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常委會上的驚雷
省委大院的清晨，仿佛被一張緊急通知的大網籠罩，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令人不寒而栗。常委們陸續抵達會議室，平日里的寒暄客套都少了許多，空氣中只有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輕響和壓抑的呼吸聲。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名牌早已擺放整齊。省委書記沙瑞金坐在主位，面沉似水。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目光掃過每一個走進來的常委。省長劉偉民、省委副書記高育良、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紀委書記田國富……漢東省的核心決策層，悉數到場。
高育良端起面前的茶杯，杯蓋與杯身碰出輕微的聲響，在這寂靜中有些突兀。他瞟了一眼身旁的李達康，對方正襟危坐，但眼神深處也藏著一絲探究。昨夜剛剛達成的某種默契，似乎就要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會議中經受考驗。
待所有常委落座，沙瑞金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帶什么溫度，卻字字千鈞：
“同志們，我們漢東省，第一次在全世界面前，做了一次群體事件的直播！”沙瑞金開口，語氣平緩，但每個字都像小錘砸在眾人心頭。“116大風廠事件，我不知道大家怎么想的，我是覺得臉上無光，挺丟人的。”
會議室里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李達康的后背微微有些發僵。
沙瑞金繼續說：“這個116事件，它既不是什么拆遷矛盾，也不是什么經濟糾紛，性質很清楚，就是由我們少數干部的腐敗問題，導致的惡性暴力事件！”他語調一揚，“中央一個遠在天邊的部委，一個小小的項目處長，家里就能搜出兩個多億的現金。那么，我們漢東省，已經逃掉的丁義珍，他貪了多少？跟他沆瀣一氣的那些家伙，又貪了多少？”
一連串的問句，讓在座的一些人喉嚨發干。
“查！必須一查到底！”沙瑞金手掌在桌面上輕輕一拍，“查清大風廠所牽扯的腐敗問題，這件事必須要深究下去，給工人朋友一個交代，給我們漢東的人民群眾一個交代！不管牽扯到誰，不管牽扯到哪一級別的干部，都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掠過，帶著審視。
“我們有些同志，級別已經不低了，官兒也不小了，還總想著更進一步。組織上讓他管科技，我們的農業科學家，我們的科學院院士，他大多不認識，人家科學家跟他握手，他還仰著臉問人家，你是哪個單位的？可笑不可笑？但是，了不得啊，對于有些稍有姿色的女干部，他個個都認識，連一些偏遠山區的女干部，他都能叫出人家的小名！”
這番話，指向性極強，會議室內的空氣更加凝固。有幾位常委下意識地挪動了一下身體。
沙瑞金話鋒一轉，聲音里多了些許個人情感：“我父親和陳巖石同志是生死之交，所以我從小就管陳老叫陳叔叔。有些人，知道我和陳叔叔的這層關系后，就往陳老家里送花、送鳥，甚至送錢送物，想走我沙瑞金的門路。同志們，這種風氣，可不是什么好風氣啊！”
高育良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著，他知道，戲肉要來了。
果然，沙瑞金的目光落向一個特定的方向，似乎在看某個人，又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普遍現象：“我們有一位同志，是省公安廳長，可是這一位同志……”
沙瑞金的話在這里頓住了，似乎是在給眾人思考和反應的時間。
就在這時，省紀委書記田國富突然開口，打破了這短暫的沉寂。他清了清嗓子，表情嚴肅：“沙書記，既然您提到這位公安廳的同志，那我也說兩句。對于這一位祁廳長，我還是比較了解一些傳聞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田國富。紀委書記主動接話，而且是要談論省公安廳長，這可不是小事。高育良的心猛地一沉，暗道不妙。
田國富繼續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鄙夷：“據說啊，以前趙立春老書記還在漢東的時候，有一次回鄉上墳。這位祁廳長，為了表現自己，真能做得出來啊！到了趙家祖墳上，‘撲通’一下就跪下了，那真是鼻涕一把淚一把，哭得比趙家的親兒子還要傷心。這件事，在漢東官場可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田國富這番話一出口，會議室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微妙。他這是直接揭了祁同偉的老底，而且是用一種近乎羞辱的方式。高育良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李達康則是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聽到一般，但耳朵卻豎得老高。
不等田國富話音完全落下，高育良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我不知道國富同志想借哭墳這件事說明什么？是想說祁同偉同志不是一個好東西？還是說，該把他拉出去槍斃？不至于吧。”他語氣一轉，強調道，“今天是常委會，議題是討論116事件中的干部腐敗問題，以及重要的人事安排。在這個時候，這樣評價我們省公安廳的負責同志，我覺得，有失偏頗。”
高育良看著田國富，繼續說：“國富同志剛才說祁同偉哭墳，有這個可能，我不否認。但你有沒有想過，這位祁廳長當時是不是因為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某位親人？或者說，恰好在那個時候，他的某位親人剛剛過世呢？有沒有這種可能？這些情況，你有沒有具體了解過？”
田國富立刻回應，顯得早有準備：“我還真就了解過。祁同偉同志的父母都還健在，他們家是出了名的長壽家族。”
這話一出，會議室里竟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笑聲。幾位常委忍俊不禁，連省長劉偉民嘴角都向上彎了彎。唯有高育良和一位身著軍裝的常委，依舊表情嚴肅，不見絲毫笑意。
高育良重重地咳了一聲，打破了這略顯尷尬的笑聲。他開口，聲音沉穩有力：“好，即便如此，那又怎么樣呢？我想請問國富同志，這位祁廳長，他哭墳的行為，是違反了我們黨章的哪一條？觸犯了國家法律的哪一款？或者說，是與我們干部人事任用條例中的哪一項相悖離了？”
一連串的反問，擲地有聲。
坐在高育良隊列最后方的省政協錢秘書長扶了扶眼鏡，輕聲插了一句：“育良書記這幾個問題問得好啊，聽著還真有點黑色幽默的味道。”
田國富臉色微微一沉，他低頭思索片刻，然后抬起頭，直視高育良：“我覺得，這恐怕不是什么黑色幽默。如果按照育良書記的這個邏輯，既然祁同偉同志什么紀律、什么法規都沒有違反，那我們今天，是不是就應該按照正常程序，提議他擔任副省長啊？”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質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高育良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標志性的笑容，仿佛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他擺了擺手：“田國富同志不要這么急嘛，我的話，好像還沒說完吧？”
沙瑞金適時開口：“育良同志，你接著說。”
高育良點了點頭，目光掃過眾人，聲音變得深沉起來：“剛才國富同志提到的現象，是不是存在？我看是存在的。而且在某些地區、某些部門，甚至可以說已經非常嚴重。沙書記剛才用了‘烏煙瘴氣’這個詞，我看用得很準確，很到位。但這種官場的生態，它不是一日之功形成的，更不是我們漢東一省的‘特產’。我們現在面臨的情況，非常復雜，也可以說是非常嚴峻。”
他話鋒一轉：“就說某些干部，知道沙書記您和陳巖石老同志的特殊關系，就經常往陳老家里跑，送花送鳥。這種現象，固然不好，但說到底，他們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底線，有顧忌的嘛。”
“但是，”高育良加重了語氣，“巖臺市那位已經被判刑的組織部長，性質就完全不同了！跟多名女干部通奸，影響極其惡劣！”
沙瑞金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他轉向田國富，聲音帶著壓迫感：“國富同志，這個巖臺市的組織部長，還有那些牽涉其中的干部，都處理了沒有？”
田國富的額角滲出一絲細汗，他有些遲疑地回答：“這個……據說……一直沒有得到處理。”
“怎么是據說？”沙瑞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明顯的怒意
高育良沒有給田國富太多喘息的機會，繼續說道：“還有，前年巖臺市的一位市長過生日，那就更不像話了！他屬下的三百六十八名干部，就那么干脆直接地送錢，一次生日，就收了整整二百九十萬！那這三百六十八名干部，又該怎么辦？陳巖石老同志說得簡單，好辦，全撤職！可如果真的全都撤掉，那巖臺市整個干部體系恐怕都要癱瘓了。瑞金同志，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