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節的暮色沉甸甸地壓下來,天空被染成一片渾濁的灰紫色。墓園里,
冬青樹叢在漸起的晚風中發出持續不斷的、低沉的嗚咽,像無數細碎而壓抑的哭泣。
空氣濕冷,帶著泥土和枯萎草木的沉重氣息,吸進肺里,寒意便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靜言裹緊了身上的珍珠灰羊絨大衣,手里那束新鮮的白山茶花,花瓣潔白得幾乎刺眼,
邊緣卻已微微卷曲,透出一種脆弱的易碎感。
她沿著那條走過無數遍、閉著眼也能清晰感知的碎石小徑,腳步放得很輕,
仿佛怕驚擾了此間長眠的魂靈,又或許,只是驚擾了自己心中那片早已荒蕪的沙場。
風掠過光禿禿的梧桐枝椏,幾片頑固殘留的枯葉打著旋兒,簌簌飄落。一片葉,
邊緣焦黃卷曲,帶著時光侵蝕的痕跡,竟輕輕拂過她的額角。那一瞬間的冰涼觸感,
帶著某種奇異的、似曾相識的輕柔,像極了很久以前,某個秋日午后,陳默帶著笑意,
指尖不經意掠過她眉梢的溫度。沈靜言的腳步猛地一頓,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縮緊,隨即又被拋入一片令人窒息的虛空。她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喉頭翻涌的酸澀,
將那點不合時宜的暖意錯覺死死摁回記憶冰冷的深潭。那潭水,早已被她親手凍結。
陳默的墓碑靜靜立在視野前方。位置不算頂好,卻有一棵高大的老梧桐伸展著虬勁的枝干,
像沉默的守護者。暮色中,碑石的輪廓顯得格外冷硬、孤絕。她走近,
目光習慣性地掃過碑前——一小束新鮮的白山茶花已然靜靜躺在那里,
花瓣上凝著細小的夜露,在昏沉的光線下反射出微弱的、清冷的光澤。純白無瑕,
如同祭奠本身。姐姐陳薇來過。沈靜言心中了然。三年來,她與陳默唯一的親人陳薇,
在這冰冷的石碑前,維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詭異的輪流祭奠。像一場無聲的拔河,
繩索是思念,拉扯的是各自無法釋懷的沉痛與無法消解的怨懟。她們從不碰面,只留下花束,
作為各自來過的冰冷憑證。沈靜言蹲下身,將自己帶來的那束花輕輕放在陳薇的花束旁邊。
兩束白山茶,并排依偎著,在暮色中靜默無言,如同兩座對峙又相連的白色小墳。她伸出手,
指尖帶著一路走來的寒意,習慣性地、近乎本能地,
想去撫摸那冰涼石面上深深鐫刻的名字——陳默。那是她指腹無數次摩挲的軌跡,
是她心碑上唯一的銘文。然而,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個熟悉得刻骨銘心的“默”字時,
她的動作卻像驟然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墻,瞬間凝固了。目光死死釘在墓碑下方,
靠近基座的地方——一行嶄新的刻痕,像淬了毒的匕首,
突兀地撕裂了原有的冰冷秩序:**“未亡人 沈靜言 立”**每一個字都刻得極深,
筆畫嶙峋,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力道,在粗糙的石面上鑿出清晰的凹槽。
新鮮的刻痕邊緣還殘留著未被風雨完全磨去的銳利石屑,在昏暗中隱隱泛著白,刺目得驚心。
那白色,不再是祭奠的純潔,而是判決的森然。“未亡人……沈靜言……”沈靜言喃喃念出,
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石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指尖觸碰到的石面猛地炸開,
順著血液逆流而上,瞬間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每一次撞擊都帶著瀕死的悶痛,每一次泵出的血液都像是帶著冰碴。她猛地抽回手,
仿佛那石碑已是燒紅的烙鐵。三年。整整三年。她用盡所有力氣,
用沉默、用麻木、用日復一日機械的呼吸、用指尖在鋼琴上彈奏出的空洞樂章,
在心頭一磚一瓦,艱難地壘砌起一座看似堅固的堡壘,
一座用來埋葬所有鮮活過往、所有瘋狂愛戀、所有噬骨疼痛的心之碑。她以為足夠堅硬了,
足以隔絕一切,讓她在歲月的余燼里“獨自徜徉”。可這墓碑上憑空出現的六個字,
卻像六根燒紅的鋼針,帶著陳薇那無法消解的恨意,
輕易地、殘忍地刺穿了她三年來辛苦構筑的心墳壁壘。壁壘轟然坍塌,暴露出的并非廢墟,
而是從未真正愈合、依舊鮮血淋漓的舊創。埋葬?祭奠?多么可笑的自欺欺人!
這冰冷的“未亡人”稱號,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釘死在陳默死亡的十字架上,
宣判她永世不得解脫。“嗬……”一聲短促的抽氣從她緊咬的牙關中溢出,
帶著瀕死般的絕望。眼前的一切開始旋轉、扭曲。冰冷的墓碑,慘白的花束,嗚咽的風,
還有陳薇那雙永遠燃燒著怨毒火焰的眼睛……無數混亂的碎片在腦海中猛烈沖撞,
最終定格在那間充斥著消毒水刺鼻氣味的病房——監護儀發出尖銳、單調、催命的蜂鳴,
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綠色線條,正以一種令人絕望的緩慢頻率,微弱地起伏著,
每一次微小的波動都像是耗盡了最后的力氣,隨時可能拉成一條殘酷的直線。
陳默躺在慘白的病床上,瘦得脫了形,曾經神采飛揚的臉龐凹陷下去,
籠罩著一層灰敗的死氣。氧氣面罩覆蓋著他大半張臉,
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在透明的塑料罩上凝起一層薄薄的白霧,又迅速消散,
如同他正在流逝的生命。主治醫生姓林,是個經驗豐富、見慣生死的中年男人。此刻,
他臉上慣有的冷靜被一種沉重的無奈取代。他摘下眼鏡,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看向沈靜言的眼神復雜難辨,有同情,有職業性的冷靜,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沈小姐,”林醫生的聲音壓得很低,在這死寂的病房里卻如同驚雷,
“情況……你也看到了。急性心衰合并多器官功能衰竭,進展非常快。
我們用了所有能用的藥,上了IABP(主動脈內球囊反搏)支持,但……效果微乎其微。
他的心臟,就像一個徹底磨損的泵,再也無法維持最基本的循環了。”沈靜言的身體晃了晃,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她死死盯著病床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喉嚨像是被滾燙的沙礫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林醫生頓了頓,目光掃過監護儀上越來越平緩的曲線,語氣更加沉重:“現在,
他所有的生命體征都在靠機器勉強維持。繼續下去,只是無謂地延長痛苦的過程。而且,
這種狀態,他……他其實已經沒有任何意識了。”他拿起一份文件,
紙張在寂靜中發出輕微的脆響,
“這份是‘放棄有創搶救及生命支持治療同意書’……需要家屬簽字。”“家屬”兩個字,
像兩把鈍刀,狠狠扎進沈靜言的心臟。陳默父母早逝,唯一的姐姐陳薇遠在國外,聯系不上。
法律上,她是他的妻子,是此刻唯一能決定他生死去留的“家屬”。時間仿佛凝固了。
監護儀的蜂鳴是唯一的背景音,一聲聲,敲打著瀕臨崩潰的神經。她看到陳默插滿管子的手,
那只曾經能在琴鍵上流淌出最動人旋律的手,無力地搭在床邊,蒼白得近乎透明。
她甚至能看到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在微弱地搏動,像風中殘燭最后一點火星。簽?還是不簽?
簽下去,就是親手拔掉那些維持他最后一絲生命跡象的管子,
看著他走向徹底的、不可逆轉的黑暗。她將成為劊子手。不簽?
看著他在這冰冷的機器和藥物的折磨下,毫無尊嚴地、毫無意義地“活著”,
感受不到絲毫溫暖,意識沉淪在永恒的混沌之中?看著他本就千瘡百孔的身體,
繼續承受無休止的穿刺、按壓、電擊?這難道就不是另一種更殘忍的酷刑?
巨大的痛苦如同深海漩渦,將她緊緊攫住,拖向無底深淵。她感到窒息,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肺腑的劇痛。視線模糊了,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順著冰冷的臉頰滑落,砸在緊握的拳頭上,也砸在腳下冰冷的地磚上。她顫抖著伸出手,
指尖冰冷得不似活物,接過了林醫生遞來的筆。筆尖懸在紙頁上方,那薄薄的一張紙,
此刻卻重逾千斤,承載著一個生命的句點。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陳默,
仿佛想從他沉寂的容顏里得到一絲指引,一絲寬恕。然而,回應她的,
只有監護儀那越來越微弱、越來越緩慢的“嘀…嘀…”聲,如同生命倒計時的讀秒。
筆尖終于落下。三個字——沈靜言。她寫得極其緩慢,每一筆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刻,
在剜。墨水在紙上洇開,如同她心頭滴落的血。就在她寫完最后一筆,
筆尖離開紙面的瞬間——“砰!”病房門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開!
陳薇像一陣裹挾著冰雹和怒火的颶風沖了進來。長途飛行的疲憊刻在她臉上,
但那雙與陳默有幾分相似的眼睛,此刻卻燃燒著瘋狂的恨意和難以置信的震驚。
她的目光瞬間釘死在沈靜言手中那張墨跡未干的同意書上,
又猛地射向病床上毫無知覺的弟弟。“沈靜言!你干了什么?!”陳薇的聲音凄厲得變了調,
尖利地劃破病房的死寂,帶著撕裂般的絕望,“你簽了什么?!你給他簽了什么?!
”她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身體帶著一股同歸于盡般的狠勁,猛地撲向沈靜言。尖利的指甲帶著風,
狠狠抓向沈靜言的臉頰和手臂,帶著要將她撕碎的瘋狂。“殺人兇手!你這個毒婦!
我就知道你巴不得他死!巴不得他早點死了好解脫你自己!你好狠的心啊!他是你丈夫!
你怎么下得去手簽那個字?!”陳薇的哭罵聲混雜著粗重的喘息和撕打聲,
字字句句都淬著劇毒的怨恨,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沈靜言剛剛簽下名字、還在顫抖的心上。護士和醫生驚叫著沖上前阻攔,
場面一片混亂。拉扯中,沈靜言被狠狠推搡著撞在冰冷的墻壁上,額角傳來尖銳的疼痛,
溫熱的液體流下。她茫然地抬起手,摸到一片黏膩的猩紅。可這皮肉的疼痛,
比起陳薇那淬毒的字句和病床上沉默無聲的沉寂,又算得了什么?
她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破布娃娃,貼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去,
手里還死死攥著那張墨跡淋漓的紙。陳薇被護士們死死拉住,身體還在激烈地掙扎,
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沈靜言,嘴里依舊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和詛咒:“殺人犯!你不得好死!
沈靜言,我弟弟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林醫生焦急地指揮著護士按住情緒崩潰的陳薇,
又急忙蹲下身查看沈靜言額頭的傷口。沈靜言卻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她只是低著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簽名的地方。那三個字——“沈靜言”,在雪白的紙頁上,
在陳薇尖利的詛咒聲里,
在陳默生命監護儀那最終拉成一條絕望直線的、尖銳悠長的“嘀——”聲中,
慢慢扭曲、變形,最終化作墓碑上那三個猙獰冰冷的字:**未亡人**。那個聲音,
那聲拉長的、宣告終結的“嘀——”,如同地獄的喪鐘,穿透了三年的時光屏障,
在沈靜言的耳膜深處再次轟然炸響!尖銳、冰冷、無情,瞬間將她從墓園冰冷的現實,
再次拖拽回那個充斥著消毒水、詛咒和死亡氣息的絕望病房。她猛地捂住耳朵,
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她再也支撐不住,單膝重重跪倒在冰冷潮濕的草地上,
冰冷的泥土氣息混雜著山茶花的淡香,直沖鼻腔。她佝僂著身體,干嘔著,
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未亡人…未亡人…未亡人……”這三個字如同魔咒,
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盤旋、放大、撞擊。陳薇怨毒的眼神,陳默灰敗的容顏,
林醫生沉重的嘆息,
還有自己簽名時那顫抖的指尖……所有被刻意塵封的、血淋淋的記憶碎片,
都被這三個字粗暴地翻攪出來,混合著墓園陰冷的夜氣,在她五臟六腑里瘋狂沖撞、撕扯。
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猛地從地上彈起。
冰冷的墓碑,慘白的花朵,嗚咽的風聲,都成了催命的符咒。她不能留在這里,一刻也不能!
必須逃離!逃離這冰冷的判決,逃離陳薇留下的詛咒烙印!她踉蹌著轉身,
幾乎是手腳并用地逃離那塊刻著“未亡人”的石碑,逃離那片埋葬了她所有過往的冰冷墓園。
高跟鞋在濕滑的碎石小徑上幾次崴腳,她干脆踢掉了鞋子,赤著腳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狂奔。
珍珠灰大衣的下擺被灌木叢的枯枝勾破,她也渾然不覺。夜風如刀,割在臉上,
混合著不知何時流下的、滾燙的淚水。去哪里?世界之大,竟無一處可容身。混亂中,
一個地方的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帶著灼熱的誘惑力,瞬間攫住了她全部心神——琴房!
她和陳默的琴房!那個曾經充滿琴聲、笑聲和愛的地方,那個在陳默最后時光里,
承載了他們所有秘密和絕望的地方!那里有梧桐樹!樹下埋著那個盒子!
那個裝著他們最后約定的盒子!這個念頭如同救命稻草,
點燃了她瀕臨崩潰的意識中唯一的光亮。她跌跌撞撞沖出墓園大門,撲向路邊,
幾乎是用身體攔下了一輛路過的出租車。
司機被她披頭散發、額頭帶血、赤著雙腳的狼狽模樣嚇了一跳,剛想拒載,
對上她那雙空洞絕望、卻又燃燒著某種駭人執念的眼睛時,竟不由自主地打開了車門。
“去…去青藤路…梧桐里…快!”她癱在后座,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司機不敢多問,
一腳油門,車子匯入城市冰冷的車流。霓虹燈的光怪陸離透過車窗,
在她失神的臉上投下變幻不定的光影,如同她此刻混亂不堪的內心。她死死攥著拳,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額角的傷口在突突地跳著疼,
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片麻木之下的尖銳痛楚。可這身體上的痛,
遠不及心口那道被“未亡人”三個字重新撕裂的巨大創口。陳薇那淬毒的詛咒,
林醫生沉重的宣告,監護儀那聲悠長的哀鳴,
還有陳默那雙漸漸失去光澤的眼睛……無數聲音和畫面在腦海里交織、沖撞、爆炸。
她痛苦地閉上眼,卻看到墓碑上那行嶄新的刻字,在黑暗中閃著森冷的白光。
車子終于停在梧桐里巷口。沈靜言幾乎是摔出車門的,胡亂塞給司機一張鈔票,
便頭也不回地沖進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小巷。巷子深處,
那棟爬滿枯萎藤蔓的舊式小樓在夜色中沉默著。她和陳默的琴房,就在二樓。
樓前那棵高大的老梧桐樹,在深秋的寒風里只剩下嶙峋的枝干,
像一只伸向夜空的、絕望的巨爪。琴房一片死寂。
空氣中彌漫著久未通風的、塵埃和陳舊木料混合的味道。月光從高大的落地窗斜斜照入,
在地板上投下窗欞冰冷的影子,如同牢籠的柵欄。那架陳默最愛的施坦威三角鋼琴,
靜靜臥在月光里,琴蓋緊閉,琴身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像一個巨大而華麗的棺槨。
沈靜言的目光掠過鋼琴,沒有絲毫停留,如同掠過一件無關緊要的家具。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窗外那棵梧桐樹攫住了。就是那里!在靠近樹根的位置,東南角!
她猛地沖向儲藏室,那里堆滿了蒙塵的舊物。她發瘋似的翻找,撞倒了畫架,
踢開了廢棄的畫框,
終于在一個角落摸到了一把沾滿泥垢的小花鏟——那是他們曾經一起種花時用過的。
抓起花鏟,她赤著腳,跌跌撞撞沖下樓梯,撲到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夜風更大了,
卷起地上的枯葉,打著旋兒,發出沙沙的悲鳴,像是無數亡魂在竊竊私語。
慘淡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層切割得支離破碎,只能勉強勾勒出樹干猙獰的輪廓。就是這里!
她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土地上,憑著記憶,用花鏟對準一個位置,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插了下去!“噗!”泥土的悶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顧不得掌心被粗糙鏟柄磨破的刺痛,也顧不得指甲縫里塞滿的泥土和碎石。
她像一個失去理智的礦工,只知道機械地重復著挖掘的動作:插下、撬起、甩開泥土。
汗水混著額角干涸的血跡流下,滴落在新翻出的潮濕泥土里。花鏟撞擊到石塊,
發出刺耳的刮擦聲,火星四濺。她不管不顧,只是瘋狂地挖著,
仿佛下面埋著的不是一個小盒子,而是她賴以呼吸的最后一口空氣。泥土越堆越高。
坑越來越深。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夜風一吹,刺骨的寒意讓她牙齒打顫。
手臂早已酸麻得失去知覺,每一次揮動花鏟都像是拖著千斤重物。可她不敢停,不能停!
陳薇刻下的“未亡人”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靈魂上,只有找到那個盒子,
聽到陳默最后的聲音,才能證明她不是兇手!證明她不是心甘情愿的“未亡人”!
證明她的選擇……曾得到過他的寬恕!“砰!”花鏟尖端終于撞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