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嘎吱”一聲停在了供銷社的門口，揚起一片塵土。
蘇玉梅率先跳下車，扶著林清華下來，趙敏珠也活潑地跟在劉淑芬身后。
供銷社里還是那副老樣子，人不多不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布料和雜貨混合的味道。
柜臺后面，那個嗑瓜子的售貨員正百無聊賴地用指甲剔著牙縫，看見蘇玉梅和林清華進來，眼皮懶懶地一掀，隨即嘴角往下一撇，那股子輕蔑勁兒，隔著老遠都能聞到。
“喲，這不是剛才那兩位嗎？怎么著，是湊夠布票了，還是不死心，又回來開眼界了？”
售貨員陰陽怪氣地開了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個顧客都聽見。
她把開眼界三個字咬得特別重，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她記得清楚，就是這兩個窮酸母女，之前還想摸她的的確良，結果連幾尺棉布的票都湊不齊，灰溜溜地跑了。沒想到這么快又回來了，臉皮可真夠厚的！
蘇玉梅心里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她今天可不是來跟這種小角色置氣的，她要看的，是這狗仗人勢的東西怎么哭！
林清華下意識地往蘇玉梅身后縮了縮，小手有些緊張地抓住了母親的衣角，被羞辱后的臉上是火辣辣的。
劉淑芬眉頭微微一蹙，目光平靜地落在那售貨員身上，她雖然穿著樸素的列寧裝，但那份久居上位自然流露的氣度，卻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同志，你這是什么服務態度？”劉淑芬說道，“顧客上門，就是想看看，咨詢一下，有你們這么對待人的嗎？”
那售貨員壓根就沒把劉淑芬放在眼里，她在這供銷社上班，自認是個吃國家糧的體面人，平時見的不是工人就是普通市民，哪見過什么大人物。
看劉淑芬穿著也普通，只當是跟蘇玉梅她們一伙的窮親戚。
“嘿，我說大嬸，您是哪兒來的啊？教訓起我來了？”售貨員一聽這話，把手里的瓜子殼往地上一扔，雙手往柜臺上一撐，下巴抬得老高。
“我什么態度？我對什么人就什么態度！買得起就買，買不起就別在這兒瞎晃悠，擋著我們做生意！我們這兒的布料，金貴著呢！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摸的！”
她越說越來勁，吐沫星子都快噴到劉淑芬臉上了：
“尤其是這的確良，你們這種人，怕是一輩子都沒穿過吧？摸臟了你們賠得起嗎？真是的，窮鬼事兒還多！”
“你！”趙敏珠氣得小臉通紅，就要上前理論。
劉淑芬抬手攔住了她，臉上的笑容已經淡去，眼神也冷了下來：
“你說誰是窮鬼？你說誰是阿貓阿狗？”
“說誰誰心里清楚！”售貨員翻了個白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怎么著？不服氣啊？不服氣你們也買幾尺的確良給我看看啊！別光說不練假把式！”
蘇玉梅在旁邊看得直搖頭，這蠢貨，真是自己往槍口上撞，攔都攔不住。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揚聲道：“劉妹子，我看這供銷社，怕是得好好整頓整頓了。這服務態度，簡直是在給國家抹黑，影響我們公務人員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光輝形象啊！”
劉淑芬點了點頭：“你說得很對。這位同志，麻煩你，去把你們供銷社的主任叫過來，我倒要問問他，這供銷社的門，是不是只為一部分人開的？”
“叫我們主任？”售貨員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你以為你是誰啊？你說叫就叫？我們主任忙著呢！哪有空見你們這些……”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旁邊一個稍微上了點年紀的售貨員，剛才一直沒吭聲，這會兒卻猛地拉了她一把，壓低聲音緊張地說道：
“小莉！你少說兩句！這位……這位好像是軍區趙司令的愛人劉干事！”
那老售貨員以前在區里開大會時遠遠見過劉淑芬一面，雖然隔得遠，但那氣質錯不了！
而且，剛才蘇玉梅叫她“劉妹子”，又提到“司令”，她心里咯噔一下，越想越覺得像！
“什么司令夫人？嚇唬誰呢！”
被叫做小莉的年輕售貨員一把甩開同事的手，脖子一梗，“就算是司令夫人又怎么樣？司令夫人就能不花錢買東西了？就能隨便欺負我們小老百姓了？我告訴你們，現在是新社會，人人平等！別拿身份壓人！”
她心里其實有點發虛了，但話趕話說到這份上，她覺得不能慫，不然以后還怎么在這柜臺立足？
而且，她壓根不信這幾個穿著普通的女人會是司令家的人。肯定是聯合起來演戲，想占便宜！
“好一個伶牙俐齒！”劉淑芬氣極反笑，“看來你們主任是不肯出來了，行，那我親自去找他！”說著，她便要往供銷社后面的辦公室走。
就在這時，一個略微有些禿頂，戴著黑框眼鏡，穿著的確良白襯衫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從里面小跑了出來，額頭上還冒著細汗。他正是這供銷社的馬主任。
“哎喲，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馬主任一眼就認出了劉淑芬，臉上的表情瞬間從焦急變成了諂媚的笑，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了上來，點頭哈腰道：
“劉干事！您大駕光臨，怎么不提前打個招呼，我好去門口迎接您啊！”
他剛才在辦公室就聽見外面吵吵嚷嚷的，心里還納悶是誰這么沒規矩，派人出來一看，嚇得他差點從椅子上出溜下去——軍區司令的夫人，劉淑芬同志，居然親自來了！這可是天大的人物啊！
那叫小莉的售貨員，看見自家主任這副奴顏婢膝的模樣，眼睛都直了，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她……她剛才都罵了些什么？她罵的是……司令夫人？！
“馬主任，”劉淑芬的臉色依舊冷峻，“我今天是來買布的，順便也想看看，你們供銷社的服務態度，是不是都像這位同志一樣‘熱情周到’啊？”
馬主任順著劉淑芬的目光看向小莉，見她臉色慘白，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再聯想到剛才外面的爭吵聲，心里頓時“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這個不長眼的蠢貨，肯定是得罪貴人了！
“這個……這個……”馬主任擦了擦額頭的汗，狠狠瞪了小莉一眼，厲聲喝道：
“張小莉！你剛才都干了些什么混賬事！還不快給劉干事道歉！”
張小莉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