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長安城最卑微的荔枝吏。>貴妃一句“想吃嶺南鮮荔枝”,
圣人便下旨命我六日內送達。>賬房噼啪撥著算盤:“按八百加急,需耗三萬六千貫。
”>我冷汗浸透敕令——這足夠我全家死十次。>當夜典當祖傳玉佩賄賂胡商:“求條活路。
”>老胡商指尖劃過地圖:“走梅關古道接贛江水路,或許...能搶三日。
”>我押上全家性命啟程,換馬跑死十一匹,途中遇見五批刺客。>第五日晨曦,
我撞開驛站門,瓷罐里荔枝僅存三顆。>太監尖聲宣旨:“荔枝遲了半刻,貴妃不喜,
流放嶺南。”>十年后嶺南暴雨,當年老胡商拍我肩:“還記得那三萬六千貫嗎?
”>他指向漫山荔枝林:“你當年跑死的馬,都在這了。”---我,李善德,
一個在長安城這錦繡牢籠里掙扎求存的九品荔枝吏,
卑微得如同朱雀大街上被車輪碾過千百遍的塵土。我的日子,
原本該是無窮盡的賬冊、發霉的庫房氣息,以及同僚們那混雜著憐憫與漠然的眼神。
直至那個暮春的午后,一道明黃的敕令,如同淬毒的利刃,毫無征兆地劈開了我灰暗的人生。
敕令上的字跡,是內廷特有的端麗與冷酷:“敕命荔枝使李善德,于六日內,
自嶺南貢鮮荔枝至長安,奉貴妃娘娘嘗新,不得有誤。違期,以欺君論處。
”宣旨太監那毫無起伏的聲調,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我的耳膜,
再順著血脈凍結全身。六日?嶺南?鮮荔枝?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
荒謬得如同一個最惡毒的玩笑。我捧著那卷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敕令,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指關節因用力而泛出死白。后背的冷汗瞬間涌出,黏膩地浸透了單薄的官服,
更將那明黃的絲帛洇濕了一小片,那抹濕痕,像極了死亡提前印下的戳記。賬房劉先生,
一個須發皆白、算盤珠子幾乎長進骨頭里的老吏,此刻也變了臉色。
他枯瘦的手指異常迅疾地在烏木算盤上撥動,噼啪聲密集得如同驟雨打在芭蕉葉上,
又急又冷,敲得人心頭發慌。片刻,那令人心悸的噼啪聲戛然而止。劉先生抬起頭,
渾濁的老眼直直望向我,嘴唇哆嗦了幾下,才擠出幾個字,每個字都帶著森森寒氣:“大人,
若按……按八百加急的腳程、驛站換馬、沿途護衛、冰窖損耗……最最儉省,
也需……也需耗銀三萬六千貫。”三萬六千貫!這數字像一只無形的巨掌,
猛地扼住了我的咽喉。我眼前陣陣發黑,耳畔嗡嗡作響,血液似乎瞬間凝固。這哪里是銀錢?
這分明是我李家上下十幾口人,包括我那剛會咿呀學語的幼子,
被推上斷頭臺十次都綽綽有余的催命符!我腳下一軟,幾乎癱倒在冰冷的青磚地上。
庫房里積年的霉味和陳腐的紙張氣味混合著死亡的腥氣,猛地灌入肺腑,
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狼狽不堪。
長安城的喧囂在暮色四合中沉落下去,像一頭龐大的怪獸暫時斂起了爪牙。
我獨自縮在官廨最角落的斗室里,案頭那盞孤燈,
豆大的火苗被窗縫鉆進來的冷風吹得搖曳不定,
將我那因恐懼而扭曲的影子長長地投在斑駁的墻壁上,忽大忽小,如同鬼魅。
敕令就攤在面前,那刺目的明黃和冰冷的字句,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的神經。
三萬六千貫!公庫?那是想都別想,挪用分毫便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借貸?
誰敢借給一個注定要死的九品小官如此巨款?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漫上來,
幾乎要將我徹底淹沒、窒息。指尖觸碰到腰間一個硬物,是那枚祖傳的蟠螭紋羊脂玉佩。
入手溫潤,帶著一絲微弱的暖意,仿佛凝聚著家族最后一點飄搖的余溫。
這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也是李家祖上曾有過些許榮光的唯一見證。我緊緊攥著它,
冰涼的玉質硌得掌心生疼,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不能坐以待斃!哪怕只有一線微光,
也要撲過去!我猛地站起身,帶倒了身后的胡凳,發出“哐當”一聲刺耳的響動。
顧不上許多,我抓起玉佩,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撞開房門,
一頭扎進了長安城深沉如墨的夜色里。西市,即便入夜,
依舊彌漫著一種異域香料、皮革、酒液和陳舊木器混合的、濃烈而渾濁的氣息。
胡商的駝鈴聲早已歇下,但那些掛著厚重氈毯的門面后,隱隱透出燭光和人聲。
我憑著模糊的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在迷宮般的巷子里,
尋找那個據說消息最為靈通、路子最野的胡商——安祿山。這名字本身就帶著一股悍然之氣。
終于,在一扇不起眼的、被蟲蛀得坑坑洼洼的木門前停下。我深吸一口氣,用力拍打著門板,
掌心震得發麻。拍門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許久,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露出一張滿是絡腮胡、眼神警惕如鷹隼的臉,正是安祿山。“誰?”他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濃重的異域口音。我喉嚨發緊,幾乎說不出話,
只能將那枚溫潤的玉佩顫抖著從門縫遞了過去。羊脂玉在昏暗中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門縫開大了一些,安祿山粗壯的手指接過了玉佩,對著門內透出的微光仔細看了看,
又掂了掂分量。他那雙深陷在濃眉下的眼睛銳利地掃過我慘白如紙、寫滿絕望的臉。
“進來說。”他側身讓開,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屋內光線昏暗,
彌漫著濃烈的羊膻味和一種難以名狀的藥草氣息。
地上鋪著色彩斑斕卻已磨損褪色的波斯地毯。安祿山盤腿坐在矮榻上,示意我坐下。
我將那道催命的敕令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油膩的矮幾上,指尖冰涼。他拿起敕令,
湊近燭火,瞇著眼,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
粗大的手指在“六日”、“嶺南”、“鮮荔枝”幾個詞上緩緩劃過。
燭光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跳躍,神情凝重得如同鐵鑄。矮幾上,
我的玉佩靜靜地躺在那張磨損的地毯上,微弱的光澤仿佛隨時會被周遭的昏暗吞噬。
“六天……嶺南……”他濃重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喉間發出一聲沉悶的咕噥,
像滾動的悶雷,“長安的驛馬,就算跑死十匹,也絕不可能在荔枝爛透之前趕到。
這是……要你死啊。”我的心猛地沉入無底深淵。連他都說不可能……他不再看我,
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幾乎遮住了本就微弱的燭光。他大步走到墻角,
那里掛著一幅巨大的、用羊皮鞣制的輿圖,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線條和標記。
他粗糙的手指帶著一股狠勁,猛地戳在代表長安的那個點上,然后,指尖沿著輿圖一路向南,
帶著破風的決絕,狠狠地劃過代表秦嶺、巴山的重重疊疊的山脈標記,最終,
重重地、帶著某種孤注一擲的意味,落在了“梅關”兩個小字上。“想活命?
”他猛地轉過身,那雙在昏暗中灼灼發亮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仿佛要穿透我的靈魂,
“別走官驛大道!那是死路!走梅關古道!翻過去,下贛江!找最快的船!順流直下!
在鄱陽湖口換船入長江!再溯漢水北上!”他的手指在輿圖上疾速移動,
勾勒出一條曲折得令人心驚膽戰的路線,“水路!只有水路能搶出時間!
或許……能搶出三天!”“三天?”我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巨大的狂喜剛剛冒頭,立刻被更深的恐懼死死壓住。三天!這意味著我必須在剩下的三天內,
完成這條從未有人嘗試過的、兇險萬分的路線!一絲一毫的差錯都不能有!“只是‘或許’!
”安祿山的聲音冰冷地砸碎我的僥幸,他俯下身,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逼近我,
胡須幾乎要戳到我的鼻尖,濃重的氣息撲面而來,“小子,聽清楚!這路,險!
山里的狼蟲虎豹,水上的盜匪強梁,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更要緊的是,錢!大把的錢!
打點沿途關卡,買通船老大,收買亡命徒護衛……三萬六千貫,一個子兒都省不下!你,
有嗎?”最后三個字,如同三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三萬六千貫!
依舊是那座無法逾越的冰山!我頹然地垂下頭,盯著自己那雙沾滿灰塵、指節粗大的手,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絕望的冰冷再次從腳底蔓延上來。安祿山直起身,
目光落回矮幾上那枚在昏暗中兀自散發著溫潤光澤的玉佩上,
又緩緩移到我因絕望而徹底灰敗的臉上。他沉默著,
屋內只剩下燭芯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和我自己粗重艱難的喘息聲。時間仿佛凝固了。終于,
他長長地、沉重地呼出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濃重的酒味和一種下定決心的決絕。“罷了!
”他一揮手,仿佛要斬斷什么無形的羈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嘶啞,
“看你祖上這塊玉,看你這副要死的鬼樣子!老子……賭一把!
”他猛地從腰間解下一個沉甸甸的、鼓囊囊的皮囊,“砰”地一聲砸在矮幾上,
震得燭火劇烈搖晃,光影在墻上瘋狂舞動。“這里頭,是我半輩子攢下的老本!全押給你了!
小子!”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他的眼睛像燃燒的炭火,
“記住!這不是借!是押注!押你的命,押你全家的命!成了,你活,我翻倍拿回!
敗了……”他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混雜著兇狠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憐憫,
“黃泉路上,老子在賭坊等你算總賬!滾!現在!立刻!滾去安排!天一亮就走!遲一刻,
神仙也救不了你!”巨大的沖擊讓我渾身劇震,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感激、恐懼和破釜沉舟的悲壯直沖頭頂,眼眶瞬間滾燙。
我重重地點頭,喉嚨哽咽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從胸腔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謝……謝……”抓起那個沉甸甸的皮囊,
仿佛抓起了一座山。
最后看了一眼矮幾上那枚孤零零的玉佩——它微弱的光澤似乎也被這沉重的賭注壓得黯淡了。
轉身,撞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再次撲入長安城冰冷的、深不見底的黑夜。身后,
安祿山粗重的喘息和燭火搖曳的影子被門扉隔絕,前方,是通往地獄還是生門的未知旅途。
我用安祿山那袋沉甸甸、帶著他體溫和汗味的金銀,幾乎是不計后果地瘋狂砸了下去。
重金賄賂了掌管驛馬的小吏,
挑選了驛站里最強健、性子最烈的十一匹青海驄;用高出市價三倍的錢,
臨時雇傭了一隊曾在邊軍效命、眼神狠戾、刀頭舔血的護衛,他們的首領叫趙黑塔,
臉上斜貫一道猙獰刀疤,沉默寡言,只認錢;又咬牙買通了工部一個管冰窖的小官,
弄來了幾大塊上好的、冒著森森白氣的河冰,鑿成碎塊,
裝進一個特制的、內襯厚厚棉絮和油氈的大瓷罐里。那瓷罐白得刺眼,像一口小小的棺材,
將要盛放的是價值連城、也催人性命的荔枝。出發是在一個濃霧彌漫、寒意徹骨的凌晨。
天色是混沌的鉛灰,長安城還在沉睡,只有更夫單調的梆子聲在遠處游蕩,
空洞得如同鬼魂的低語。我跨上為首那匹最為神駿的黑色青海驄,
回頭最后望了一眼家的方向——一片濃霧,什么也看不見。
妻兒父母的臉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帶著淚痕。我猛地一咬舌尖,
腥甜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強行壓下那錐心的撕裂感。“走!”我嘶吼出聲,
聲音劈裂了濃霧。鞭聲炸響!十一匹健馬同時發力,
沉重的鐵蹄猛烈地叩擊著長安城外冰冷的黃土官道,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
大地仿佛都在震顫。蹄聲、車輪碾壓聲、護衛們粗重的呼喝聲驟然撕裂了死寂的黎明。
濃霧被我們這支小小的、亡命狂奔的隊伍狠狠撕開一道口子,又在身后迅速合攏,
吞噬掉我們存在過的痕跡。風像冰冷的刀子,狠狠刮在臉上,生疼。肺葉如同破舊的風箱,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血腥氣。安祿山指點的梅關古道,
是一條幾乎被遺忘在歲月塵埃里的險徑。它蜿蜒在秦嶺深處,與其說是路,
不如說是野獸踏出的、被山洪沖刷出的、布滿猙獰亂石和濕滑苔蘚的死亡縫隙。
參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線幽暗如同黃昏。腐爛的落葉堆積得厚厚一層,散發著刺鼻的霉味,
馬蹄踩上去,深陷其中,不斷打滑。粗壯的藤蔓像巨蟒般從峭壁上垂下,
橫亙在狹窄的路徑上,如同天然的絞索。“小心!”護衛首領趙黑塔的吼聲如同驚雷,
猛地在我耳邊炸響。幾乎同時,一支閃著幽藍寒光的弩箭帶著凄厲的破空聲,
擦著我的耳畔飛過,“奪”地一聲深深釘進我身側一棵古松粗糙的樹干里,
箭尾兀自嗡嗡亂顫!“有埋伏!護住罐子!”趙黑塔的吼聲如同受傷的猛獸,
瞬間抽出腰間的橫刀,雪亮的刀鋒在幽暗的林間劃出一道刺目的弧光。
他帶來的那些亡命徒反應極快,瞬間收縮隊形,
將馱著那口白色“棺材”的健馬和我死死圍在中間。
刀劍出鞘的金屬摩擦聲、弩機扳動的機括聲、粗野的咒罵聲、馬匹受驚的嘶鳴聲驟然爆發,
撕碎了山林的死寂。暗箭如同毒蛇的獠牙,從濃密的樹冠、嶙峋的怪石后激射而出,
帶著陰毒的嘶鳴。緊接著,十幾個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從峭壁、樹后撲殺出來,
手中利刃寒光閃爍,直撲我們這支小小的隊伍,目標明確——我,
和我身后那匹馱著瓷罐的馬!他們的動作狠辣而專業,顯然不是普通的山匪。“殺!
”趙黑塔眼中兇光暴射,第一個迎了上去。刀光劍影瞬間絞殺在一起,
金鐵交鳴之聲刺耳欲聾,
血肉被撕裂的悶響、瀕死的慘嚎、馬匹驚亂的嘶鳴混雜著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
將這片幽暗的古道變成了修羅屠場。我死死伏在馬背上,心臟狂跳得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雙手死死抓住韁繩,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纏繞全身,
但更強烈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瘋狂。不能停!荔枝!那該死的荔枝!
我猛地用鞭桿狠狠抽打坐騎的臀部,黑馬吃痛,長嘶一聲,不顧一切地向前猛沖!
護衛們拼死抵擋著刺客,為我撕開一條血路。山路崎嶇,
每一次顛簸都讓那口沉重的瓷罐在馬背上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