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烈焰與棋局
夜風裹挾著焦糊味，像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扼住了祁同偉的呼吸。電話那頭，省公安廳指揮中心的報告聲線因焦急而有些扭曲：“廳長，光明區(qū)大風服裝廠發(fā)生大火，現(xiàn)場……現(xiàn)場情況非常緊急！工人與拆遷隊發(fā)生激烈沖突，已有人員傷亡，廠區(qū)內(nèi)還有一座儲量巨大的汽油庫！”
祁同偉握著手機，指節(jié)微微發(fā)力，鏡片后的眼神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九月十六日，大風廠，這場火，終究還是燒起來了。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上，那場大火的余燼，是如何吞噬了一個又一個鮮活的政治生命，他比誰都清楚。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掛斷電話，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下樓。車輪碾過寂靜的街道，警燈旋轉(zhuǎn)的光芒在他沉靜的側(cè)臉上明明滅滅。
大風廠上空，濃煙翻滾，火光將半個夜空映得猩紅。刺鼻的煙味、人群的叫嚷聲、消防車的警笛聲、傷者的呻吟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末日般的景象。祁同偉剛一下車，便感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李達康頂著一頭汗，正對著區(qū)長孫連城咆哮，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抽搐。市公安局局長趙東來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李書記。”祁同偉走上前，聲音穿透混亂，帶著不容置疑的鎮(zhèn)定。
看到祁同偉，李達康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祁廳長，你看看！這叫什么事！汽油庫！二十五噸的汽油庫就在火場旁邊！萬一爆炸，整個光明區(qū)都要完蛋！”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恐懼。
祁同偉的目光掃過那些手挽手、與警方對峙的工人，掃過那些高舉手機拍攝的人群，最后落在不遠處那座若隱若現(xiàn)的汽油庫上。他清楚，真正的危機，遠不止這汽油庫。
“趙局長，”祁同偉轉(zhuǎn)向趙東來，語氣果決，“現(xiàn)在不是猶豫的時候。必須立刻清場，控制局勢。鳴槍示警，動用警械，不惜一切代價，阻止火勢蔓延到汽油庫！”
李達康一怔，似乎沒料到祁同偉會如此強硬。他還在權衡，還在計算著清場可能帶來的政治風險。
祁同偉直視李達康，每一個字都砸在李達康的心上：“李書記，汽油庫一旦爆炸，你我，在場的所有人，都負不起這個責任！時間不等人！”
李達康的額頭滲出汗珠，他看了一眼祁同偉，最終咬牙：“趙局長，聽祁廳長的！”
警方的廣播聲很快響起，勸離人群。然而，工人們的情緒早已被點燃，積壓的憤怒和絕望讓他們無所畏懼。他們圍住假警車，組成人墻，與真警察對峙。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蒼老但有力的聲音傳來：“李書記，祁廳長，千萬不能莽撞！我們面對的可是工人群眾啊！”
陳巖石，這位前世讓李達康吃了大虧的老人，還是出現(xiàn)了。祁同偉看著他，心中并無多少意外。歷史的慣性，強大得可怕。
李達康顯然對陳巖石的出現(xiàn)感到意外和頭疼。祁同偉只是冷眼旁觀，他知道，陳巖石的出現(xiàn)，會暫時打斷清場，卻也為后續(xù)的棋局，增添了更多變數(shù)。
陳巖石一番慷慨陳詞，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以身家性命相脅，終于勸動了部分工人，讓出了一條通道。消防車得以進入，汽油庫的危機暫時解除。
李達康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疲憊。他點燃一支煙，看著被控制住的火勢，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祁同偉卻在這時走到他身邊，聲音平靜：“李書記，我有個建議。”
“你說。”李達康吐出一口煙圈。
“事情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不如趁熱打鐵，連夜把大風廠拆掉。”祁同偉的語氣淡然，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達康猛地一頓，扶了扶眼鏡，審視地看著祁同偉。他好不容易穩(wěn)住的局面，這位公安廳長，又要挑起什么事端？
祁同偉迎著他的目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那是李達康看不懂的深意：“李書記，你今夜不拆，以后想拆，只怕會更難。長痛不如短痛。”
這番話，精準地刺中了李達康的痛點。大風廠這顆釘子，他早就想拔掉。祁同偉的提議，無疑為他那躁動的心，又添了一把火。
接下來的劇情，幾乎是前世的重演。李達康被說動，找到陳巖石“商量”拆遷，結(jié)果碰了一鼻子灰。陳巖石的固執(zhí)與憤怒，李達康的強勢與無奈，只好讓人攔住陳巖石。
當陳巖石那句“你……你敢！”擲地有聲地砸向李達康時，祁同偉站在不遠處，看著這場角力。他知道，李達康很快就會體驗到，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果然，不出所料，陳巖石顫抖著從口袋里掏出那部老式手機，布滿皺紋的手指在按鍵上略顯遲疑，最終還是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喂，是高育良嗎？"陳巖石的聲音沙啞中帶著一絲急切，"你趕緊來救救我，李達康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電話那頭的高育良明顯一怔，隨即用他那標志性的溫和語調(diào)安撫道："老領導，您先別著急，我這就聯(lián)系祁同偉和李達康。"
掛斷電話后，高育良的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他輕輕摩挲著手機光滑的表面，眼神中閃過一絲算計。作為漢東省政法委書記，他太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為了一個退休多年的老檢察長去得罪如日中天的李達康？這筆買賣可不劃算。
不到十分鐘，陳巖石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老人的聲音里已經(jīng)帶著明顯的怒意："高育良！你是不是指揮不動李達康？那好，你給我聯(lián)系新上任的省委書記沙瑞金！你就告訴他，陳巖石這個老不死的要他立刻回電話！"
高育良聞言瞳孔猛地收縮，握著電話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他太了解這位老檢察長的性格了——從不虛張聲勢，更不會無的放矢。難道這位已經(jīng)退休的老人，真的與新任省委書記有什么不為人知的交情？
"老領導您言重了，我這就聯(lián)系沙書記。"高育良的聲音依然平穩(wěn)，但暗自詫異。
掛斷電話后，高育良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最終拿起電話撥通了省委書記辦公室的專線。
"白處長嗎？我是高育良。"他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從容，"瑞金書記現(xiàn)在方便接電話嗎？有件緊急事情需要匯報。"
電話那頭傳來白秘書恭敬的應答聲："高書記請稍等，我這就為您轉(zhuǎn)接。"
幾秒鐘的等待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當沙瑞金沉穩(wěn)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時，高育良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
"育良同志，有什么事？"
"沙書記，打擾您休息了。"高育良斟酌著詞句，"是關于光明區(qū)拆遷引發(fā)的群體事件，還有...陳巖石老檢察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