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一匹揉皺的絹紗漫過寫字樓旋轉門，林悅在26樓的落地窗前旋開口紅。香奈兒絲絨#58號色在唇間暈染開時，她聽見膏體與唇紋摩擦的細微沙響。鏡面映著身后三排空蕩的工位，高林的黑色馬克杯在灰白霧氣里凝成剪影——杯口殘留的咖啡漬形成不規則月牙，杯身便利貼邊緣已褪成舊報紙般的昏黃，"少糖多奶"四個字洇著水痕，像她那些被冷落在茶水間的叮囑。
金屬發夾勾斷青絲的剎那，空調出風口突然發出哮喘般的震顫。那根頭發飄落在高林未合攏的筆記本上，恰好橫亙在他反復描摹的"果"字尾端。洇墨的筆畫穿透紙背，在下一頁拓出淡灰色陰影，如同昨夜暴雨在窗臺積水中投下的霓虹殘影。
"季度報表第三欄數據異常。"林悅將馬克杯輕放在鼠標墊邊緣，杯底與實木桌面接觸時發出瓷器特有的鈍響。高林驚醒時撞落了無線鼠標，滾輪在地毯上碾出兩道平行凹痕。他睫毛抖落的藍光碎屑墜入眼底，那抹烏青比她試色時用黛珂眼影刷疊涂了三層的GN01號色更濃稠，像是有人將夜色熬成膏體填滿了他的眼窩。
打印機吞吐紙張的節奏忽然卡頓，林悅數到高林第三次扯松領帶結時，空氣里傳來真絲纖維崩裂的輕嘶。那條寶藍斜紋領帶的暗紋里還沾著她挑選時蹭上的護手霜，此刻皺縮在椅背上的形態，像極了上周提案失敗時被他揉作一團的策劃書。
當她踮腳調節中央空調溫度時，余光瞥見他手機鎖屏亮起。姜果咬棉花糖的側臉被糖絲鍍上毛茸茸的光暈，發梢黏著的粉色絮狀物讓她想起畢業典禮那天——高林白襯衫肩頭落滿柳絮，而他正彎腰替崴了腳的姜果系松散的鞋帶，后頸被陽光曬出淡金色的絨毛。
午夜十二點十七分，日光燈管在高頻顫動中投下青白光影。林悅揭開便當盒的動作驚醒了休眠狀態的電腦屏幕，玉子燒焦黃邊沿泛著琥珀色油光。保溫袋夾層里的止痛貼還帶著藥房冷藏柜的涼意，上周替他整理抽屜時發現的胃藥鋁箔板上，十二粒凹槽只剩兩處鼓起的白色圓點。
"競標書第七頁百分比單位錯誤。"激光筆紅點在投影幕布上游移，最終釘死在姜果公司的火焰鳥LOGO上。高林后頸滲出的汗珠順著脊椎溝壑滑落，在襯衫領口暈染出深灰云團。這讓她想起團建那夜的暴雨，姜果醉酒后倚在他懷里的模樣——浸透的雪紡裙緊貼肌膚，玫瑰紋身在他胸口拓印出模糊的輪廓，像封未拆的情書。
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喚醒嗅覺，林悅突然聞到電梯間殘留的晚香玉氣息。今晨在金屬門縫撿到的鉑金耳釘正在抽屜深處發燙，六芒星切面與姜果ins定位在洲際酒店的自拍里閃爍的光點完美重疊。當高林第五次輸錯開機密碼時，她將姜果的生日數字揉進咖啡機研磨聲里，輕得如同奶泡在焦糖瑪奇朵表面破裂的嘆息。
裁員通知送達時，暴雨正用透明指節叩擊落地窗。林悅看著高林將仙人掌盆栽塞進紙箱，陶瓷花盆上她親手繪制的圣誕蝴蝶結在潮濕空氣中耷拉下翅膀。紙箱傾斜的瞬間，相框玻璃在瓷磚地面綻開冰裂紋，2018年秋游合照里，高林望向鏡頭的眼神虛焦成霧，而邊緣處的姜果正在給陳公子喂章魚燒，竹簽尖端懸著半凝固的照燒醬。
"林主管的私人物品。"后勤大媽的橡膠鞋底在地面刮擦出濕漉漉的哀鳴。銀戒滾落時與地磚碰撞出清越顫音，內壁刻著的"果"字已被指腹摩挲成模糊溝壑。林悅蹲身時發梢掃過高林手腕，那道半月形齒痕滲著新鮮血珠，與陳公子上周酒會時展示的手背傷口互為鏡像。
便利店霓虹在雨幕中融化成血色水彩。林悅撐著的透明傘面不斷有櫻花圖案被雨滴擊碎，她看著高林在濕垃圾堆里翻找，浸透的白襯衫緊貼脊背，隱約透出她去年送的無痕保暖背心。當他終于攥住那支萬寶龍鋼筆時，食指被碎酒瓶劃開的傷口正滲出瑪瑙般濃稠的血珠，與她今晨涂的丹蔻甲油在雨水中遙相呼應。
"次臥的床品每周都換。"話音未落，傘骨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林望著巷口積水倒映的破碎霓虹，恍惚看見十八歲的自己抱著競賽資料跟在兩人身后。那時高林將破洞雨傘整個傾向姜果，他右肩校服被雨水浸泡成深海藍，而她的帆布鞋正踩碎水洼里自己的倒影。
出租屋飄蕩的雪松香薰裹挾著回憶。林悅擰干熱毛巾時，水流順著指縫滴落在高林滾燙的鎖骨窩。他灼熱的呼吸掃過她手腕內側的淡粉色疤痕——那是替他擋下客戶打翻的拿鐵時留下的勛章。床頭柜上的退燒藥鋁箔撕裂聲驚動了月光，百葉窗在地面投下監獄柵欄般的陰影，將她收藏的2016至2023年會議記錄本切割成散落拼圖。
晨光穿透紗簾時，蒸蛋羹在陶瓷燉盅里泛起漣漪。林悅摩挲著冰箱貼下壓著的便利簽，高林的字跡正在潮氣中暈染："謝謝，房租下月補上"。當瓷勺碰響碗沿的瞬間，她發現魚缸底部的銀戒被金魚啄食得微微發亮，而高林手機鎖屏已換成出廠默認的星空壁紙，那些他曾說像極了姜果眼睛的星云，此刻正無聲坍縮成黑暗。
地鐵玻璃映出她調整絲巾的動作。林悅將臉埋進羊絨圍巾深吸一口，雪松尾調里浮動著須后水的銳利，與姜果鐘愛的鼠尾草香水截然不同。列車駛過跨江大橋時，江風卷來昨夜夢囈的殘片——高林在燒灼中呢喃的某個名字，隨貨輪汽笛聲沉入混濁江水，而她的倒影正被雨痕切割成細碎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