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將最后一個野菜端上桌的時候，三娃還沒有回來。
顧巧巧讓大娃出去看看。
又等了一刻鐘的樣子，二人一起回來了，三娃氣鼓鼓地跟在大娃后面。
“怎么啦？”顧巧巧看著三娃問道。
三娃正要開口，被大娃瞪了一眼，悶聲回道：“沒什么。”
這時，慧娘舀了碗雞湯遞給顧巧巧：“娘，你頭上有傷，喝碗雞湯補補。”
放下碗，忙不迭又舀了小半碗栗米粥，撕了點雞肉和兔肉拌勻了，一勺一勺地喂八丫頭。
顧巧巧端起雞湯喝了一口，的確是鮮美無比。
看見顧巧巧動了筷子，幾個孩子都大口喝粥，大口吃肉。
一瞬間，咔嚓咔嚓嚼著骨頭的聲音，咕咚咕咚喝粥的聲音此起彼伏。
三娃看著桌上一大盆黃澄澄的栗米粥，一桌子的肉和菜，是他做夢都想吃的東西。
但今晚，他卻一口都吃不下去。
想著賴婆婆的話，他將端著的碗又重重地放回桌上，心里想了千百遍的話就在這時脫口而出：“娘，你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顧巧巧懵了，這是從何說起。
幾個娃都不約而同地停下吞咽的動作，包著鼓鼓囊囊的一口粥或肉，看看三娃，又看看顧巧巧。
三娃鼓起勇氣，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顧巧巧，重復道：“你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你聽誰說的？”顧巧巧放下碗問道。
“三弟！”大娃大喝一聲，眼神示意三娃不要再說。
“娘，我們都知道，我家沒多少存糧了，爹的撫恤銀子也用完了，根本沒有錢再買糧食，從前都只吃兩頓，吃野菜糊糊，今天突然改吃三頓了，而且頓頓都是這么稠的栗米粥，一下把存糧都吃完……”三娃聲音越說越小。
三娃沒有說的是，剛才在還籃子的時候碰到村里的賴婆婆了。
賴婆子一臉憐憫地瞅著三娃問道：“三娃，你娘不會不想要你們了吧？”
三娃下意識反駁道：“賴婆婆你別胡說，我娘好著呢！今天還去挖野菜了……”他還想說我們今天吃得可飽了，但生生頓住了。
賴婆子不屑道：“哼，你家什么光景，村里誰不知道？前兩天還想賣了八丫頭換銀子呢！就這樣還能一天吃三頓？別吃了今天沒明天！”
三娃腦袋嗡嗡地，看著賴婆子嘴皮一張一合的，分外刺眼，伸出手想要把她嘴皮按著，不讓她說下去。
賴婆子一看，以為三娃要打她，轉頭就跑，還邊跑邊說：“嗐，你這個三娃子咋不識好人心，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還想要打我！”
三娃訥訥地往回走，路過阿奶家時，看見阿奶正在跟大哥說話，下意識地過去，正聽到阿奶囑咐大哥：“……你這幾天看著點你娘，尤其是不要讓六娃七娃和八丫頭跟她單獨一起……”
大娃鄭重地點了點頭，一轉身，看見三娃正直直地看著自己，他拽了拽三娃，“正找你呢，快回家吃飯了。”說著就往回走。
三娃緊追了幾步，拉住大娃問道：“大哥，娘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別胡說！”大娃回頭瞪了三娃一眼。
“阿奶的話我都聽到了。”三娃嘟囔道。
“阿奶不是這個意思。”大娃嘆了口氣。
“不但阿奶這么說，村里其他人也這樣說。”三娃悶聲道。
“其他人？還有誰？”
三娃將碰到賴婆子的事跟大娃說了一遍。
大娃沉思了一會，盯著三娃的眼睛，鄭重地說：“三弟，這種話以后不要問也不要再說，不管娘做出什么選擇，大哥都不會不管你們的。”
他捶了錘三娃的肩膀，接著道：“打起精神來，你大嫂把飯都做好了，就等我們了，快走吧。”
剛剛吃飯的時候，看著滿滿一桌子飯菜，看著大家開心吃喝的樣子，他實在是忍不住，就問了出來。
但他不敢把阿奶說出來，從前阿奶就不喜歡娘，娘對阿奶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說出來只怕二人關系更差。
顧巧巧原本還想著明天去鎮上看看，聽到三娃這么問，立馬打消了去鎮上的念頭。
就只是吃了幾頓飽飯，孩子就生出這么多想法來，她要是去鎮上，還不知道會胡思亂想些什么呢？還是再緩一緩，大不了再吃兩天栗米粥，反正他們也不知道她柜子里還有多少栗米。
顧巧巧輕笑一聲道：“糧食的事情不用擔心，娘柜子里還有不少呢！以前是怕糧食不夠，所以省著吃。”
說著，她指向角落里的紅薯藤，接著說道：“這不發現了這些紅薯藤嗎？只要我們種下去，有了這些紅薯，今年過冬的糧食就不用愁了，而且馬上就要收小麥了，照這陣的天氣看，今年的小麥收成不錯。”
“所以啊，你們只管放心吃，吃飽了快快長大，咱們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三娃仍不信地問道：“娘沒騙我們？有了這些紅薯，我們真能吃飽肚子？”
其他八雙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著顧巧巧。
顧巧巧鄭重地保證：“絕對能！”
三娃的臉上立馬綻放笑容，但隨即羞愧地低下頭道：“娘，我不該亂想您。”
顧巧巧溫和地說：“你心思敏銳，能從小事里發現異常，這是好的品德，但在得出結論之前，也要多思考思考這個結論對不對。”
她一一掃過桌上的幾個孩子，接著道：“比如我們今天的吃法確實與平常不同，按照常理來說，有點只顧今天不顧明天的意思，但你們也要想一想，會不會還有其他原因，比如今年收成不錯，或者娘找到了其他能填飽肚子的食物，或者娘是不是想到了賺錢的法子？”
“你們記住，凡事多觀察，多思考。”
眾人都似懂非懂地點頭。
顧巧巧復又端起碗說道：“快吃飯吧，都快涼了。”
桌上又響起唏哩呼嚕的吃飯聲，不多會，除了螃蟹，一桌子的飯菜都被吃了個干干凈凈，肚子前所未有的飽。
六娃更是撐得直不起腰，挪回屋里蜷縮在床上。
沒眼看，簡直是沒眼看。
這個家，還是太窮了，還是得想辦法賺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