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不知道這次能在這邊停留多久，他心里頭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的，生怕下一刻那道該死的藍光又把他給卷回去。
所以，這一次，他是一點兒工夫都不敢糟踐。
熱氣騰騰的泡面就擺在面前那張不怎么美觀的小破桌上，是秦風新給他泡的，老壇酸菜牛肉面。
那股子酸中帶辣，辣中透鮮的味兒，直往他鼻孔里鉆，饞蟲早就被勾得蠢蠢欲動。
可他的眼睛，卻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樣，死死盯著秦風那臺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
“呼嚕...呼嚕...”
扶蘇一手抄起塑料叉子，另一只手還小心翼翼地護著面碗，眼睛卻一眨不眨。
面條裹挾著湯汁，被他吸溜得山響，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秦風在一旁瞅著，心里頭直樂。
這位爺，是真餓壞了，也是真看入迷了。
屏幕上，正是《大秦帝國》第一部，演到了秦孝公嬴渠梁力排眾議，決心變法圖強的緊要關頭。
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那些慷慨激昂的言語，即便是隔著這塊發光的“鏡子”，也讓扶蘇看得熱血沸騰。
秦風瞅著他那恨不得鉆進屏幕里的樣子，尋思著這劇集還長著呢，按這哥們兒的看法，猴年馬月才能看完？他清了清嗓子，試探著問：“那個，蘇哥，要不...咱調快點兒？我看他們說，可以一點五倍，甚至兩倍看，省時間。”
扶蘇正看到商鞅舌戰群儒，那叫一個痛快淋漓，冷不丁聽見秦風這話，眉頭就是一皺。
他放下叉子，面碗也往旁邊挪了挪，轉過頭，看著秦風，眼神里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嚴肅。
“秦兄，不可。”
秦風“啊？”了一聲，有點沒反應過來。
“先祖功業，篳路藍縷，每一個瞬間，都值得后人銘記，細細品味。豈能如走馬觀花一般，草草掠過？”扶蘇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此非敬重之道。”
秦風摸了摸鼻子，得，當我沒說。
他自個兒看劇，別說兩倍速了，有時候碰上不耐煩的劇情，直接拖進度條。
可人家扶蘇這態度，他是真沒法反駁。
這叫啥？這就叫情懷！兩千多年的情懷，他比不了。
“行行行，您老說了算。”秦風往椅背上一靠，繼續陪著看。
扶蘇這才重新拿起叉子，目光再次投向屏幕。
劇集里，商鞅立木為信，城門之下，萬民矚目。
那根普通的木頭，在秦孝公的鼎力支持下，硬是撬動了秦國積弊已久的沉疴。
當看到那些原本滿腹狐疑的國人，因為五十金的賞賜而爆發出震天歡呼，最終扛起木頭，奔向城門時，扶蘇的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
他的手，不知不覺地攥緊了。
“信！國之根本！”他喃喃自語，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緊接著，便是雷厲風行的新法推行。
懲治舊貴族，獎勵耕戰，統一度量衡。每一條法令的頒布，都伴隨著舊勢力的瘋狂反撲和新階層的崛起。
屏幕上，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那些為了維護新法而犧牲的秦人，那些因為觸犯新法而被嚴懲的權貴，都讓扶蘇看得心潮澎湃。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在朝堂上，與父皇爭論的那些“仁政”。
那時候，他覺得父皇的法令過于嚴苛，失了寬厚。
可現在，看著屏幕里那個積貧積弱，內憂外患的秦國，是如何在商鞅鐵血手腕的治理下，一步步走向富強，他心中的某些觀念，正在悄然崩塌，然后重塑。
“法，原來是這樣的...”扶蘇的嘴唇微微翕動。
他看到，因為新法的推行，原本懶散的農夫變得勤懇，原本怯懦的士卒變得勇猛。
田地里，禾苗茁壯；軍營中，士氣如虹。
整個秦國，都煥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機。
這，難道不是一種最大的“仁”嗎？
讓萬民有飯吃，有衣穿，有田耕，有功立。
讓國家強大，不受外敵欺辱。這難道不比那些虛無縹緲的“德化”更為實在？
扶蘇想起了父皇。
想起了父皇在朝堂上，面對那些儒生的詰難時，那張不怒自威的臉，和那句擲地有聲的“法，乃治國之重器！”
他以前不懂。
現在，他似乎...懂了一點。
而且越來越懂了。
秦風在一旁，時不時地瞅一眼扶蘇。
這位大秦皇長子，此刻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時而眉頭緊鎖，似乎在為什么事情而困惑。
時而雙目圓睜，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景象。
時而又會輕輕點頭，像是認同了什么觀點。
“嘖，這代入感，絕了。”秦風心里嘀咕。他甚至覺得，扶蘇看完這部劇，回去就能給秦始皇當個變法急先鋒。
一碗泡面很快見了底，連湯都被扶蘇喝得干干凈凈。他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那股子酸辣的余味還在舌尖縈繞。
可他的注意力，始終沒有離開過屏幕。
“秦兄，”他忽然開口，眼睛依舊盯著屏幕上那個運籌帷幄的商鞅，“若無法度，國將不國，民將不民。”
“此言，孤今日方才深悟。”
秦風聽著這話，心里頭也是一動。
看來，這電視劇沒白看啊。能讓一個兩千年前的皇子，對“法制”有這么深刻的認識，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那是，”秦風隨口接道，“沒規矩，不成方圓嘛。”
“擱咱們這兒，也一樣。”
扶蘇點了點頭，目光變得更加深邃。
他想起了上郡的軍營，想起了那些因為軍功爵制而奮勇殺敵的秦卒。
也想起了咸陽城里，那些因為觸犯秦律而被施以刑罰的罪囚。
以前，他只看到了刑罰的殘酷。
現在，他似乎也看到了，那殘酷背后，所要維護的秩序與公平。
“治國，當真不易。”扶蘇輕輕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感慨。
屏幕上，秦孝公與商鞅君臣相得，正在為大秦的未來，擘畫著宏偉的藍圖。
扶蘇看得入神，他甚至覺得，自己仿佛也置身于那個風云激蕩的年代，與那些先祖們一同，感受著變法的陣痛與希望。
這一次的“穿越”的機遇，除了泡面之外，他還得到了更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