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的鐘聲從鎮中心的鐘樓傳來，白素錦站在穿衣鏡前，最后一次檢查自己的裝束。她換上了一身素凈的靛藍旗袍，頭發挽成簡單的發髻，看起來就像尋常出門訪友的大家閨秀。只有她自己知道，袖口內側縫著幾包特制的香料，腰間暗袋里藏著一把銀質小刀。
"小姐，要出門？"阿福在院門口攔住她，渾濁的眼睛里閃著警惕的光。
白素錦晃了晃手中的繡繃："去孫姑娘家還這個，前幾日借的。"
阿福盯著繡繃看了幾秒，點點頭讓開了路。白素錦走出幾步，突然回頭："阿福，你在白家多少年了？"
"四十三年了，小姐。"老人聲音沙啞。
"那你一定認識我祖母。"
阿福的表情瞬間凝固："老夫人...是個好人。"
"她是怎么死的？"
一陣風掠過庭院，吹得老梅樹沙沙作響。阿福的嘴唇顫抖著："心疾突發...大夫說...救不回來..."
白素錦盯著老人躲閃的眼睛："真的嗎？"
阿福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小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他的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里，正好按在那道松針紋路上。
劇痛讓白素錦倒抽一口冷氣。阿福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松開手，驚恐地看著她的手腕："這...這印記..."
"怎么了？"
"沒...沒什么。"阿福后退幾步，像是見到了鬼，"小姐快去快回，天黑前回來。"
走出白家大門，白素錦揉了揉手腕。松針紋路比早上更明顯了，邊緣泛著不自然的紅暈。阿福的反應證實了她的猜測——這印記與祖母的死有關。
青石鎮的主街上，商鋪陸續開始打烊。白素錦拐進一條小巷，繞道前往茶館。巷子幽深曲折，青石板縫隙間長滿青苔。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腳步。
空氣中飄來一絲若有似無的香氣——甜膩中帶著腐朽，正是老宅中"蝕骨香"的氣息！香氣來自巷子盡頭那家不起眼的古董店"聚寶齋"。
白素錦猶豫片刻，改變了方向。紙條上的約見時間還早，她決定先去古董店探查。
"聚寶齋"的門面比上次來時更加破敗，木門上的漆剝落大半，銅鎖卻锃亮如新，顯然經常有人進出。白素錦輕輕推了推門，紋絲不動。她繞到側面，發現一扇半掩的窗戶。
窗紙已經破損，透過縫隙能看到店內情形。昏暗的店內擺滿各式古董，最顯眼的是一個紅木架子，上面陳列著十幾個小瓷瓶，瓶口用紅布塞著。那股詭異的香氣正是從這些瓷瓶中散發出來的。
白素錦正想湊近細看，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她迅速躲到墻角陰影處。一個穿墨藍色長衫的男子走到店門前，四下張望后，輕輕敲了三下門。
門開了一條縫，男子閃身進去。雖然只是一瞥，但白素錦認出了那張側臉——是洋行街"永昌號"的掌柜！他手腕上的"引魂印"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醒目。
白素錦等了片刻，正猶豫是否該離開，古董店的門突然又開了。這次出來的不是掌柜，而是一個穿黑衣的高挑男子。他背對著巷子，身形挺拔如松，黑色長衫下擺隨著步伐微微擺動。
黑衣男子！白素錦的心跳驟然加速。老宅幻象中那個捧著香爐的黑衣女子，與眼前這人有什么聯系？
男子轉身的瞬間，白素錦屏住呼吸——他臉上戴著一個銀質面具，只露出線條分明的下頜和薄唇。面具在暮色中泛著冷光，上面刻著繁復的花紋，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
男子似乎察覺到什么，突然停下腳步，轉向白素錦藏身的方向。白素錦緊貼墻壁，不敢動彈。她能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掃過巷子，像刀鋒般冰冷。
就在她以為要被發現時，遠處傳來一陣喧嘩。幾個醉漢搖搖晃晃地拐進巷子，大聲唱著不成調的曲子。黑衣男子皺了皺眉，轉身快步離去，眨眼間就消失在巷子盡頭。
白素錦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那個面具男子身上的氣息...清冷如雪后的松林，正是紙條燃燒后灰燼中升起的那縷煙的氣息！
她再次看向古董店的窗戶，發現里面的紅木架子空了——那些散發"蝕骨香"氣息的瓷瓶不見了。是黑衣男子帶走的？還是"永昌號"掌柜？
鐘樓的鐘聲再次響起，提醒她約會的時間快到了。白素錦整理了一下衣衫，向茶館方向走去。路過一個水洼時，她無意中瞥見自己的倒影——手腕上的松針紋路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暗紅色，像是一道新鮮的傷口。
茶館二樓空蕩蕩的，只有最里面的雅間門簾低垂。白素錦摸了摸腰間的銀刀，緩步走近。門簾后傳來茶杯輕碰的聲響。
"進來吧。"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不是邀請，而是命令。
白素錦掀開門簾，雅間里只點了一盞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一個身影背對著門坐在窗邊。黑衣，銀面具——正是巷子里那個男子！
"坐。"他沒有回頭，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
白素錦沒有動："你是誰？孫姑娘在哪？"
男子輕笑一聲，聲音像是隔著什么傳來，帶著奇特的回音："問題太多，時間太少。"他終于轉過身，面具后的眼睛在陰影中閃著微光，"你可以叫我顧長風。"
"顧長風..."白素錦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聽過，"孫姑娘呢？"
顧長風從袖中取出一塊繡帕推過桌面。白素錦認出這是孫姑娘的手藝，帕角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
"她還活著，"顧長風說，"但時間不多了。"
白素錦握緊繡帕："什么意思？"
"'蝕骨香'正在吞噬她的魂魄。"顧長風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就像二十年前吞噬你祖母那樣。"
白素錦渾身一震："你...你知道我祖母怎么死的？"
顧長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與古董店里那些一模一樣："這是從孫姑娘體內提取的。聞一聞，但別太深。"
白素錦猶豫了一下，接過瓷瓶。瓶塞剛打開，一股濃烈的甜膩腥氣撲面而來，與她手腕上松針紋路散發的氣息如出一轍。但在這股氣息之下，她還捕捉到一絲微弱的、屬于孫姑娘的獨特香氣——茉莉與青杏的混合。
"他們用她煉香..."白素錦聲音發抖，"為什么？"
"因為她的生辰八字特殊，是'純陰之體'。"顧長風收起瓷瓶，"'蝕骨香'需要這樣的魂魄作為引子。"
白素錦突然想起什么："那張紙條...是你讓烏鴉送來的？"
顧長風點頭："我需要你親眼看到事實。"
"什么事實？"
"白家守護的秘密，'蝕骨香'的真正用途，以及..."顧長風頓了頓，"你祖母死亡的事實。"
白素錦心跳如鼓："告訴我！"
"不是現在。"顧長風站起身，"明天酉時，廢棄碼頭倉庫。帶上你的銀刀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個印記。它會指引你。"
說完，他轉身欲走。白素錦攔住他："等等！我憑什么相信你？"
顧長風回頭，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就憑我是唯一能救孫姑娘的人。"他指了指她的手腕，"也是唯一能阻止那個印記吞噬你的人。"
白素錦還想再問，顧長風卻突然抬手示意她安靜。樓下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白家的人，"顧長風低聲道，"來找你了。"
白素錦一驚："我沒告訴任何人我來這里！"
"不是找你，"顧長風冷笑，"是找我。"
話音未落，雅間的門簾被猛地掀開。白崇山帶著兩個壯漢闖了進來，臉色陰沉。
"果然是你，"白崇山盯著顧長風，"二十年了，你還有臉回來？"
顧長風站著一動不動："白二爺，別來無恙。"
白崇山轉向白素錦："錦兒，過來！離他遠點！"
白素錦沒動："叔父，你認識他？"
"顧家的余孽，"白崇山咬牙切齒，"害死你祖母的兇手！"
顧長風突然笑了，笑聲中帶著說不出的嘲諷："白二爺顛倒黑白的本事，二十年如一日。"
白崇山臉色鐵青，對壯漢使了個眼色："抓住他！"
兩個壯漢撲向顧長風。白素錦還沒看清發生了什么，只聽"砰砰"兩聲，壯漢已經倒在地上呻吟。顧長風站在原地，仿佛從未移動過，只有袖口微微飄動。
"我不想動手，"顧長風的聲音冷了下來，"但若白二爺執意阻攔，別怪我不客氣。"
白崇山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咬牙道："錦兒，我們走！"
白素錦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向叔父。經過顧長風身邊時，他低聲道："記住，明日酉時。"
走出茶館，白崇山一把抓住白素錦的手腕："他跟你說了什么？"
白素錦掙開他的手："沒什么。叔父，顧長風到底是誰？"
"災星！"白崇山惡狠狠地說，"二十年前害死你祖母的兇手！以后離他遠點！"
白素錦低頭不語。回到白家，她借口累了，直接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她立刻檢查手腕——松針紋路變成了深紅色，像是被血浸透。而更讓她心驚的是，紋路周圍開始蔓延出細小的分支，像是一棵正在生長的樹。
她想起顧長風的話："它會指引你。"
窗外，一只烏鴉落在梅樹枝頭，血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白素錦突然明白了——明日之約，她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