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草莽龍蛇(青年流亡期)第一章 亡命江湖客——「殺人亡命解州月,
市井藏鋒酒肆塵」【一、解州血月】建寧二年秋,解州城的月亮總像浸在血里。
關羽攥著剛收來的棗錢,穿過青石巷時,正撞見豪紳呂雄的家丁拖拽民女。
呂雄靠兼并土地發家,府宅占了半條街,此刻他斜倚在朱漆門檻上,手里把玩著和田玉扳指,
看那女子撕扯中掉落的荊釵滾到關羽腳邊。“滾開!瞎了眼的棗販子!” 家丁揮鞭抽來。
關羽側身避過,目光落在呂雄靴底沾著的新泥 —— 那是今日清晨他路過城西荒地時,
見呂雄強拆民房留下的痕跡。喉結滾動間,他想起亡母臨終前攥著地契的手,
指節因憤懣而泛白。“松開她。”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井水般的寒意。呂雄嗤笑起身,
酒氣噴在他臉上:“關家小子,還敢管你呂大爺的閑事?你爹當年欠我三石粟,
至今 ——” 話未畢,關羽已扣住他手腕。骨裂聲混著慘叫炸開時,月光正透過牌坊,
在他瞳孔里碎成兩半。血濺上青石板的剎那,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鼓。不是怕,是痛快。
像憋了十年的惡氣,終于隨著呂雄軟倒的身軀噴薄而出。家丁們嚎叫著拔刀,
他抄起墻角挑棗的木扁擔,橫掃處木屑飛濺。待最后一人捂著臉逃竄,巷口已聚滿圍觀百姓,
眼神里有恐懼,更有隱秘的快意。“跑!” 不知誰喊了一聲。關羽扔了扁擔,
在眾人默讓的縫隙里狂奔。身后傳來官差鳴鑼的梆子聲,而他回頭望了一眼解州城樓,
那輪血月正被烏云啃噬,如同呂雄死前圓睜的眼。【二、棗擔流亡】逃亡的路是棗紅色的。
他用破布裹了傷手,在市集換了身粗麻短打,將祖傳的偃月刀熔成碎鐵,藏進賣棗的竹筐底。
從此江湖多了個賣棗客,操著河東口音,逢人便說 “自家種的稷山棗,
甜過呂雄家的蜜”—— 這話帶刺,卻讓聽過呂雄惡行的流民們暗自發笑。一日過函谷關,
守關兵卒翻檢竹筐,刀尖戳破棗堆時,碎鐵發出冷硬的聲響。關羽心跳驟停,
卻見那兵卒嫌臟似的揮手:“窮酸樣,快走!” 他低頭挑起擔子,額角的汗珠滾進領口。
筐底的碎鐵硌著肩頭,像未出鞘的冤魂。暮秋的雨夜,他躲進官道旁的破廟。
墻角蜷著幾個逃荒的農人,其中一個老漢咳著血說:“呂雄買通郡吏,
把我們的熟地改成鹽堿地,又低價強買……” 關羽啃著干硬的棗,
聽著他們講土地如何被丈量繩圈走,耕牛如何被牽進地主家的牛棚。破廟漏雨,滴在竹筐上,
將紅棗泡得發脹,像極了解州百姓含淚的眼。他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祖上曾是周朝史官,
因直諫被貶為庶民。如今看來,這世道與前朝并無不同 —— 強者持刃,弱者吞棗。
【三、酒肆藏鋒】豫州陳留的 “醉仙樓” 收留了他。掌柜見他肩寬手大,
能扛兩壇酒上二樓,便讓他做了跑堂。這里南來北往的客商多,酒酣耳熱時,
常有人拍著桌子罵 “十室九空,皆因土地兼并”。一日,幾個穿綢衣的商賈在雅間劃拳,
談及 “買田需買荒,荒田易變熟,熟田……” 話音未落,關羽端著熱酒推門而入,
酒壺重重磕在桌上,燙酒濺濕了為首那人的錦袍。“你這夯貨!” 商賈跳腳。
關羽盯著他腰間的田契木牌,冷笑:“某家曾見解州有豪強,拿百姓的肋骨當丈量尺,
不知足下買荒田時,可踩碎了多少骨頭?”雅間霎時死寂。掌柜慌忙進來打圓場,
將他拽到后廚。“你不要命了?” 掌柜擦著汗,“那是陳留望族的管事!
” 關羽靠在水缸邊,看著掌心因握刀留下的老繭,低聲道:“可這天下,
總不能讓骨頭比田契還賤。”窗外月上柳梢,不像解州的血月,倒像一壇未開封的酒。
他解下腰間的棗袋,抓了一把塞進嘴里,甜中帶澀。酒肆外傳來更夫敲梆聲,梆子聲里,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又開始擂鼓 —— 不是怕,是在等。等一個能讓偃月刀重新成形的時辰,
等一個讓這亂世聽見骨頭響的日子。第二章 桃園一壇血——「三姓同焚一炷香,
皇圖霸業起蒿萊」【一、織席客與屠戶佬】中平元年春,涿縣的桃花開得像潑在黃土上的血。
關羽挑著半筐蔫棗路過張飛的肉鋪時,正聽見屠戶拍著案幾大笑:“劉大哥說要招兵買馬?
憑你編的草鞋能擋西涼鐵騎?”肉案后站著個耳垂過肩的漢子,正是劉備。
他手里還攥著未編完的草繩,指節因常年勞作而粗糙,聞言只是苦笑:“翼德莫笑,
某觀當今天子暗弱,十常侍亂政,黃巾蜂起……” 話未畢,關羽已將棗筐重重頓在階前,
筐沿磕掉塊木頭,驚飛了檐下筑巢的燕子。“織席的。” 他斜睨劉備,
鼻腔里滿是肉鋪的血腥氣,“某路過郡縣,見官府張榜緝拿黃巾,
榜文貼在餓死的流民尸身旁。你這草鞋,是編來給死人穿的?”劉備手中草繩一滯,
抬頭看他時,眼里沒有動怒,倒像望見久旱的田壟:“壯士面有煞氣,可是流亡至此?
” 關羽默不作聲,手卻下意識摸向袖中藏著的碎鐵 —— 那是解州帶出來的偃月刀殘片。
張飛早不耐煩,抄起剔骨刀剁下塊五花肉:“喂!賣棗的,我大哥跟你說話呢!瞧你這打扮,
莫不是犯了事?” 關羽冷笑:“某縱是殺人犯,也比拿百姓人血喂豬的屠戶強。
”這話戳了張飛痛處。他本是涿縣富戶,卻因常替鄉鄰出頭得罪官吏,此刻額角青筋暴起,
刀背拍得肉案震天響:“你說誰喝人血?某家殺豬賣肉,換的是清白錢!哪像你這窮酸,
賣爛棗都沒人要!”【二、桃林論鼎】爭執間,劉備忽然抬手:“二位且住。
” 他將編了一半的草鞋放在肉案上,草繩的紋路竟歪歪扭扭湊成個 “漢” 字。
“某家織席,織的是經緯;壯士賣棗,賣的是酸甜;翼德屠豬,屠的是污穢。可這天下,
需要的是能扛鼎的人。”關羽挑眉。他見過太多夸夸其談的儒生,
卻從未見織席者眼中有這般星火。桃花落在劉備發間,像未燃盡的烽煙。“扛鼎?
” 他嗤笑,“董卓的西涼兵有三千鐵騎,十常侍的家財能填整條易水,你拿什么扛?
”“拿這個。” 劉備從袖中摸出半片竹簡,上面是他手抄的《漢書?食貨志》,
墨跡在多處被指腹磨得發毛。“高帝斬蛇時,不過亭長;光武中興時,曾販谷于宛。
今黃巾雖盛,然民心向漢 —— 壯士可知,解州呂雄為何該死?
因他吞了百姓的地;翼德為何怒?因他見不得良善受欺。這天下苦秦久矣,苦的不是沒有鼎,
是無人敢舉鼎。”風過桃林,落英繽紛。關羽忽然想起逃亡路上,破廟里老農咳血的手,
想起醉仙樓里商賈腰間的田契木牌。他袖中的碎鐵硌著皮肉,竟有些發燙。
張飛卻在此時踹了踹肉案:“劉大哥說得對!某家有莊田,有酒肉,招幾百鄉勇不在話下!
賣棗的,你若有種,就跟我們干!”【三、血酒染桃枝】桃園深處的古樹下,
張飛早備好了三壇濁酒。酒壇是粗陶的,壇口還沾著泥。劉備折下三枝桃花,
插在臨時壘起的土壇前:“我等三人,雖不同姓,愿結為兄弟,同心協力,共圖大事。
”張飛早已擼起袖子,拔出佩刀割破食指,血珠滴進酒壇時,他咋舌道:“痛快!
比殺豬放血還利落!” 關羽看著自己掌心的舊疤 —— 那是殺呂雄時被斷刀劃傷的。
他猶豫片刻,解下腰間磨得發亮的棗核匕首,刀刃在桃花映照下泛著冷光。“等等。
” 他忽然開口,刀尖指向劉備,“你織席編履,手無縛雞之力;他屠豬賣肉,空有蠻力。
某雖亡命,卻知‘義’字重若千鈞。今日結義,須先說清 —— 若日后背義,當如何?
”劉備直視他的眼睛,語氣平靜卻似有千鈞:“愿受天誅地滅,魂歸九泉,永為餓鬼。
” 張飛跟著嚷嚷:“某若背義,讓我下輩子變豬,被萬人宰!”關羽不再言語,
匕首劃過指尖,血線精準落入酒壇。三滴血在濁酒中散開,像三朵遲開的桃花。
他端起酒碗時,碗沿冰涼,映出三張截然不同的臉:劉備眼中是燎原的星火,
張飛臉上是悍然的快意,而自己的倒影里,藏著解州血月的余燼。“此酒飲下,
”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風聲,“半生不由己矣。” 酒液辛辣,嗆得他喉間發緊。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未來的自己橫刀立馬,卻不知這壇血酒,早已將三個草莽的命運,
腌制成了史書里的傳奇。桃林外,黃巾的烽火正燒向洛陽。
而這壇混著草腥味、血腥味和桃花香的酒,終將在歲月里發酵成鼎,
讓三個原本該織席、賣肉、販棗的凡人,扛起了整個亂世的重量。
卷二·曹營赤兔(降曹神勇期)第三章 降漢不降曹——「青龍刀挑漢家幟,
銅雀臺鎖自由身」【一、土山孤旗】建安五年春,徐州的雨裹著血沫子潑在土山。
關羽拄著青龍偃月刀,刀身嵌著三枚箭鏃,都是昨夜突圍時中箭折斷的。
山腰漢旗被風撕成破布條,卻仍在他身后獵獵作響,像塊洗不凈的血帕。“云長兄!
” 山腳下傳來張遼的呼喊。他策馬踏過積水,錦袍濺滿泥點,
身后曹軍的矛尖在雨幕里泛著冷光。“丞相愛才如命,若肯歸降 ——”“住口!
” 關羽橫刀劈斷身旁枯樹,斷口處滲出的樹汁混著雨水,像極了鮮血。
“某與劉使君誓同生死,今雖被困,豈肯背義投賊?” 他話音未落,
山腰忽然滾落幾塊碎石,砸在張遼馬前,驚得坐騎人立而起。張遼勒住韁繩,
抬頭望著土山上那個孤絕的身影。雨水順著關羽的面甲流下,在他下頜凝成冰棱,
唯有雙眼在兜鍪下燃著炭火。“云長兄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棲’?劉使君敗走袁紹處,
生死未卜,你守著這破山何益?”關羽沉默。他想起三日前小沛城破時,
劉備倉皇西逃的背影,想起張飛在長坂橋斷后的怒吼。刀背輕輕叩擊著山巖,
每一聲都敲在心頭 —— 若戰死,誰去尋大哥?若活著,這污名怎擔?
【二、約法三章】雨勢漸歇時,曹操的青羅傘蓋出現在山下。他身邊簇擁著謀士,
遠遠望著土山,忽然笑道:“云長必不肯降,須得依他三件事。”張遼再上山時,
懷里揣著草擬的竹簡。關羽接過看時,指尖在 “降漢不降曹” 五字上摩挲良久,
竹片的涼意透過指腹滲進血脈。“第一件,某只降大漢天子,非降丞相;第二件,
須以皇叔俸祿贍養二位嫂嫂;第三件……” 他頓了頓,刀背猛地挑起漢旗殘片,
“若知劉使君去向,雖蹈水火,必往投之!”“這第三件……” 張遼面露難色。
山下的曹操卻遙遙拱手:“準了!” 他捋著胡須,看著土山上那桿殘破的漢旗,
對身旁程昱低語:“關云長要的是‘漢’這塊招牌,孤給得起。至于他的心……”當晚,
關羽率殘兵下山時,青龍刀上的箭鏃已被磨去,卻留下三道淺疤。路過曹軍轅門,
他看見校場上新豎起的漢旗,旗角上繡著個極小的 “曹” 字。他冷笑一聲,
刀桿撞得轅門木柱嗡嗡作響,驚飛了梁上棲息的夜梟。
【三、銅雀鎖燕】許昌的春光比徐州暖,卻暖得像籠屜里的蒸汽。曹操在相府設宴,
十名絕色舞姬持酒跪迎,羅裙掃過青磚,留下淡淡的脂粉香。“云長辛苦,
” 曹操推過金樽,“此乃西涼進貢的葡萄酒,飲了去去寒氣。”關羽端起酒樽,卻不飲,
目光落在舞姬們腕上的金鐲子 —— 那形制與解州呂雄強搶民女的嫁妝如出一轍。
“丞相厚愛,某不敢當。” 他將酒樽放在案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某征戰多年,
不慣此等奢靡。”三日后,曹操又贈美女十人,皆乘香車而來,車載的妝奩能擺滿半間廂房。
關羽站在中庭,看著侍婢掀開轎簾時露出的繡花鞋尖,忽然想起逃亡路上見過的流民女,
赤著腳在雪地里挖草根。“把人帶去后營。” 他對親衛下令。
親衛面露疑惑:“將軍……”“分給士卒。” 關羽打斷他,手指劃過青龍刀的血槽,
“讓她們給傷兵縫補衣物,妝奩變賣成藥材。至于這十人……” 他頓了頓,望向相府方向,
“告訴丞相,美色蝕骨,不如讀《春秋》醒腦。”是夜,關羽在偏殿挑燈讀史。燭火跳動間,
他看見竹簡上 “莊公克段于鄢” 的記載,忽然想起劉備臨別時攥著他的手:“云長,
無論何時,記得我們是為何舉義。”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聲,梆子聲里,
他聽見遠處銅雀臺的絲竹隱隱傳來,像一張無形的網,
正試圖將這桿青龍刀困在許昌的風月里。他合上古書,走到廊下。夜空中沒有解州的血月,
只有幾顆疏星。青龍刀靠在廊柱上,刀身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仿佛在嘲笑這 “漢官” 的虛銜。“借曹營當驛館么……” 他低聲自語,指尖叩擊刀身,
發出清越的聲響,驚飛了檐角棲息的蝙蝠,也驚破了許昌城虛偽的寧靜。
第四章 赤兔——「馬踏山河千嶂裂,蹄驚白門樓外風」【一、相府火駒】建安五年夏,
許昌相府的馬廄突然戒嚴。羽林軍持戟而立,矛尖在烈日下織成密網,網中央的鐵籠里,
正蜷著一匹通體赤紅的駿馬。它鬃毛如燃燒的烽煙,尾梢掃過籠欄時,
竟將拇指粗的鐵條撞出凹痕。“這便是呂布的赤兔?” 關羽扶著青龍刀,站在廊下遠眺。
昨日他剛在演武場斬落三匹驚馬,曹操便遣人來請,說有 “故人遺物” 相贈。
此刻見那馬鼻孔噴出的白氣凝成霧團,忽然想起解州逃亡時見過的火山 —— 地表平靜,
地下卻藏著焚山的烈焰。曹操捋須笑盈盈走來,
手中牽著金鑲玉的馬韁:“云長可知此馬來歷?昔日丁原贈呂布,
呂布為它弒父;董卓贈呂布,呂布為它弒董卓。如今落于孤手,倒成了無主的火炭。
” 他話音未落,赤兔突然揚蹄刨地,馬蹄踏碎的青石板下,竟滲出絲絲涼意。
關羽默不作聲,走近鐵籠。赤兔猛地抬頭,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倒影 —— 綠袍長髯,
刀身斜倚,像一桿插在人間的標尺。一人一馬對視片刻,馬鼻噴出的熱氣拂過他手背,
竟帶著硝煙味。【二、踏雪認主】“打開籠子。” 關羽忽然開口。親衛們面面相覷,
曹操卻揮手示意。鐵籠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赤兔如離弦之箭沖出,
卻在距關羽三步外猛地收蹄,前蹄踏碎的青磚迸出火星,像極了白門樓破城時的烽火。
“好馬!” 關羽低喝一聲,拋開刀柄。青龍刀 “哐當” 落地,驚得羽林軍同時握戟。
他卻徑直走向赤兔,解下腰間染血的征袍 —— 那是徐州突圍時劉備贈他的玄德錦。
袍角拂過馬鼻時,赤兔忽然打了個響鼻,竟屈前膝跪了下來。“奇了!
” 曹操身后的程昱失聲驚呼。這馬自呂布死后拒食三日,見人便咬,
此刻卻任由關羽撫摸它燃燒般的鬃毛。
關羽指尖劃過馬頸上的舊傷 —— 那是白門樓攻城時流矢留下的疤痕,
忽然想起呂布被擒時,曾在城樓大喊 “大耳兒最叵信”。“呂布匹夫,配不上你。
” 他俯身低語。赤兔忽然昂首長嘶,聲震云霄,驚得相府池塘里的錦鯉紛紛躍出水面。
關羽抓住馬韁翻身而上,赤兔未經鞍鞴,卻如履平地,載著他在庭院里狂奔三圈,
馬蹄踏過的青石板上,竟留下寸深的蹄印。【三、縱虎歸山】“日行千里,夜走八百。
” 曹操在廊下舉杯,酒液在玉杯中晃出漣漪,“云長有此良駒,如虎添翼啊。
” 關羽勒住馬韁,赤兔不安地刨著地面,尾巴掃得飛塵四起。他望著遠處的城門,
忽然笑道:“日行千里?夠去河北找大哥吃晚飯了!”這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曹操心頭。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酒杯邊緣的酒液滴在袍角,暈開一小片深色。
程昱暗中拽了拽丞相的衣袖,目光落在赤兔馬蹄下 —— 那被踏碎的青磚里,
竟埋著半枚呂布的方天畫戟殘片。“將軍說笑了,” 曹操放下酒杯,指節叩擊著欄桿,
“河北路遙,何況劉使君尚在袁紹處,將軍若去……”“某只問路,不問人。
” 關羽打斷他,赤兔忽然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劃出火焰般的弧線。當晚,
關羽在馬廄給赤兔喂黑豆時,發現馬槽下壓著塊帛書。展開看時,
是程昱的筆跡:“昔呂布因馬弒主,今丞相贈馬,是望將軍效命,還是…… 縱虎歸山?
” 他將帛書揉成一團塞進馬料,赤兔卻用鼻子拱開,將紙團嚼得粉碎。“老伙計,
” 關羽撫摸著馬頸上的鬃毛,月光透過窗欞,在赤兔身上鍍了層銀邊,“他們說你是禍水,
我說你是風。” 赤兔打了個響鼻,甩動尾巴,掃落梁上棲息的蝙蝠。遠處傳來更夫打更聲,
梆子聲里,關羽聽見赤兔的心跳 —— 如戰鼓,如驚雷,正為一場即將開始的千里奔襲,
積蓄著踏碎中原的力量。第五章 白馬斬顏良——「萬軍中取顱首,單騎破陣如剖瓜」
【一、麾蓋如日】建安五年四月,白馬坡的沙礫被曬得發燙。
顏良的中軍大陣像塊潑了血的黑布,鋪在延津渡口的平原上。十萬袁軍的矛尖組成荊棘叢,
而叢中那桿九旒麾蓋,鎏金桿頭的朱雀飾件正反射著正午陽光,
刺得曹軍瞭望臺上的哨兵睜不開眼。“好個河北上將。” 曹操手搭涼棚遠眺,
指尖叩擊著馬鞍,“聽說顏良三日內連破我五座營壘,帳下‘先登死士’皆能生裂虎豹。
” 身旁夏侯惇按捺不住,鐵盔下的獨眼迸著火星:“丞相,末將愿去斬此匹夫!
”關羽卻在此時策馬出列。青龍刀橫在馬鞍前,刀身映著顏良麾蓋的金光,
竟在刀柄處凝成一小團晃動的火焰。“某去。” 他只說了兩個字,赤兔馬已踏著碎步向前,
馬蹄在沙地上犁出兩道深溝。【二、裂帛之沖】顏良正坐在胡床上飲酒。
他身披鑲嵌狼牙的犀牛皮甲,腳邊堆著曹軍降將的首級,酒樽里的葡萄酒混著血絲。
“曹操遣來的又是何人?” 他頭也不抬,用佩刀挑著塊熟牛肉,“莫不是那個賣棗的紅臉?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騰起煙塵。一騎紅馬如離弦之箭沖破袁軍前陣,
馬背上的綠袍將校甚至未舉軍旗,單是手中偃月刀的寒光,已讓前排士兵的矛尖齊齊發顫。
“報!敵將……” 探馬的話卡在喉嚨里。赤兔馬已奔至麾蓋十丈外,
關羽在馬背上微微俯身,青龍刀突然劃出半輪滿月 —— 不是劈砍,而是平推。刀風過處,
前排持盾的 “先登死士” 連人帶盾被斬為兩段,斷面平整如切豆腐。顏良終于驚起。
他看清來者面如重棗,美髯飄拂,忽然想起帳下謀士曾說 “關羽萬人敵,需防其突襲”。
但為時已晚,赤兔馬的速度快過思維,鎏金麾蓋的反光此刻正晃進他瞳孔,
化作一片刺目的空白。【三、刀剖瓜熟】“這般招搖,是怕閻羅找不到你?
”關羽的聲音混著刀風灌入顏良耳中。他下意識舉刀格擋,卻見青龍刀忽然變招,
刀刃擦著他的狼牙甲劃過,帶起一串火星。下一刻,刀鋒已架在他脖頸上,
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昨夜帳外的露水。“你……” 顏良的疑問只吐出一個字。
關羽手腕翻轉,青龍刀如同庖丁解牛般劃過,犀牛皮甲與頸骨同時發出裂帛般的輕響。
顏良的頭顱帶著驚愕的表情飛起,血柱噴濺在鎏金桿上,將那朱雀飾件染成暗紅。
整個過程不過呼吸之間。袁軍大陣如被戳破的蟻穴,前排士兵望著空中飛舞的頭顱,
竟忘了吶喊。關羽探身抓住顏良發髻,將頭顱挑在刀尖上,赤兔馬人立而起,
前蹄踏碎顏良的胡床,木屑混著酒樽碎片濺了滿地。【四、血刃論義】“河北將士聽著!
” 關羽橫刀立馬,刀尖的頭顱在陽光下晃蕩,“吾乃漢壽亭侯關羽!顏良匹夫,恃強凌弱,
今為天下除害!” 他的聲音壓過萬軍喧嘩,竟讓袁軍陣列出現片刻死寂。歸營途中,
他在河邊擦拭青龍刀。顏良的血順著刀槽流入濁水,驚起一尾黑魚。“今日殺人,
為明日少殺人。” 他低聲自語,指尖劃過刀背的血槽 —— 那是他特意讓鐵匠鑿刻的,
為的是讓血更快流出,減少敵人痛苦。曹操率諸將迎出十里。見關羽馬前懸著顏良首級,
程昱撫掌長嘆:“某嘗謂云長乃虎將,今方知是龍入淺灘。
” 夏侯惇卻盯著刀上血跡:“將軍可知,此斬讓袁紹折了左膀?
”關羽將顏良頭顱擲于馬下,目光望向河北方向。赤兔馬不安地刨著地面,
馬蹄濺起的水花落在他靴上,冰涼刺骨。他想起桃園結義時劉備說的 “匡扶漢室”,
想起土山約三事時那桿殘破的漢旗。青龍刀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刀刃上的血痕已凝結成暗紫色,像極了他心中那道永不愈合的義字疤痕。
卷三·孤忠長歌(尋主忠義期)第六章 封金掛印——「千金難買云長義,一紙辭書震許昌」
【一、相府金匣】建安五年秋,許昌相府的銀杏葉落了滿地。關羽站在中庭,
腳邊擺著三口朱漆木箱,箱蓋敞開著,十錠馬蹄金在斜陽下泛著灼眼的光。金箔映著他的臉,
卻照不暖他眉間的寒霜。“將軍,這是丞相新賞的‘漢壽亭侯’印綬。
” 典農中郎將捧著紫綬金印,指尖在錦盒上微微發顫。印匣是紫檀木的,
邊角鑲著南海珍珠,比他在解州見過的任何玉器都貴重。“丞相說了,將軍斬顏良有功,
這印……”“放下吧。” 關羽打斷他,聲音像敲在冰面上。
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 —— 劉備在袁紹軍中,信末用草鞋草繩的纖維捆著,
還沾著河北的泥土。而眼前這箱金子,每錠都刻著 “曹” 字,像淬了毒的蜜糖。
【二、印匣鬧劇】當值的小吏捧著印綬跟進偏殿時,關羽正用青龍刀挑著件舊棉袍。
那是劉備在徐州送他的,袖口磨得發亮,補丁摞著補丁。“將軍,” 小吏苦著臉,
“這印得供在香案上,好歹裝個箱子……”“某的箱子,只裝得下兄弟情分。
” 關羽反手將印匣拍在桌上,珍珠滾落滿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想起土山約三事時,
曹操說 “漢官” 是虛銜,如今這印綬卻重如泰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可、可這是朝廷的印啊!” 小吏急得跺腳,慌忙去撿滾落的珍珠,“當年王莽篡漢時,
太后摔璽缺了角,如今將軍若……”“住口!” 關羽猛地拔刀,
刀身在空氣中劃出半輪寒月,將案角的銅香爐劈為兩半。“某降的是漢,不是曹!
這印若沾了‘曹’味,便與廢鐵無異!”【三、草鞋欠條】夜風漸起時,
關羽已將三口木箱封好。他沒用相府的封條,
卻解下腰間系著的草繩 —— 那是桃園結義時,劉備編草鞋剩下的邊角料,
如今磨得只剩幾根纖維。“將軍,使不得啊!” 小吏見他要用草繩捆金箱,差點暈過去,
“這十錠金夠買十座莊園,您、您怎么能用……” 關羽冷笑一聲,草繩穿過箱環時,
發出粗糙的摩擦聲。“某在涿縣時,大哥欠我一斗粟,拿草鞋抵賬。” 他頓了頓,
從袖中摸出片揉皺的竹簡,“瞧,這是欠條。
”竹簡上是劉備歪歪扭扭的字跡:“今欠云長棗錢五銖,以草鞋三雙抵之。
” 墨跡在多處被指腹磨得發毛,像極了關羽掌心的老繭。小吏湊上前看,
忽然驚道:“這、這哪是欠條,分明是……”“是比金子重的東西。
” 關羽將竹簡揣回懷里,指尖觸到冰涼的金箱,卻想起桃園里那壇混著血的濁酒。
【四、夜走許昌】更夫敲過三更時,關羽牽著赤兔馬站在相府角門。
金箱被他用草繩系在馬后,每走一步都發出沉悶的響聲,像在敲打許昌城的夜色。
墻角突然竄出個黑影,是張遼。“云長兄真要走?” 張遼抓住馬韁,
錦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丞相待你不薄,何苦……”“文遠兄可知,
” 關羽低頭看著他,月光在他面甲上碎成銀鱗,“某在解州殺呂雄時,
那廝腰間也掛著金印。”張遼松開手,望著他身后的金箱 —— 草繩在夜風中晃蕩,
像一根刺向權貴的草矛。關羽不再言語,翻身上馬,赤兔馬蹄踏碎滿地銀杏,
濺起的葉屑混著珍珠的微光。路過相府影壁時,他拔刀劈下 “曹” 字匾額,木屑紛飛中,
青龍刀挑起那封未拆的辭書,刀尖一送,便釘在了丞相府的正門中央。
辭書上只有八個字:“某去尋兄,勿追勿念。” 墨字透紙,
像極了當年桃園里那三滴入酒的血。而馬后的金箱在顛簸中,有一錠金子滾落在地,
滾進陰溝里,被夜露迅速覆蓋,如同曹操得知他離去時,眼中瞬間熄滅的火光。
第七章 過五關斬六將——「刀尖挑錦袍猶暖,血濺殘陽五度紅」
【一、東嶺關的血字】殘陽如血時,關羽的青龍刀正抵在孔秀咽喉。
東嶺關的關樓在暮色里像口黑棺,城垛間插著的 “曹” 字旗被刀風卷得獵獵作響。
“關某奉漢帝旨尋兄,汝等敢阻?” 他聲如洪鐘,驚得檐下歸巢的烏鴉撲棱棱飛起。
孔秀頭盔下的臉煞白如紙,矛尖顫巍巍指著赤兔馬:“丞相有令,
過者需驗文書……”“文書在此!” 關羽橫刀一挑,孔秀的青銅甲胄應聲而裂,
血線順著刀槽蜿蜒而下,在黃土上洇出個歪扭的 “漢” 字。他撥轉馬頭,
對癱坐在地的守兵拱手:“勞駕傳話丞相,關某又欠他六條人命。”赤兔馬蹄踏過關門時,
門楣上的匾額 “東嶺關” 三字忽然崩落一角,露出背后褪色的 “漢” 字碑刻。
關羽勒馬回望,殘陽恰好掠過刀身,將飛濺的血珠染成金紅,恍若當年桃園那壇血酒的余溫。
【二、洛陽城的霜刃】洛陽城的守將韓福躲在甕城箭樓后。他看著關羽單人匹馬闖過吊橋,
青龍刀在晨霧中劃出的光帶,竟讓三百弓弩手的手指凍在弦上。“放箭!” 韓福吼破嗓子。
羽箭如雨落下,卻在距關羽三尺外紛紛折斷 —— 不是被刀劈開,
而是被他周身散出的寒氣凍裂。赤兔馬人立而起,前蹄踏碎冰棱,
濺起的寒星竟將前排士兵的甲胄凝成白霜。孟坦挺槍來戰,
槍尖剛觸到刀面便 “咔嚓” 折斷。關羽刀背一磕,將他掃落馬下,
卻聽韓福在箭樓放冷箭。羽箭穿透他的綠袍,卻卡在護心鏡上,箭頭的倒鉤勾住錦袍里子,
露出.patchwork 的粗麻襯底 —— 那是劉備在小沛時親手縫的。“鼠輩!
” 青龍刀脫手飛出,如白虹貫日,直插韓福咽喉。刀身旋轉著飛回時,
刀刃上還掛著韓福的官印,印文 “洛陽令” 三字在晨光中閃著冷芒。關羽接住刀,
用錦袍角擦拭箭傷,血珠滲進粗麻補丁,像極了桃園結義時濺在草繩上的血點。
【三、汜水關的火與月】汜水關的鎮國寺前,普凈和尚敲著木魚迎接。關羽下馬時,
見山門上的 “汜水關” 匾額被煙熏得漆黑 —— 去年黃巾之亂時,
這里曾燒死過三百流民。“將軍面有煞氣,” 普凈指著寺內古井,“此井曾映過王莽頭顱,
今又照見……” 話未畢,守將卞喜率二百刀斧手從殿后沖出,暗藏的袖箭射向關羽后心。
青龍刀劃了個圓弧,袖箭盡數釘進殿柱,木屑紛飛中,關羽已欺近卞喜。
刀背撞在他琵琶骨上,發出脆響。“你可知這寺中伽藍,” 他盯著卞喜扭曲的臉,
“曾護過逃亡的義士?” 卞喜吐血狂笑:“丞相許我侯位,
豈像你這紅臉莽夫……”刀光一閃,卞喜的人頭滾入古井。關羽俯身看時,
井水映出自己的臉,鬢角竟添了根白發。普凈遞過凈水:“將軍殺業太重。” 他接過水碗,
卻倒在青龍刀上,血污隨水流進井中,驚起一尾紅鯉,魚鰭劃水的聲音,
像極了當年醉仙樓里商賈撕毀田契的輕響。【四、滎陽驛館的燭影】滎陽夜宿時,
關羽在驛館讀《春秋》。燭光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與青龍刀的輪廓疊成一尊戰神像。
窗外傳來躡足聲,是守將王植派來的士兵,懷里抱著浸油的柴草。“將軍,歇了吧。
” 為首的士兵顫聲說,火把照亮他腰間的水火棍 —— 那形制與解州捕快的一模一樣。
關羽頭也不抬,指尖劃過竹簡上 “伍子胥過昭關” 的記載,
忽然冷笑:“當年楚平王燒驛館,也用的這油?”火舌舔破窗紙時,關羽合上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