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漢東省人民檢察院反貪局。
辦公室里，氣氛凝重。侯亮平和陳海坐在桌前，面前攤開的是厚厚的卷宗。丁義珍，光明峰，山水集團……這些名字交織在一起，勾勒出一張巨大的利益網。
“祁同偉那番話，指向很明確。”侯亮平手指輕敲桌面，“山水集團和光明峰，是丁義珍案的關鍵。”
陳海點頭，眉宇間帶著擔憂：“但是祁同偉把線索拋出來，動機不明。而且山水集團牽扯甚廣，背后站著趙瑞龍，這水太深。”
“水再深也得趟。”侯亮平眼神銳利，“丁義珍能跑，絕不是他一個人能做到的。資金、身份、渠道，哪個環節都少不了里面的策應。從哪里入手能最快觸及核心？”
他腦海里閃過那個油滑的胖子——蔡成功。大風廠的老板，他的發小。因為大風廠股權糾紛和“116事件”，蔡成功深陷泥潭，卻也成了連接丁義珍、山水集團和底層民眾的特殊紐帶。
“蔡成功。”侯亮平忽然開口。
陳海一愣：“蔡成功？那個欠一屁股債，滿嘴沒一句實話的家伙？”
“對，就是他。”侯亮平肯定道，“他跟丁義珍有直接利益輸送，跟山水集團有股權糾紛，是‘116事件’的當事人，也是跟普通工人聯系最緊密的人。他知道的內幕，也許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可他信譽度太低了。”陳海皺眉，“他說的話，真真假假，很難辨別。”
“所以要甄別，要印證。”侯亮平說，“但他是目前唯一能直接接觸到，又同時牽扯進這幾個關鍵環節的人物。光明峰那邊需要時間化裝偵查，丁義珍跑了，歐陽菁還沒拿下。蔡成功是我們目前最快能打開突破口的地方。”
“你想怎么做？”陳海問。
“我去見他。”侯亮平說，“以發小的身份，以反貪局副局長的身份。看他能說出多少東西，又能藏多少東西。”
“這太冒險了。”陳海立刻反對，“他現在被監視居住，見他需要層層審批，而且萬一他被收買，或者被人威脅，你的安全怎么辦？”
“他被控制在指定地點，安全反而有保障。”侯亮平擺了擺手，“至于審批，我們是反貪局，調查相關人員是職責所在，季檢察長那里我會去協調。至于被收買……蔡成功是什么樣的人你清楚，他只認錢，認活命。只要讓他看到說實話的好處，看到不說實話的下場，他會開口的。”
“你一個人去？”
“我會帶上亦可或者小黃。”侯亮平沉吟片刻，“這樣，陳海，你這邊把重點放在丁義珍的資金流向和歐陽菁的關系上，尤其是她銀行那邊的貸款。這些是硬證據。我這邊從蔡成功入手，希望能從他嘴里挖出一些關系網和內幕。雙管齊下。”
陳海看侯亮平心意已決，知道勸不住。他了解侯亮平的風格，認準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
“那好吧。”陳海嘆了口氣，“萬事小心。蔡成功這個人，能把大風廠搞成這樣，也不是善茬。”
“放心。”
京州市郊區，一處安靜的療養院。
這里并非真正的療養院，而是臨時設立的紀委看護點。蔡成功就住在這里的一間病房里，享受著“單間待遇”。
日子百無聊賴，他焦躁不安。一會兒擔心大風廠的工人鬧事，一會兒擔心那些債主找上門，更擔心的是那些他得罪過的人。
尤其是山水集團，尤其是……
門吱呀一聲開了，看護人員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蔡成功抬頭一看，腦袋嗡的一聲。
“猴子？！”他從床上彈起來，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來人一身便裝，不是穿著制服的檢察官，但那張臉，他化成灰都認得——侯亮平！
“老蔡。”侯亮平平靜地走了進來，身后跟著陸亦可，她面色嚴肅，手里拿著記錄本。
看護人員敬了個禮，退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三人。
蔡成功搓著手，臉上堆起夸張的笑容：“猴子，真的是你！哎呀，我的發小！你在京城好好的，怎么跑到漢東來了？還，還帶人來？這是……”他看向陸亦可。
“這位是陸亦可陸處長，我的同事。”侯亮平淡淡介紹，“我現在是漢東省反貪局副局長，我們是來找你了解一些情況的。”
“反貪局副局長？！”蔡成功演技十足地驚呼，隨即眼珠一轉，“哎呀！猴子，你當官了，正好！你可得替我伸冤啊！我太慘了！丁義珍、山水集團，他們把我往死里整！”
他一屁股坐回床上，開始滔滔不絕地賣慘，說自己是如何篳路藍縷辦廠，如何被丁義珍敲詐勒索，如何被山水集團巧取豪奪，如何被逼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眼淚說來就來，哭得那叫一個傷心。
侯亮平靜靜地聽著，不發一語，只是用那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陸亦可在旁邊快速記錄著。
等蔡成功哭訴得差不多了，侯亮平才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哭完了嗎？”侯亮平問，語氣冷漠，“哭完了，就說說正事吧。”
蔡成功哭聲戛然而止，愣愣地看著他。這還是那個小時候跟著自己屁股后面，一口一個‘蔡哥’的猴子嗎？怎么變得這么嚇人？
“老蔡，我這次來，不是敘舊的，也不是聽你喊冤的。”侯亮平直視他的眼睛，“丁義珍外逃，‘116事件’，大風廠股權糾紛，這些都牽扯到你。你既是受害者，也是知情人。把你了解的情況，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我知道你跟丁義珍有不正當的利益往來，我知道你為了貸款，為了項目，行賄了不少人。這些問題，你逃不掉。”侯亮平語氣加重，“但如果你能主動交代問題，配合調查，把你知道的關于丁義珍、山水集團、以及他們背后保護傘的事情說出來，我可以向組織反映，爭取寬大處理。”
“如果你繼續隱瞞，甚至試圖撒謊騙我……那性質就不一樣了。”侯亮平的目光如同刀鋒，“你知道，我們反貪局的手段很多，想查清楚一件事情，只是時間問題。”
蔡成功臉上冷汗直流。他知道侯亮平不是在嚇唬他。當年猴子讀書的時候就一股子認真的勁兒，現在穿上這身衣服，更是有那種雷厲風行的氣場。
“猴子……我說的都是真的啊……”他還在試圖狡辯。
“股權質押，丁義珍是怎么跟你說的？你給了丁義珍多少好處？山水集團的高小琴，她是通過什么關系拿下大風廠股權的？趙瑞龍，你認不認識？他是不是山水集團的幕后老板？”侯亮平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
蔡成功身體微微顫抖。這些問題，每一個都觸及核心。
“股權質押……是丁義珍牽的線……他說山水集團有錢，能幫我盤活資產……”
“我給丁義珍……給了一部分錢……還有一些土特產……”
“高小琴……就是山水集團的董事長嘛……我跟她打過幾次交道……”
說到趙瑞龍，蔡成功明顯停頓了一下。他想起上次跟丁義珍吃飯時，丁義珍提到“趙公子”時的恭敬模樣。那個名字，在京州就像一個禁忌。
“趙……趙瑞龍？沒，沒見過……我只是聽說山水集團跟一個背景很深的老板有關系……”他含糊其辭。
“聽說？”侯亮平冷笑，“蔡成功，別再給我演戲了。你跟趙瑞龍不是沒見過面，而是不止一次打過交道！山水莊園，你去了多少次？你在那里花了多少錢？你跟丁義珍、高小琴、趙瑞龍在那里一起吃過飯吧？”
侯亮平并沒有掌握這些細節，但他通過蔡成功的反應，結合祁同偉提供的信息，大膽推測。
蔡成功瞳孔驟縮，如同被電擊一般。侯亮平怎么會知道這些？！他確實去過光明峰，確實跟高小琴吃過飯，雖然沒直接見到趙瑞龍，但那個地方就是趙瑞龍的地盤，他知道！難道侯亮平已經在光明峰安插了人？
他心里防線開始動搖。他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猴子……你……”他結結巴巴。
“丁義珍跑路前，是不是給你打了電話？他讓你躲什么？有沒有提到他要去哪里？”侯亮平盯著他。
這個問題，讓蔡成功徹底繃不住了。這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細節！連紀委的人都沒問到這個！
他開始相信，侯亮平真的有手段，或者說，他已經掌握了足夠多的東西。
“說了，說了……”蔡成功聲音顫抖，“他讓我快躲，說……說上面要查他了，牽扯很大……他讓我去……去光明區……找程度……”
“程度？”侯亮平和陸亦可對視一眼。這個名字，和祁同偉的親信對上了！
“對！就是光明區分局的程度！他說程度是他的人，能幫他安排藏身的地方！”蔡成功像泄了氣的皮球，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他還說，他要去山水莊園躲一陣……那是趙公子的地盤，很安全……”
“山水莊園？又一個地名？和山水集團有關系吧？”侯亮平思索。
“蔡成功說道道，“就是山水集團的大本營。”
“丁義珍還說了什么？”
“沒，就這些了！真的就這些了！”蔡成功賭咒發誓，“他說得很急，掛了電話我就趕緊跑了，結果被你們給……”
侯亮平看著他，知道這或許不是全部，但至少是目前最關鍵的信息。
程度！光明區分局！丁義珍外逃，果然有公安系統的人幫忙！而這個程度，是祁同偉提拔起來的親信。
這下，祁同偉身上的疑點更重了。
侯亮平記下了“程度”和“山水莊園”這兩個關鍵詞。聯系陳海那邊的調查，丁義珍最后的信號在光明區消失，一切都指向了那里。
“你提供的這些情況，我們會去查證。”侯亮平站起身，“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好好在這里配合調查，你的配合程度，將決定你未來的路。”
他沒有多停留，帶著陸亦可離開了。
病房里，蔡成功癱軟地靠在床頭，臉上冷汗涔涔。他知道，自己把最關鍵的東西抖出去了。程度……趙公子……山水莊園……這些人會放過他嗎？
京州市，公安局光明區分局。
程度辦公室的電話再次響起，還是祁同偉。
“他們問了什么？”祁同偉的聲音冷淡得沒有任何感情。
“問了……問了丁義珍的事情，問了山水集團，還問了……問了我。”程度的聲音有些發顫。
“問到你了？”祁同偉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波瀾，但更像是危險的信號。
“是……蔡成功提到了您……他說丁義珍跑路前，讓他找我……找您……”程度結結巴巴。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鐘，像是在醞釀著什么。
“蔡成功……”祁同偉的聲音透著寒意，“看好他。別讓他再亂說話。”
“明白！”程度立刻應下。
掛斷電話，程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完了
現在，他不僅要應付侯亮平的調查，還得想辦法處理掉蔡成功這個麻煩。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看向不遠處的那個方向。那里有光明峰，也有他藏污納垢的秘密。
侯亮平，你這個不知死活的猴子！既然你這么想趟這趟渾水，那我就讓你知道，京州的水，不是你能趟得起的！
一場圍繞著蔡成功這條線索的明爭暗斗，正悄然展開。
京州市檢察院，反貪局。
侯亮平和陳海復盤與蔡成功的談話。
“雖然這小子沒一句實話，但提供的關鍵詞很重要。”侯亮平總結道，“程度，光明區分局局長，祁同偉的人。丁義珍跑路前找他。山水莊園，趙瑞龍的地盤。這些都是能往下挖的點。”
“程度……必須引起警惕。”陳海說，“他既然能幫丁義珍，就能給我們制造麻煩。”
“我們繞開他。”侯亮平說，“光明區分局那邊，讓趙東來幫我們盯著點，別讓程度有小動作。我們自己的偵查力量，直接鎖定光明峰和山水集團，尤其是那個‘山水莊園’。”
“讓亦可和林華華準備化裝偵查，從外圍滲透進去。”侯亮平果斷下令，“山水莊園這個地方，肯定能找到線索。”
“好，我立刻去安排。”陳海點頭。
“另外，蔡成功那邊的看護，也得想辦法加強。”侯亮平補充道，“他現在是燙手山芋，也是危險的證人。一旦他說的那些人狗急跳墻，第一個對付的可能就是他。”
“我跟紀委那邊協調一下。”陳海說。
一場圍繞光明峰美食城、山水集團和程度的秘密調查，就此鋪開。漢東的夜色下，權力、金錢與欲望的陰影，正在逐漸顯形。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趙瑞龍，坐在京州的高檔會所里，品著紅酒，聽著手下的匯報。
“侯亮平去見了蔡成功？”趙瑞龍輕晃酒杯，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是的，趙總。”手下低頭回答，“程度那邊得到的消息。”
“程度？他倒是挺會辦事。”趙瑞龍哼了一聲，“那個蔡成功，嘴巴就是個漏斗。肯定什么都說了。”
“趙總，那……蔡成功那邊？”手下請示。
趙瑞龍眼神一冷：“留著他，只會添亂。找個干凈利落的辦法，讓他徹底消失。”
“明白。”
“還有那個侯亮平。”趙瑞龍放下酒杯，眼神陰狠，“一個京城來的毛頭小子，真以為漢東是他的地盤了？既然他想玩，就陪他玩玩。告訴程度，讓他給侯亮平找點‘樂子’。別太明顯，要像意外。”
“是！”
黑暗中的指令傳達下去，京州的夜空似乎更加壓抑了。反腐的風暴，尚未全面爆發，就已經危機四伏。侯亮平的每一步，都可能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
光明峰的奢靡燈光，掩蓋不住其下的污穢。蔡成功的命運岌岌可危。而權力的棋局，正進入更危險的階段。
漢東，這座被利益集團滲透的省份，能否在新的省委書記和這些正直的檢察官、公安干警手中，迎來真正的清明？故事，才剛剛開始。
無數雙眼睛，或明或暗，都盯著京州，盯著那個反貪局的新任副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