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王建軍。是李家溝土生土長的農民。我媳婦叫李秀云。村里人都說她一朵鮮花，
插在了我這堆牛糞上。我不愛聽這話。可人家說得沒錯。秀云長得白凈，腰是腰，
屁股是屁股。我呢？又黑又瘦，家里就三間破磚房，還有個五歲的兒子小柱。可她嫁給了我。
就沖這，我王建軍拼了命也得讓她過上好日子。2、磚窯廠的活，真不是人干的。一天下來，
渾身散架。可我一想到秀云在家等著，小柱在長個兒，那點累就化成了力氣。
這幾個月我回來得晚。天擦黑了才進家門。秀云總在灶臺前忙活。鍋里飄出的香味，
能勾走人的魂兒。“回來啦？”她回頭沖我笑笑。昏黃的煤油燈下，她的臉看著有點白。
“嗯。”我應了一聲，把沾滿紅磚灰的外套脫在門口，“小柱呢？”“早睡了。
”她盛了一大碗稠糊糊的玉米糊糊遞給我。“趁熱吃。”我端著碗蹲在門檻上，呼嚕呼嚕喝。
熱湯下肚，一天的乏勁兒好像都被沖走了。我咂摸咂摸嘴。這日子，有盼頭。
磚窯廠老板今天拍著我肩膀說：“建軍，干得好！下月給你漲五塊錢工錢！”五塊啊。
夠給秀云扯塊新花布做件褂子了。她身上那件，洗得都發白了。
我心里正盤算著買什么布好看。“咳咳……咳咳咳……”灶臺那邊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我抬頭。秀云背對著我，肩膀一聳一聳的，咳得彎下了腰。“咋了？著涼了？
”我放下碗走過去。她猛地直起身，用袖子飛快擦了下嘴。“沒……沒事，”她聲音有點啞，
“嗆了口灰。”她轉過身，臉上又擠出笑，可那嘴唇，白得有點嚇人。“真沒事？
”我皺著眉。“真沒事，”她推我，“快吃你的，吃完洗洗睡。”她催得急。我心里有點怪。
但也沒多想。累了一天，腦袋沾枕頭就著。3、夜里，我被尿憋醒了。迷迷糊糊爬起來。
屋里黑漆漆的。習慣性地伸手往旁邊一摸。空的？冰涼的炕席。秀云呢？我一下子清醒了。
窗紙透著點慘白的月光。我趿拉著鞋，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外屋灶間，有很輕很輕的動靜。
像是……倒水？還有……撕紙？我扒著門框縫，瞇起一只眼往里瞧。
灶膛里還有一點暗紅的余燼。微弱的光映著秀云。她蹲在灶口前。
手里拿著一個深棕色的、手指頭那么大的小玻璃瓶。瓶口用橡皮塞塞著。她拔掉塞子，
把瓶子湊到嘴邊，頭一仰。就那么一點點液體，她喝了下去。眉頭緊緊皺著，像在喝毒藥。
喝完，她趕緊拿起灶臺上一碗涼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幾口。然后，
她飛快地把那個小空瓶塞進灶膛邊堆著的柴火垛最底下。還用幾根細柴禾仔細蓋好。
做完這些，她捂著嘴，又是一陣悶悶的咳嗽。肩膀縮著，抖得像風里的枯葉。
我悄悄退回炕上。心咚咚咚跳得厲害。那是什么東西？藥？她病了？啥病？為啥藏著掖著，
像做賊？我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烙餅。身邊的被窩終于有了動靜。
秀云帶著一身寒氣躺了進來。我閉著眼裝睡。她身上有股味兒。不是汗味，也不是柴火味。
有點像……有點像供銷社賣的農藥味兒？很淡，但刺鼻子。我腦子里亂糟糟的。
像塞進了一團亂麻。她到底咋了？4、第二天，我留了個心眼。干活時，老走神。
磚頭差點砸了腳。工頭罵了我兩句。我賠著笑。心里頭那點疑影，像野草，越燒越長。下午，
我提前跟工頭說肚子疼。溜了。一路小跑回家。院門虛掩著。我放輕腳步，像賊一樣溜進去。
灶間沒人。我直奔柴火垛。手有點抖，扒拉開那幾根細柴禾。
手指摸到了那個冰涼的小玻璃瓶！我把它掏出來。深棕色。瓶身上貼著個小白紙片。
上面印著些彎彎繞繞的字。我一個都不認識。像是鬼畫符。瓶口還有點濕痕。
我湊近鼻子聞了聞。一股又苦又澀又沖的怪味兒。直往腦門里鉆。
就是昨晚那股農藥似的味兒！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這到底是啥？秀云天天偷偷喝這個？
她到底瞞著我啥？我把瓶子原樣塞回去。失魂落魄地坐在門檻上。小柱在院里玩泥巴，
喊了我兩聲“爹”，我都沒聽見。腦子里就一個念頭：她有事！大事！5、磚窯廠發工錢了。
厚厚一沓毛票。揣在懷里，滾燙。本來該高興的。可我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
路過村口小賣部。玻璃柜臺里擺著五顏六色的糖果。小柱眼巴巴瞅了好幾次了。我掏出錢。
“老趙，來半斤水果糖。”“好嘞！”老趙麻利地稱糖。“再……再來瓶雪花膏。
”我指了指貨架最上面那個圓圓的、畫著朵白花的鐵盒子。老趙有點驚訝：“喲，建軍，
知道疼媳婦啦？秀云妹子擦上這個，保管更水靈！”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
拿著糖和雪花膏往家走。心里頭那點疑云，攪得我五臟六腑都不舒坦。
快到家門口那條土坡了。遠遠地，看見兩個人影。坡下面，我家院墻拐角那兒。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褂子，是秀云！她面前站著個男的。瘦高個，背有點駝。
肩上挎著個褪了色的舊藥箱。是村西頭的張老拐！那家伙，
以前在公社衛生所干過幾天赤腳醫生。后來不知為啥不干了。
整天背著個破藥箱在附近幾個村晃蕩。神神叨叨的。名聲不怎么好。他倆在說啥？
秀云低著頭。張老拐湊得很近，手里比劃著。還從那個破藥箱里掏出個東西。用舊報紙包著，
四四方方一小包。塞給了秀云！秀云沒推辭，飛快地接過去，揣進了自己懷里。
還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我的心跳，一下子停了。接著，像擂鼓一樣，
“咚咚咚”狠狠砸在肋骨上！血“轟”地一聲全涌上了頭頂。手里的水果糖和雪花膏盒子，
變得死沉死沉。砸得我手心發麻。張老拐！那個二流子！秀云！她竟然……一股邪火，
“噌”地從腳底板直燒到天靈蓋！燒得我眼珠子都紅了。我像根木頭樁子。杵在土坡上。
死死盯著下面。張老拐又說了幾句，才一步三晃地走了。秀云還站在原地。
她掏出懷里那包東西，低頭看了看。又小心地按了按，才轉身要往院里走。“李秀云！
”我吼了一嗓子。聲音又冷又硬，像塊冰坨子。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秀云猛地回頭。
看見坡上的我。她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比灶膛里的灰還白。手里的東西，
下意識地往身后藏。“你……你咋這么早回來了？”她聲音抖得厲害。我一步步走下土坡。
腳步沉得像灌了鉛。眼睛死死盯著她往身后藏的手。“藏的啥？”我走到她面前，
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沒……沒啥。”她眼神躲閃。“拿出來！”我猛地吼了一聲。
她嚇得一哆嗦。“建軍，你聽我說……”“我叫你拿出來！”我一把抓住她藏在身后的手腕。
那么細。骨頭硌著我的手心。冰涼。她疼得“嘶”了一聲。
懷里那個舊報紙包著的小方塊掉在了地上。“啪嗒”一聲輕響。我一把推開她。彎腰撿起來。
報紙包得嚴嚴實實。我粗暴地撕開。里面……是幾板白色的、圓圓的小藥片。
每一板都摳掉了幾粒。還有……又是兩個！又是兩個那種深棕色的小玻璃瓶！
和我從柴火垛里扒出來的一模一樣！像兩把燒紅的刀子。狠狠捅進了我的眼睛！“這是什么？
！”我把藥片和瓶子狠狠摔在地上，指著她的鼻子，手指頭氣得直哆嗦，“啊？這是什么！
你跟張老拐那個王八蛋勾搭多久了？！他給你的？啊？！”“不是！建軍！你聽我說！
”秀云急得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上來想拉我的胳膊，“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滾開！
”我猛地甩開她的手。力氣太大。她“啊”地一聲，踉蹌著摔倒在泥地上。手掌蹭破了皮。
血混著泥。“不是我想的那樣？”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地上那些藥和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