍不得吃，一年燉不了幾次肉，要高壓鍋做啥？想歸想，
我是一句也不敢頂撞母親的，母親的嘴一向很是厲害，你要敢說她一句，她能說你一百句，
直把你數落到淚流滿面，向她認錯為止，不管到底是誰的錯，在母親面前，
錯的永遠只能是我。我又往灶火里加了幾根硬柴火，用扇子猛扇了幾下，
灶里的火彤紅彤紅的，鍋里的雞肉咕嘟咕嘟，香氣只往外冒，
似要把人肚子里的饞蟲全要勾出來。我想起小時候過年吃肉的時候，
鍋里的肉總是被母親都挑著盛到家寶碗里。我的碗里只有幾片白菜葉子，偶爾能有幾根粉條，
我就已經很高興了。以至于很多年來，我最愛吃的就是粉條，在我眼里，
粉條就是最好吃的大餐，不管做什么菜，都喜歡放一把粉條進去。想到這些，
我的眼眶不禁濕了，我撩起胸前的圍裙擦了下，還假裝說，這煙，真是太嗆人了。母親常說，
男孩子要長個，長大要出大力，要多吃肉才行，女孩子高點矮點都沒啥關系，
也不用干大力氣活，吃那么多肉也沒用，長胖了還難看，影響找對象。
母親總把自己的偏心說得那么冠冕堂皇，理所應當，我從小就知道，家寶是家里的寶，
我是家里的草，家寶是家里的根，我是不過暫居在家里的別人家的人，母親養我，
不過是在幫不知道是哪家人家養媳婦，既然是別人家的人，自然要與自己家的區別對待。
在我的印象里，家寶并沒去過幾次田地里，干什么出大力氣的活。倒是我經常在地里干活，
噴藥，除草，施肥，就沒有我沒干過的農活，幾十斤的大藥桶，我咬著牙，彎著腰，
使盡全力背了一桶又一桶，每次打藥回來，肩膀都是紅腫的，
而家寶連我家地在哪里恐怕都不知道。母親總說，家寶還小，長大了再說，其實，
家寶也就比我小兩歲，但似乎，家寶永遠長不大一樣，因為他永遠比我小。母親還常提點我，
你是當姐的，什么事都要照顧著弟弟，這話說的多了，就像刻在我的腦海里一樣，
想忘也忘不掉的。我讀到初二的時候，雖然學習很好，但母親說什么也不讓我再讀了，
說女孩子家，認得倆字，不是睜眼瞎就行了，讀那么多書干啥，又不能當飯吃，
將來也不過是看孩子做飯，書讀的再多也沒用。這成了我一輩子的痛，
我誓要讓自己的兩個孩子都上了大學，對兩個孩子的學習一直非常上心，功夫不負有心人，
兩個孩子都考上了重點大學。家寶上學，母親則說，男孩子家要頂門立戶的，必須多讀書，
家寶初三復讀了兩年，終于考上了中專，母親在村里擺了三十桌來慶賀。
現在家寶已經是市里一個單位的科長了，弟媳在醫院工作，生活過得很好。相比之下，
我的生活就差了很多，初中都沒畢業的我只能干一些體力活，但我是個要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