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鉆入鼻腔,刺得程煜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緩緩睜開眼睛,刺眼的白光像刀子般扎進視網膜,逼得他立刻閉上。頭痛欲裂,仿佛有人在他顱骨里敲打著一面銅鑼。
"他醒了!快去叫醫生!"熟悉的聲音從右側傳來——是林峰。
程煜再次嘗試睜開眼睛,這次他瞇著一條縫,讓視線慢慢適應。醫院慘白的天花板,懸掛著的透明輸液瓶,還有林峰那張胡子拉碴、疲憊不堪的臉映入眼簾。
"明嫣呢?"這是程煜擠出的第一個問題,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林峰的表情變得復雜,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鏡,喉結上下滾動:"她……還在重癥監護室。醫生說她的生命體征穩定,但腦部活動異常,像是陷入了深度昏迷。"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你別擔心,她年輕,身體素質好,醒來的幾率很大。"
程煜猛地坐起來,瞬間天旋地轉,胃里翻江倒海。他一把抓住床沿才沒栽下去。"多久了?"
"三天。"林峰按住他的肩膀,"你別急,你自己也有腦震蕩,外加兩根肋骨骨裂。警察來問了好幾次話,我編了個故事說我們是在拍短視頻,特效爆炸出了意外。"他壓低聲音,"幸好那個院子沒監控。"
程煜根本沒在聽這些。他的目光掃過病房窗戶,外面天色已暗,雨滴敲打在玻璃上,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抓撓。"周世顯呢?"
"消失了。"林峰的聲音更低了,"現場只留下一些燒焦的痕跡和那面碎成幾塊的銅鏡。警方推測他被爆炸直接氣化了,但沒找到DNA證據。"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塑料袋,里面裝著幾塊綠色碎片,"我偷偷藏了點玉佩殘片,回去可以做分析。"
程煜盯著那些碎片,胸口發緊。那是明嫣的玉佩,她與過去唯一的聯系,現在碎得不成樣子。他掀開被子,雙腿懸在床邊:"帶我去見她。"
"你現在還不能——"
"現在!"程煜的聲音在病房里炸開,嚇得門口經過的護士一哆嗦。
林峰知道拗不過他,嘆了口氣:"至少等醫生檢查完。"
半小時后,程煜坐在輪椅上被推往重癥監護室。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在抗議,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但這些都比不上心臟被撕裂般的痛楚。轉過最后一個拐角,他看到了那扇寫著"ICU"的大門。
"只能進去十分鐘。"護士提醒道,"她現在很脆弱,不能受任何刺激。"
程煜點點頭,雙手撐著輪椅扶手,咬牙站了起來。林峰想扶他,被他擺擺手拒絕了。他需要自己走到明嫣身邊。
推開門,消毒水的氣味更濃了,混合著各種儀器運轉的嗡嗡聲。最里面的病床上,明嫣靜靜地躺著,身上插滿了管子和導線。她的臉蒼白得幾乎透明,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胸口隨著呼吸機節奏微微起伏。
程煜踉蹌著走到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冰涼得像塊玉,不再有往日的溫度。他小心避開靜脈注射針頭,拇指摩挲著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明嫣……"他喚道,聲音哽咽在喉嚨里。
監護儀上的心電圖線條平穩地跳動著,但明嫣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程煜俯身,額頭輕輕抵在他們交握的手上。三天前還鮮活靈動的人,現在卻像尊易碎的瓷娃娃。
"程先生,時間到了。"護士輕聲提醒。
程煜抬頭,雙眼布滿血絲:"我能多待會兒嗎?就一會兒。"
護士看了看他憔悴的面容,心軟了:"再五分鐘。她需要休息。"
等護士走開,程煜湊到明嫣耳邊,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得回來,聽見嗎?我還沒教會你用咖啡機呢。"
心電監護儀上的線條突然跳快了兩下,又恢復平穩。程煜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那晚,程煜不顧醫生反對辦了出院手續。他在明嫣病房外的長椅上安了家,任憑林峰怎么勸都不肯離開。護士們輪流給他送毯子和食物,很快醫院里流傳開"癡情程序員守候神秘古裝女友"的故事。
第三天凌晨,林峰帶著兩個黑眼圈和一臺筆記本電腦匆匆趕來。
"我查到些東西。"他坐到程煜身邊,打開電腦,"這是最新的量子物理研究報告,關于意識與時空的關系。"他指著屏幕上復雜的公式,"有理論認為,人在瀕死或劇烈創傷時,意識可能進入量子疊加態,也就是同時存在于多個時空。"
程煜揉著酸脹的眼睛:"說人話,林峰。"
"簡單說,"林峰壓低聲音,"明嫣可能正處于一種特殊狀態——她的身體在這里,但意識可能被困在時空夾縫中,或是回到了過去。"他翻出一本古籍照片,"巧合的是,《淮南子》里也有類似記載,說人受驚后'魂魄離體游太虛',需要至親之人呼喚才能歸來。"
程煜盯著病房門上的小窗,里面明嫣的身影若隱若現。"所以你的意思是……"
"跟她說話。"林峰從包里掏出一個錄音筆,"錄下你想對她說的話,放在她枕邊。如果她能聽到,或許能找到回來的路。"
程煜接過錄音筆,金屬外殼冰涼刺骨。
當天下午,在醫生特批下,程煜獲得了更長的探視時間。他坐在明嫣床邊,小心翼翼地按下錄音鍵。
"明嫣,我是程煜。"他停頓了一下,喉嚨發緊,"如果你能聽到……請回來吧。"
接下來的三小時里,程煜斷斷續續地錄著。他講述了他們的初遇——天臺上那個把他當刺客的驚慌公主;回憶了她第一次見到電視時大喊"攝魂匣"的糗事;描述了她在超市用宮廷禮儀"教訓"促銷員的滑稽場景。說到她跳現代舞時笨拙卻可愛的樣子,他的聲音帶上笑意;提到她做的第一頓勉強能吃的飯,他假裝抱怨卻滿眼溫柔。
錄音接近尾聲時,程煜的聲音已經沙啞不堪:"公寓里沒有你,安靜得可怕。冰箱里你愛吃的布丁快過期了,我昨天嘗了一個,太甜了,不懂你為什么喜歡。"他摩挲著明嫣的手指,"你送我的香囊我一直帶著,連公司同事都笑我身上有中藥味。"
監護儀上的心電圖忽然出現一陣波動,但專注錄音的程煜沒有注意到。
"記得你說要教我下圍棋嗎?我等了三個星期了。"程煜的聲音越來越低,"還有你說要帶我去看的那顆'特別亮的星星'……"他的額頭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我愛你,明嫣。不是因為你是什么公主,而是因為你是你——固執、驕傲、聰明得氣人,卻又比任何人都勇敢。"
錄音筆發出電量不足的警報聲,程煜深吸一口氣,說出最后一句:"如果你能聽到,請回來。無論要等多長時間,我都會在這里。"
"滴"的一聲,錄音筆自動關閉。程煜精疲力盡地趴在床邊,不知不覺陷入沉睡。
朦朧中,他感覺有什么柔軟的東西輕輕拂過他的頭發。一下,兩下,像春風撫過柳枝。
程煜猛地抬頭,正對上明嫣微微睜開的眼睛。她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但確實睜開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雖然暗淡,卻有了焦距。
"程……煜……"她的聲音虛弱得像一縷煙,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
程煜幾乎跳起來按呼叫鈴,手忙腳亂中碰倒了椅子。"醫生!她醒了!醫生!"
醫護人員蜂擁而入,程煜被擠到角落。他踮著腳從人縫中張望,看到明嫣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他,即使在醫生檢查時也不曾移開。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那是一個虛弱但真實的微笑。
檢查持續了很久。腦CT、血液化驗、神經反射測試……最后主治醫生摘下聽診器,露出這些天第一個笑容:"醫學奇跡。她的大腦活動完全正常,只是身體還很虛弱。"
等所有人都離開后,程煜終于能靠近病床。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明嫣的手,生怕用力過大會捏碎她。"歡迎回來。"
明嫣的指尖在他掌心輕輕動了動,像蝴蝶振翅。"水……"她氣若游絲。
程煜連忙拿來棉簽,蘸水濕潤她干裂的嘴唇。"慢點,別急。"
明嫣的目光落在床頭柜上的錄音筆上,又移回程煜臉上。"我聽到了……"她每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喘息,"每一個字……都聽到了。"
程煜的眼眶瞬間發熱,視線模糊成一片。他低頭親吻明嫣的手指,嘗到咸澀的淚水——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
"尤其是……咖啡機那段……"明嫣虛弱地調侃道,"太蠢了……"
程煜又哭又笑,額頭抵著她的手背:"嫌我蠢就別再嚇我了。"
明嫣的恢復速度快得讓醫生驚訝。第二天她就能坐起來吃流食,第三天已經能簡短交談。但程煜注意到,她常常望著窗外發呆,眼中帶著他讀不懂的情緒,仿佛透過玻璃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出院回家的那天晚上,明嫣堅持要坐在陽臺上看星星。程煜給她裹了三條毯子,還是擔心她會著涼。
"我看到了,程煜。"明嫣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夜風,"在昏迷的時候,我看到了另一個時間線。"
程煜心頭一緊,放下手中的熱牛奶:"什么時間線?"
"國師成功的時間線。"明嫣的視線穿過夜空,落在某個遙遠的點上,"他帶我回到大周滅亡前一年,我們試圖改變歷史。"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毯子邊緣,"但結果……更糟。"
程煜屏住呼吸,等她繼續。
"北狄提前進攻,父皇母后死得更慘……"明嫣的聲音顫抖起來,"國師根本不是想拯救大周,他欺騙了我。他需要皇室血脈啟動時鑰,目的是借助時空之力獲得永生。"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轉瞬即逝。明嫣仰頭望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我看到那個時間線里的現代世界——你根本不存在。因為蝴蝶效應,你的祖先從未相遇。科技、文化,一切都不同了。"
程煜這才明白她眼中的情緒是什么——不僅是后怕,還有深刻的領悟。"所以時空穿越……"
"太危險了。"明嫣轉向他,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國師錯了,歷史不能被隨意改變。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命運和軌跡。"她冰涼的手覆上程煜的手背,"而我的命運,就是留在這里,與你一起。"
程煜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擁抱。明嫣在他肩頭輕聲說:"我聽到你的錄音了,每一個字。"她退后一點,直視他的眼睛,蒼白的臉上浮現淡淡的紅暈,"我也愛你,程煜。不是因為你收留了我,而是因為你是唯一一個把我看作普通人的人。"
他們的唇在星光下相遇,這個吻比之前的輕觸深入得多,包含著所有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感與承諾。明嫣的手滑入程煜的口袋,摸到那個她親手縫制的香囊——布料已經磨損起毛,顯然被人經常撫摸。
"都破成這樣了還留著……"她輕聲責備,眼中卻盛滿柔情。
程煜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就像某人說的,'結發為信,生死相托'。"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花園的茉莉香氣。在這個時空的這個角落,一段跨越千年的愛情終于找到了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