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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梟振翅 暗流奔涌

京州國際機場指揮中心,燈亮得晃眼。祁同偉肩章上那幾片銀葉子,在慘白的光底下,冷得扎人。墻上那老大一塊屏幕,丁義珍手機信號那個紅點兒,十分鐘前,就在國際出發那塊地方,“噗”一下,沒了。活像一滴水掉進滾油鍋,連個響兒都沒聽見就蒸發了。

“廳長!T1、T2所有口子都封死了!安檢、VIP室,連耗子洞都堵上了!邊檢那兒眼睛瞪得溜圓,重點盯著北美、非洲、東南亞的航班!”值班主任嗓子眼發緊,汗珠子順著鬢角往下淌。屏幕上代表警力的綠點密密麻麻,把機場箍得像個鐵桶。

祁同偉臉上沒風沒浪,眼珠子跟刀子似的,刮過一個個監控畫面。人潮洶涌,一張張臉飛快閃過,焦急的,茫然的。他右手食指頭,就擱在冰涼的金屬控制臺邊上,一下,一下,極輕地敲著,那點兒動靜,也就他自己聽得見。心口那地方,沉甸甸地撞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帶出點前世的碎片——那架撕破夜空的CA998,丁義珍在非洲太陽底下那副喪家犬的德行,最后引爆整個漢東官場的火星子。

“查!”祁同偉聲音不高,可那調門兒,像砂紙磨鐵皮,扎得人耳朵疼,愣是把指揮中心嗡嗡的通訊聲壓了下去。“五分鐘前,國際出發那塊兒,所有犄角旮旯,監控照不見的死角,可疑的車,特別是機場里頭自己人!看看誰手腳不干凈!”他頓了頓,那股子寒氣更重了,“通知交管,機場高速、環城路、通往外頭的所有大路,給我設卡!可疑車輛,一個也別放跑!”

“是!”命令像冰雹砸下去,整個指揮系統“嗡”一聲轉得更快了。快,密,透著一股子狠勁兒。誰見了都得說,祁廳長臨危不亂,手段硬得跟鐵板似的。

只有祁同偉自個兒門清,這鐵桶陣里頭,他早埋了個要命的“窟窿眼兒”。那個負責機場內部協調的心腹,這會兒正按著他加密手機里遞過去的指令,“巧妙”地引著丁義珍,躲開所有的眼睛和關卡。時間,掐著點兒,一分一秒地溜。

“砰!”指揮中心的門被撞開了。陳海一張臉鐵青,嘴唇抿得死緊,眼珠子里的火苗子快竄出來了。后頭跟著陸亦可,頭發有點亂,喘著粗氣。

“祁廳長!人跑了!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陳海嗓子崩了,像砂輪打石頭。他猛地一指那大屏幕,“信號沒那地方,監控老子翻了三遍!屁都沒有!他丁義珍能上天還是能入地?”他往前一步,幾乎懟到祁同偉臉上,眼神像釘子,“祁廳長,這他媽邪門!我懷疑有鬼!有人給他遞了信兒!”

指揮中心“唰”地靜了,只剩機器低低的嗡鳴。所有人的眼珠子都釘在這倆人身上,空氣凍住了。

祁同偉眼神“嗖”地一下,冷得像三九天的冰錐子,直直捅進陳海眼里?!瓣惡M荆 甭曇舳溉话胃?,帶著不容置疑的眼神,“話想清楚了再說!沒影兒的瞎猜,是寒磣這些拼命的兄弟!還是打省委領導的臉?”他又往前逼了半步,那氣勢壓得陳海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內鬼?你是說咱們公安隊伍里藏了鬼?還是省委常委會上有人嘴巴不嚴?”

他眼風掃了一圈,那些大氣不敢出的手下,最后又落回陳海那張憋屈得通紅的臉?!艾F在!不是甩鍋、窩里斗的時候!火燒眉毛的是,把丁義珍給我從地縫里摳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不然,你,我,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都他媽得卷鋪蓋滾蛋!”

他猛地一揮手,斬釘截鐵:“技術組!把他消失前兩小時,所有電話、信號軌跡,給老子翻個底朝天!一個號兒都別漏!行動組!機場所有能藏耗子的地方,垃圾道、維修井、員工更衣室,再給我刮一遍!通知海關,所有可疑護照,給我對!讓各分局,丁義珍那點狐朋狗友、可能藏身的耗子洞,全給我盯死了!動起來!”

一連串命令跟冰雹似的砸下來。陳海被那股子狠勁兒頂得嗓子眼發堵,一肚子邪火沒處撒,只能把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掐進肉里。陸亦可扯了扯他袖子。

祁同偉不再看他,轉身走到大玻璃窗前。窗外,漢東的夜黑沉沉的,遠處城市的燈河像流淌的欲望。一架大飛機閃著刺眼的光,“轟隆隆”地加速,眼看就要扎進那沒邊兒的黑夜里。他嘴角,在玻璃反光的陰影里,極其細微地往上挑了一下,快得沒人看見,冷得像冰。成了。CA998,約翰內斯堡。丁義珍那孫子,這會兒指不定縮在哪個黑旮旯里,等著那鐵鳥帶他逃出生天呢。暫時的消失,是為了把那根要命的導火索掐斷。代價?他祁同偉認了。只要能給老師,給自己,掙出那口喘氣的工夫,撬動那該死的命盤,值。

他摸出那部加密手機,屏幕的幽光映著他石頭似的臉。一條早就編好的信息,就一個冷冰冰的句號,發了出去。意思:路通了。

省委大院深處,二號樓的書房燈還亮著。厚窗簾把外面捂得嚴嚴實實,屋里就剩下暖黃的光,還有一股子書墨和茶香混在一塊兒的味兒。高育良早換了那身板正的西裝,套了件軟和的羊絨開衫,金絲眼鏡架在鼻梁上,正慢悠悠地擺弄他那套紫砂壺。熱水沖下去,茶葉打著旋兒散開,白汽裊裊,好像能把剛才會議室那股子火藥味兒都沖散了。

桌上那部紅機子“嗡嗡”震起來。高育良手上動作沒停,穩穩當當倒滿一小杯茶,這才不緊不慢拿起話筒。

“育良書記,我,同偉?!逼钔瑐サ穆曇艋熘笓]中心的雜音傳過來,倒是穩得很。

“嗯,怎么樣?”高育良的聲音平平的,聽不出咸淡。

“機場封死了,撒了網,正一寸寸篩。眼下……人沒影兒,沒查到出境。陳海有點炸毛,懷疑有內應?!逼钔瑐R報得干巴,該說的都說了。

“內應?”高育良端起小茶杯,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滑下去?!斑@種沒影子的話,別亂傳。要信同志,更要信組織程序。抓人,得依法,得講策略,講證據,不能自亂陣腳?!彼D了一下,語氣里摻進一絲幾不可查的關切,“同偉啊,擔子重,壓力大,我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把心沉下去。記住,咱們是執法的,更是護法的,不是添亂的?!?/p>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兩秒。老師這話滴水不漏,是安撫,也是敲打,更是撇清——活兒是你干的,責任你扛著,我高育良只管“依法”和“秩序”?!笆?,老師,明白。我這兒盯死了,盡快破局。”祁同偉答得恭敬。

“好,隨時通氣?!备哂剂滔码娫?,臉上那層學者式的溫和像潮水一樣退了下去,鏡片后頭的眼神又深又冷。他踱到書柜前,手指頭劃過一排排厚書脊,最后停在那本精裝的《萬歷十五年》上,卻沒抽出來。丁義珍這一跑,看著是李達康塌了天,可這石頭砸下去,那水花兒濺到誰身上,誰知道?沙瑞金那“相機決斷”四個字,輕飄飄,又沉甸甸,分明是把那燙手的山芋,連帶著審視的目光,全壓他肩膀上了。是他拍板抓的人,結果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飛了?這失察的帽子……沙瑞金怎么想?上頭怎么看?

他走到窗邊,撩開厚窗簾一角。外頭,省委大院靜得瘆人,路燈昏黃的光暈勾著樓影,像趴著的巨獸。這權力棋盤上,對手不光是對面那個一點就著的李達康,還有個深藏不露、坐山觀虎斗的新書記。得重新掂量,得找幫手,最要緊的是……拖時間。祁同偉今晚這出,夠硬,夠橫,連陳海都頂回去了,護住了公安的“臉面”,也撐了他高育良決策的“臺子”,挺好??伞×x珍真能跑掉?跑掉了,后頭那爛攤子怎么收拾?高育良眉頭幾不可察地擰了一下,又飛快松開,恢復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他走回茶臺,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清亮,映著他深不見底的眼。

京州市委一號樓,李達康的辦公室跟遭了賊似的。文件散了一地,一只上好的景德鎮杯子碎成了渣,茶湯潑在光溜的地板上,洇開一大片污跡。秘書縮在門口,大氣不敢喘。

李達康背對著門,杵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兩手叉著腰,胸口跟風箱似的起伏。窗外是京州那片流光溢彩的夜景,遠處光明湖工地的塔吊燈連成一片星河,那是他半輩子心血,是他的命根子!現在倒好,讓丁義珍這王八蛋一把就給捅了個大窟窿!他辛辛苦苦壘起來的城市招牌,他那套“法無禁止皆可為”的標桿,眼瞅著就要塌!

高育良!祁同偉!李達康后槽牙咬得咯嘣響。高育良最后那下捅刀子,祁同偉那狗屁“雙規”建議,聽著穩妥,里頭全是毒!這師徒倆,演得一手好雙簧!把他李達康架在火上烤!丁義珍是他提的不假,可他李達康行得正走得直!丁義珍自個兒爛了根子,憑什么要毀他的前程?憑什么要動他的光明湖?

那股邪火沖上來,燒得他心口疼,緊跟著就是一股子冰冷的后怕,順著脊梁骨往上爬。丁義珍那張嘴,知道多少?那些為了趕工、為了啃下硬骨頭默許的“變通”,那些打過擦邊球的“靈活”……要是被沙瑞金那新官兒挖出來,會變成什么樣?他李達康是改革闖將不假,可也不是渾身沒縫兒的蛋!

他猛地轉過身,眼珠子通紅,像頭被逼到墻角的狼?!巴ㄖ饷骱笓]部!賬本、合同、審批流程,給我自查!里里外外,查個底兒朝天!有窟窿,立刻給我堵上!馬上!立刻!”他嗓子啞得厲害,手指頭差點戳到秘書鼻子上?!斑€有,讓市紀委張樹立,滾過來見我!現在!”

秘書連滾帶爬地跑了。李達康一屁股癱在寬大的皮椅里,他手指頭插進的頭發,死死揪著。窗外那片象征著他雄心壯志的塔吊燈河,這會兒刺得他眼睛生疼,活像懸在頭頂的鬼頭刀。風暴來了。他得豁出命去,保住光明湖,保住他安身立命的根。丁義珍……這混蛋玩意兒!跑吧!跑得越遠越好!這輩子都別他媽再回來!

指揮中心的大屏幕還在一閃一閃,冷冰冰的。時間滴答過去,搜索的消息一條條傳回來:沒影兒,沒影兒,還是沒影兒。丁義珍像人間蒸發了。陳海像個拉磨的驢,在指揮中心不大的地兒來回轉悠,煙一根接一根,嗆人的煙霧快把他裹成個繭。陸亦可瞪著監控回放,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

祁同偉還站在那大玻璃窗前,像尊凍住的石像。窗外,飛機起起落落,“轟隆隆”的動靜隔著玻璃都震腳底板。他心里掐著表。CA998,這會兒,該是沖上天了,鉆進那片摸不著邊的黑里了。

“報告!”技術組頭頭猛地站起來,聲兒有點怪,“發現個可疑點!目標手機信號最后連上的那個基站,覆蓋范圍除了機場部分,還有東邊三公里外一條破貨運道!那鬼地方……監控稀爛!”

刷!所有目光都盯了過去。陳海一個箭步竄過去:“貨運道?查!馬上派人過去!封路!所有車,特別是集裝箱貨柜!給我翻!”

祁同偉慢慢轉過身,臉上沒半點意外或者驚喜,沉得像塊鐵。他聲音不高,卻壓得住場子:“行動一二組,立刻去貨運道!技術組,把那片能拍到的社會監控,全給我調出來!快!”

命令下去,警車又動了起來。陳海和陸亦可跟著沖了出去,指揮中心剩下的人又忙活起來。祁同偉走到控制臺前,看著屏幕上代表警車的光點撲向那個“窟窿眼”,眼神深不見底。

貨運道……這是他留的“后手”,一個聽著合理的追查方向,一個注定白忙活的煙霧彈。真正的魚,早從他們頭頂上,溜出國門了。

他拿起那部加密手機,屏幕亮了,幽藍的光映著他半邊臉。收件箱里躺著條新信息,就一個簡單的符號:√。

(意思是:人上了飛機,飛了。)

祁同偉的手指頭在刪除鍵上懸了一秒,然后狠狠按了下去。信息沒了,像從來沒存在過。他抬眼,望向窗外那黑得沒邊兒的夜空,一架飛機正縮成個小光點,被黑暗吞沒。

漢東的夜,沉得更深了。權力那層凍得梆硬的冰面底下,暗流涌動的速度,比所有人想的都他媽快。丁義珍跑了,不是結束,是另一場更大、更狠的搏殺,剛剛拉開血淋淋的口子。孤鷹回了頭,深淵就在腳邊。他祁同偉走的這步棋,到底是給自己掙了條活路,還是把所有人更快地拖進了那萬劫不復的旋渦?

指揮中心的白光,還慘慘地亮著,打在祁同偉臉上。他眼睛里那片寒潭,底下暗流洶涌。


更新時間:2025-06-14 17:2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