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的霧氣像被撕碎的棉絮，一縷縷纏繞在稻茬間。
秦鐵山的腳步在田埂前突然頓住，蘇曉蘭的鼻尖差點撞上他后背。
她聞到他衣領(lǐng)間殘留的松脂味，混著某種鐵器般的冷冽氣息，像是山風(fēng)擦過刀刃的味道。
“別動。”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右手向后做了個下壓的手勢。
蘇曉蘭的目光落在他食指那道新鮮的割傷上，血已經(jīng)凝固，邊緣泛著亮晶晶的油光。
七八道手電光驟然刺破霧障。
蘇曉蘭瞇起眼，睫毛在強(qiáng)光中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
秦鐵山皺起眉來。
果不其然。
又是這樣的場景。
李德貴……李和……
真的沒完沒了了是么？
即使是秦鐵山此時也平添幾分怒意。
李和父子，不除。
是很難有舒服日子的了。
“喲，咱們的狩獵能手回來了。”陳志明從樹后閃出來，解放鞋上還沾著新鮮的泥漿。
他脖子前伸，活像只發(fā)現(xiàn)腐肉的禿鷲，目光在兩人空蕩蕩的雙手間來回掃視，“獵物呢？藏哪個山洞了？”
喉結(jié)上下滾動三次，突然扯出個夸張的笑容：“還是說，鐵山同志這是帶曉蘭同志夜觀天象？”
他的聲音里藏著試探，像是嗅到獵物的豺狗。
褲腳沒露水漬，鞋幫卻是濕的他們肯定去過溪邊，而溪邊去年曾有一窩野豬出沒。
陳志明的指尖微微發(fā)顫，仿佛已經(jīng)看到秦鐵山被扣上“私獵”罪名的樣子。
李德貴的手電光故意往蘇曉蘭衣領(lǐng)里鉆。
光線像條冰冷的蜈蚣爬過鎖骨，她下意識去攏領(lǐng)口。
這才恍惚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領(lǐng)口因為在上面吃熱了，稍微解開了最上面的一顆。
“喲，這衣裳”李德貴拖著長音，黃板牙咬住下唇。
秦鐵山突然側(cè)身，影子完全罩住蘇曉蘭。
這個動作讓李和瞇起眼睛，搪瓷缸在樹樁上重重一頓，缸底未化的白糖簌簌震落。
他看向陳志明，鷹隼一樣的眼神審視著他。
顯然，秦鐵山下山，不僅沒有帶獵物，甚至獵槍都沒有帶。
甚至連一把防身的刀具都沒看到。
這樣的裝扮怎么也不像是上去私獵的吧？
陳志明被李和的眼神給嚇到了，頓時就看向了自己的老大謝大勇。
謝大勇頓時反應(yīng)過來說道：“肯定是知道了我們在下面等著，藏在了山林某個洞穴里面。”
“李書記，要不派幾個民兵兄弟上山搜一搜？”
李和聞言點點頭，民兵帶來就是這個目的。
隨著李和的點頭，謝大勇頓時就帶著四五個民兵沖了上去。
走之前眼神非常兇狠的看了一眼秦鐵山，和前一天在大家面前表現(xiàn)的非常親切的樣子截然不同。
顯然是已經(jīng)和李和達(dá)成了某項條件。
勢必要將秦鐵山給送走。
秦鐵山冰冷的看著謝大勇帶著民兵上去搜查自己藏匿獵物的痕跡。
身后的蘇曉蘭頓時揪心了起來。
因為剛才收拾東西的時候，她親眼看到了秦鐵山將那些還沒有烤完的生肉重新搬回了存放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心搜尋的話，必然會看到的。
到時候，秦鐵山必然會被當(dāng)做深夜私獵，有資本主義尾巴給拘留下來。
一旦進(jìn)入司法所，在這個山區(qū)，基本上就和縣公安沒什么關(guān)系了，是生是死就是李和說了算了。
甚至都捅不到公社那邊。
到時候李和隨便一個報告交上去就把一切都掩蓋了過去。
蘇曉蘭對于這些東西了解的不能再清楚了。
所以緊張起來的她忍不住拽了拽秦鐵山身后的衣服。
衣服上傳來的濃郁的泥土味的清香讓蘇曉蘭的心冷靜了不少。
而秦鐵山回過頭，堅毅的目光讓蘇曉蘭相信自己。
蘇曉蘭見狀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
雖然現(xiàn)在不是想亂七八糟的時候。
但是秦鐵山雖然名字不是很好聽，但是五官俊朗，身材健壯，氣質(zhì)上甚至比那些讀書的知青還要好些。
讓蘇曉蘭不知道什么時候忍不住的多關(guān)注了一些。
沒一會，陳志明就帶著人下來了，因為還沒上一會，一只大黑熊就虎視眈眈的站在石頭上充滿敵意的看著他們。
仿佛再遲疑一會就要朝著他們撲過來。
不過好在仗著這一次人多，幾個民兵都帶著槍。
老黑掃一眼警告一番之后就迅速離開了，回到了自己的洞穴。
陳志明這才帶著人在附近搜了一番。
但——一無所獲。
除了聞到一些莫名的油脂味。
但是味道根本說明不了什么。
陳志明臉色有些難看的帶著一行人下了山，而此時的李和已經(jīng)等的不耐煩了。
然而當(dāng)看到陳志明也是空空如也的下山的時候。
頓時臉色一黑：“可查到證據(jù)了？”
陳志明深呼吸一口氣道：
“這家伙不知道藏在哪……”
陳志明突然想起來了什么似得，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撲向秦鐵山的挎包。
他翻找的動作像餓極的野狗，指甲刮過帆布的聲音令人牙酸。
當(dāng)發(fā)現(xiàn)包里只有半塊硬饃時，他鼻翼劇烈翕動，突然拽出包底沾著褐色污漬的布條：“血！這是獐子血！”
終于逮著了。
秦鐵山必須要離開獵手組！
這下，看你還怎么說！
秦鐵山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讓所有人安靜下來。
他慢慢展開布條，露出里面裹著的帶刺果實：“蒼耳子。”
說著拈起一粒按在陳志明手背，對方立刻慘叫起來那些倒鉤小刺正扎在他昨天被馬蜂蜇腫的傷口上。
“看清楚了么？這是蒼耳子。”
秦鐵山冷聲道。
“行了！陳志明！謝大勇！下次事情沒搞清楚，不要吱吱哇哇的！”
“秦鐵山同志，既然沒有偷獵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
李和話鋒一轉(zhuǎn)，看向蘇曉蘭。
“這么晚，你要帶知青蘇曉蘭上山干什么？”
謝大勇這時候也反應(yīng)過來了。
是啊——偷獵沒有證據(jù)。
但是和知青一同上山，這是直接被抓住了吧？
只是謝大勇看向蘇曉蘭月光下更顯嬌艷的臉，眼神之中多了幾分貪婪。
舔了舔嘴唇，腦子里面不知道在意淫什么輕笑道：
“對啊，秦鐵山！你莫不是剛離了婚……”
顯然，這是要直接用蘇曉蘭的名節(jié)來陷害秦鐵山。
這時候李和也看向蘇曉蘭淡淡的說道：
“曉蘭同志，你是高中生，讀書人。”
“婦女權(quán)益你應(yīng)該是知道的，你說實話，是不是秦鐵山將你擄上山，欺負(fù)了你？”
此時的李德貴在李和的身后，眼神之中流露出異樣的目光。
“你放心說，此事若是屬實，我勢必要報到公安！你作為被害知青，身心受損，或許能爭取個返城的機(jī)會……”
秦鐵山和蘇曉蘭的內(nèi)心同時咯噔一下。
秦鐵山瞇起眼來。
蘇曉蘭看向李和的目光之中也透露出震驚之色。
這是……在引誘自己舉報秦鐵山換返城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