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硯舟要我的腎,給他車禍重傷的初戀蘇晚意。“簽了離婚協(xié)議,我就捐。”我平靜地說。
他冷笑:“你除了簽字,還有什么資格談條件?”他不知道我腹中已有了他的孩子。
手術臺上大出血,我失去孩子時,他正握著蘇晚意的手。五年后,我的女兒在雪地里堆雪人,
他跪在幼兒園門口三天三夜。“微微,求你讓我看看孩子。”他聲音嘶啞。“江硯舟,
當年我的孩子值一顆腎嗎?”我簽離婚協(xié)議那天,江硯舟告訴我,蘇晚意出了車禍,
腎不行了,得換一個。他坐在我對面,昂貴的定制西裝包裹著挺拔的身形,
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玉雕。桌上那份協(xié)議,薄薄幾張紙,卻像座冰山,橫亙在我們之間。
“醫(yī)生配型過了,你的腎源最合適。”他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突然變得很刺鼻,是剛才在醫(yī)院沾上的。我捏著筆的指尖冰涼,
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我看著協(xié)議末尾他早已簽好的名字,龍飛鳳舞的“江硯舟”三個字,
像淬了冰的刀。心臟的位置,有東西在緩慢地、鈍刀子割肉般地疼。我抬起頭,
目光越過冰冷的桌面,落在他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這張臉,曾經(jīng)讓我癡迷,
讓我覺得能嫁給他,是耗盡了前半生所有的運氣。“簽了字,我就捐。
”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連自己都覺得陌生。像是靈魂飄在半空,看著軀殼在說話。
他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沈見微,除了簽字,
你還有什么資格跟我談條件?”是啊,在他眼里,我沈見微算什么東西?
一個靠著協(xié)議婚姻才得以留在他身邊、貪圖他權勢財富的卑劣女人。
一個連他心上人蘇晚意一根手指都比不上的替代品。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平等可言。
那份婚前協(xié)議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我沈家瀕臨破產(chǎn)時,我父親跪著求來的“恩典”。
簽了它,江家注資救沈家,我沈見微,就成了江硯舟名義上的妻子。代價是,三年婚期一到,
或者江硯舟的摯愛蘇晚意回國,我就得無條件滾蛋,并且,永遠不能以任何理由糾纏他。
蘇晚意回來了。所以,我該滾了。現(xiàn)在,還額外附贈一顆腎。筆尖懸在簽名處,微微顫抖。
小腹深處,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牽扯感傳來,像一條細細的線,
輕輕拽了一下我的神志。我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覆上小腹,隔著薄薄的衣料,
那里依舊平坦。但我知道,不一樣了。那里有了一個小小的、脆弱的生命。
是我在三天前獨自去醫(yī)院確認的。兩條清晰的紅杠。我攥著那張化驗單,
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坐了很久,久到腿都麻了。那一刻涌上心頭的,不是喜悅,
而是鋪天蓋地的恐懼和茫然。這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
江硯舟的目光掃過我覆在小腹上的手,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只有冰冷的不耐煩:“簽個字,
需要想這么久?”那絲微弱的牽扯感消失了,被更深的寒意覆蓋。我看著他冰冷的眼睛,
忽然就笑了。很輕的一聲,帶著點自嘲,也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決絕。“好。”我說。
筆尖落下,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沈見微。三個字寫得工整,卻透著股筋疲力盡的死氣。
我把簽好的協(xié)議推到他面前。紙張摩擦桌面,聲音干澀。他拿起協(xié)議,隨意掃了一眼,
確認無誤,便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我籠罩。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只有目的達成的漠然:“明天上午,手術室見。別遲到。
”說完,他轉身就走,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規(guī)律而冷酷的回響,一步步遠離。
門開了又關,徹底隔絕了他的背影。房間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還有那份簽好的、徹底斬斷我們關系的協(xié)議。巨大的空曠感瞬間吞噬了我,冷得刺骨。
我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沙發(fā),蜷縮起來。小腹那里,空落落的,
只有一片冰涼的麻木。手術室的門在我面前緩緩關上,隔絕了外面走廊慘白的燈光。
里面更亮,白晃晃的,照得人無所遁形,像審訊室。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
冰冷刺鼻。我躺在窄窄的手術臺上,硬邦邦的金屬硌著骨頭。
身上只蓋著一層薄薄的藍色無菌布。冷。寒氣順著裸露的皮膚一個勁兒地往里鉆,
凍得我指尖都在哆嗦。頭頂那幾盞巨大的無影燈,亮得刺眼,我不得不緊緊閉上眼。
周圍有器械碰撞的細微聲響,很清脆,也很冰冷。腳步聲來來去去,
戴著口罩的醫(yī)護人員低聲交流著專業(yè)術語,嗡嗡的,聽不真切。他們在我身邊忙碌,準備著,
卻沒有人看我一眼,或者說一句安撫的話。我只是一個待取的器官容器。
麻醉師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隔著口罩,有點悶:“放松,準備麻醉了。
”冰涼的消毒棉球擦過脊椎的皮膚,激得我一顫。緊接著,是針尖刺破皮膚的細微銳痛。
一股涼意順著脊椎蔓延開。意識開始模糊,像沉入冰冷粘稠的深海。身體的感覺一點點抽離,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冷和空。在徹底陷入黑暗前,腦子里最后閃過的,竟然是昨天簽完協(xié)議后,
江硯舟那個反常的舉動。他難得地回了我們那個所謂的“家”,
那個空曠冰冷、像個豪華樣板間的地方。他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破天荒地沒有立刻進書房或者離開。我站在玄關,像個誤入的陌生人。他抬眼看我,
燈光落在他深邃的眉骨下,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不像平時那樣冷硬得傷人。“過來。”他說,
聲音不高,卻帶著慣常的命令口吻。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他拍了拍身邊的沙發(fā)。
我坐下,離他一個手臂的距離。他沉默了幾秒,空氣凝滯。然后,他忽然伸出手,
帶著薄繭的指腹,有些粗糙地擦過我的臉頰。動作稱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突兀的僵硬。
他的指尖是涼的。“沈見微,”他叫我的名字,語氣有些復雜,是我從未聽過的低沉,
“這次…算我欠你一次。”那眼神里,似乎有一閃而過的、極其陌生的東西。像是掙扎,
又像是…一絲絲難以捕捉的愧疚?當時我愣住了。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一下,
又酸又脹,幾乎要沖破胸腔。他也會覺得虧欠嗎?這個認知,荒謬得讓我想笑,
卻又忍不住鼻尖發(fā)酸。“江硯舟,”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里面映著我自己蒼白狼狽的影子,聲音干澀得厲害,“你……” 那句哽在喉嚨里的疑問,
那句“你知不知道我有了孩子”,在舌尖滾了幾滾,
最終還是被巨大的恐懼和卑微死死壓了下去。我不敢賭,
賭他那點稀薄的、甚至可能是我臆想出來的愧疚,能否抵得過蘇晚意在他心里的分量。
我害怕看到他更冰冷的眼神,聽到更殘酷的回答。
那會徹底殺死我肚子里這個剛剛萌芽的小生命,也殺死我自己僅存的那點可憐念想。最終,
我只是垂下眼,避開了他的視線,也咽下了所有翻涌到嘴邊的話。他收回手,
那點罕見的溫度也隨之消失。他站起身,恢復了慣常的疏離冷漠:“早點休息,明天別誤事。
” 然后轉身進了書房,留下我一個人在客廳慘白的燈光下,像個被遺棄的傻瓜。
麻醉的藥力徹底涌了上來。意識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那個未問出口的問題,
和他指尖那點微涼的觸感,混合著手術室里刺骨的寒冷,一起凝固在記憶深處。混沌中,
意識被一陣尖銳的疼痛狠狠刺穿。那痛感像一把燒紅的刀,蠻橫地在我小腹深處翻攪、剜割,
毫無預兆,兇猛得幾乎要將我撕成兩半。我猛地從麻醉的深淵里掙扎出來,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凄厲的抽氣。“呃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
費盡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頭頂那幾盞無影燈依舊白晃晃地懸著,刺得眼球生疼。
周圍人影晃動,戴著藍色口罩的臉在視野里模糊地重疊、旋轉。“血壓!血壓在掉!
”“心率異常!加快!”“出血量太大了!止不住!”“快!準備輸血!快啊!
”焦急的喊聲像炸開的冰雹,噼里啪啦砸進我嗡嗡作響的耳朵里。
尖銳的儀器警報聲“滴滴滴”地狂響著,像是催命的符咒。冰冷的東西貼上我的身體,
針頭刺入血管,液體快速涌入的冰涼感,
與體內那股瘋狂肆虐的灼熱劇痛形成冰火兩重天的折磨。我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
徒勞地張著嘴,卻吸不進一絲氧氣。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腹部撕裂般的劇痛。
冷汗瞬間浸透了身下的無菌布,黏膩冰冷。有護士用力按住我的肩膀,
聲音急促地在我耳邊喊:“沈小姐!堅持住!別睡!看著我!
”痛…太痛了…不僅僅是身體被割裂的痛,還有一種更深層的東西,
像生命最核心的部分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瘋狂地抽離、掏空。有什么溫熱的東西,
正從我的身體里洶涌地流失,無可挽回。“孩子……” 我拼盡全力,
從劇痛的齒縫里擠出兩個氣若游絲的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沫的味道。
按著我肩膀的護士動作明顯頓了一下。她戴著口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那雙露出的眼睛里,瞬間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震驚、慌亂,還有……憐憫?她猛地轉過頭,
對著忙碌的醫(yī)生方向,聲音都變了調,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醫(yī)生!她…她好像在說孩子?
!”“什么孩子?!”主刀醫(yī)生的聲音隔著口罩傳來,同樣充滿了驚愕和一絲被隱瞞的憤怒,
“病歷上沒提懷孕!快!立刻加急查HCG!快!”世界在我眼前開始旋轉、發(fā)黑。
那些刺眼的白光,晃動的人影,刺耳的警報聲,都像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迅速遠去、模糊。孩子……我的孩子……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滅頂而來。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一幅畫面卻異常清晰地撞進我混亂的腦海——不是江硯舟。
是蘇晚意那間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特護病房。柔和的燈光下,
穿著病號服的女人柔弱地靠在床頭,臉色蒼白,卻無損她的美麗。而江硯舟,就坐在她床邊。
他微微傾著身,一只手,那么自然地、穩(wěn)穩(wěn)地包裹著蘇晚意放在被子外的手。
他的側臉線條對著蘇晚意時,是罕見的柔和專注。蘇晚意似乎在說什么,他低著頭,
聽得很認真,偶爾點一下頭,眼神里的溫度,是我從未擁有過的珍寶。那畫面溫馨得刺眼。
就在我躺在這里,身體被剖開,生命和另一個小生命都在瘋狂流逝的此刻,
他正握著另一個女人的手,給她安穩(wěn)和力量。心臟的位置,那片早已被傷得麻木的地方,
傳來一陣遲來的、尖銳到無法形容的劇痛。這痛,甚至壓過了身體正在承受的剜心之痛。
原來,心真的可以碎成粉末。原來,絕望到極致,是連哭都哭不出來的。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最后一絲意識湮滅前,只有一個念頭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靈魂深處:江硯舟,
你知不知道,你親手殺死了你的孩子?再次有意識時,
是被一種無處不在的、沉重的虛脫感喚醒的。眼皮像粘了膠水,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掀開。視線模糊了好久,才慢慢聚焦。
入眼是醫(yī)院病房慘白的天花板,還有旁邊掛著的輸液瓶,透明的液體正一滴一滴,
緩慢地注入我的靜脈。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霸占著每一寸空間。
渾身像是被重型卡車反復碾過,沒有一處不疼。尤其是小腹的位置,那里纏繞著厚厚的紗布,
像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傷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它,傳來一陣悶悶的鈍痛。空。
一種深入骨髓的空。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極其緩慢地移向小腹。
隔著粗糙的病號服和厚厚的紗布,手掌覆蓋上去。那里……平坦得可怕。
曾經(jīng)那一點點微弱的、隱秘的牽扯感,消失了。徹底消失了。仿佛那里從未孕育過一個生命。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疼得我瞬間弓起了身體,
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
砸在白色的枕套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孩子……” 我喃喃著,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沈小姐,你醒了?” 一個溫和的女聲在床邊響起,
帶著小心翼翼的安撫。我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到一個穿著粉色護士服的年輕女孩站在床邊,
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和謹慎。她手里拿著一個記錄板。“我的……” 我張了張嘴,
喉嚨火燒火燎,后面的話哽在喉嚨里,怎么都問不出口。護士立刻明白了。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放得更低柔,帶著濃濃的歉意:“沈小姐,
你…你送來手術的時候,
…我們盡全力搶救了你…但是…那個孩子…才一個多月…太小了…沒能保住……”每一個字,
都像一把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耳朵,扎進我的心臟。“沒能保住……”果然。
果然沒了。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也破滅了。巨大的悲傷和絕望像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我淹沒。我閉上眼,更多的淚水從緊閉的眼角洶涌而出,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護士似乎有些不忍,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補充道:“另外…手術過程中,情況太危急了,
為了保住你的生命……那顆腎臟,最終…最終也沒能成功摘取移植給蘇小姐。
”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慶幸。呵……我扯了扯嘴角,
嘗到咸澀的淚水和更深的苦澀。所以,我付出了失去孩子的代價,甚至差點搭上自己的命,
最終,卻連江硯舟想要的“交易”都沒完成?真是……諷刺得讓人心碎。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我以為是醫(yī)生,沒有睜眼,只是無力地偏過頭,將臉更深地埋進枕頭,試圖藏起滿臉的淚痕。
沉穩(wěn)的腳步聲走近,停在床邊。一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質香氣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
強勢地侵入病房消毒水的味道里。是江硯舟。我的心猛地一沉,身體瞬間僵硬。
連呼吸都屏住了。他來了。在我失去孩子,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時候,他終于來了。
是為了那顆沒取成的腎?還是為了蘇晚意?“怎么回事?” 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低沉,
冰冷,帶著一絲被壓抑的慍怒,像是在質問一件出了紕漏的公事。這語氣,
徹底澆滅了我心底最后一絲微弱的、不切實際的期盼。護士大概也被他的氣勢懾住,
聲音有些發(fā)緊:“江先生,沈小姐她…手術中突發(fā)意外,大出血,
情況非常危急……我們……”“意外?” 江硯舟打斷她,語氣里的不耐和質疑像冰錐,
“什么意外?晚意那邊還在等!”每一個字,都精準地刺在我最痛的地方。
晚意還在等……他關心的,從來只有蘇晚意的等待!我的生死,
我腹中那個剛剛逝去的小生命,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個耽誤了蘇晚意治療的“意外”!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劇痛和滔天恨意的怒火,猛地沖垮了我所有的麻木和脆弱。
我猛地睜開眼!淚水模糊的視線里,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床邊,穿著挺括的黑色大衣,
眉宇間凝聚著顯而易見的焦躁和不悅,眼神銳利地掃過護士,最后才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
沒有心疼,沒有愧疚,只有冰冷的審視和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
對上我布滿血絲、淚水洶涌的眼睛,他似乎怔了一下,眉頭蹙得更緊。
所有的委屈、痛苦、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撐起虛軟的上身,
死死地盯著他,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恨意,一字一句,
用盡我所有的生命質問他:“江硯舟……”“我的孩子……”“值不值一顆腎?!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我清晰地看到,江硯舟臉上那慣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表情,
在聽到“孩子”兩個字時,瞬間凝固了。像一張完美的面具,被重錘狠狠擊中,
出現(xiàn)了蛛絲般的裂痕。他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縮,瞳孔劇烈地震顫著,
里面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那眼神,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看見”我,
看見我這個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剛剛失去骨肉的女人。“你……說什么?” 他的聲音,
第一次失去了那份冷硬的沉穩(wěn),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破碎的沙啞。他像是沒聽清,
又像是無法理解,身體甚至微微前傾了一步。旁邊的護士倒抽了一口冷氣,捂住嘴,
眼神在我和他之間驚恐地來回掃視。恨意燃燒著我殘存的生命力。我死死抓著他此刻的震驚,
像抓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捅回去,要他也嘗嘗這剜心蝕骨的痛!“我說!
” 我喘著粗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淚里擠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
“我有了你的孩子!一個多月!就在剛才!在你的手術臺上!沒了!”我顫抖的手指,
隔著厚厚的紗布,狠狠戳著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是埋葬我孩子和所有幻想的冰冷墳墓。
“為了給你的蘇晚意換腎!它沒了!大出血!差點連我也死了!你滿意了嗎?!”“江硯舟!
你告訴我!它值不值蘇晚意那顆腎?!值不值?!”最后一句質問,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我頹然地倒回病床,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前陣陣發(fā)黑,
只有淚水還在不停地流。整個病房只剩下我粗重痛苦的喘息聲。江硯舟像被施了定身咒,
僵在原地。他高大的身軀微微晃了一下,臉上最后一絲血色褪得一干二凈,
只剩下一種駭人的慘白。那雙總是銳利冰冷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失焦地望著我,
又像是穿透我,望向某個無法理解的、恐怖的深淵。震驚,茫然,
巨大的沖擊……還有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捕捉的……痛楚?在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
他張了張嘴,喉嚨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
只有那只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節(jié)捏得死白,微微顫抖著。他站在那里,
像一尊瞬間被抽走了靈魂的昂貴雕像。昂貴的黑色大衣襯得他臉色更加灰敗。
我不知道江硯舟是什么時候離開的。那場耗盡生命的嘶吼之后,我徹底陷入了昏沉。
身體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個破敗的軀殼。疼痛是持續(xù)的,但更深的是一種麻木的絕望,
沉甸甸地壓在胸口,連呼吸都覺得費力。再次有清晰的意識時,是第二天下午。
窗外的陽光白得刺眼,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慘白的墻壁上投下一條條僵硬的光帶。
病房里很安靜。只有儀器規(guī)律的“嘀嗒”聲,證明我還活著。
一個穿著講究、面容嚴肅的中年女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是江家的管家,李姐。
她手里端著一個精致的保溫盅,見我睜開眼,臉上擠出一絲刻板而疏離的關切。“沈小姐,
您醒了。感覺好些了嗎?”她站起身,將保溫盅放在床頭柜上,蓋子打開,
一股濃郁的參雞湯味道飄散出來,“先生吩咐送來的,讓您補補身子。”先生?江硯舟?
補身子?補我這具剛剛失去了他孩子、還差點為他心上人捐掉一個腎的身子?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嚨。我猛地別開臉,干嘔了幾下,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只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拿走。”我閉上眼,聲音嘶啞虛弱,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厭惡。李姐動作頓了一下,似乎想勸:“沈小姐,
您身體虛……”“我說拿走!”我猛地睜開眼,死死盯著她,聲音拔高,
帶著瀕臨崩潰的尖利,“帶著他所有的東西!滾出去!滾!
”李姐被我眼中迸發(fā)的濃烈恨意驚得后退了一小步,臉上那點刻板的關切徹底消失了,
換上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她大概從未見過如此“不識好歹”的我。她沒再說什么,
沉默地合上保溫盅的蓋子,提著它,轉身離開了病房,步伐帶著一絲被冒犯的僵硬。
門關上了。隔絕了那令人作嘔的參湯味,也隔絕了江家的一切。世界重新安靜下來,
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心口那片死寂的冰冷。第三天,醫(yī)生來查房,告知我恢復情況尚可,
但需要靜養(yǎng)很久。他例行公事地說著注意事項,眼神有些回避。我打斷他,
聲音平靜得自己都覺得陌生:“醫(yī)生,我的出院手續(xù),今天能辦嗎?”醫(yī)生愣了一下,
顯然很意外:“沈小姐,你現(xiàn)在的情況還很虛弱,需要觀察……”“我自己簽字。
”我看著他,眼神空洞,卻異常堅決,“所有后果,我自己負責。”大概是看我態(tài)度決絕,
加上江硯舟那邊似乎也沒有特別指示要強行留我,醫(yī)生最終嘆了口氣,沒再堅持。
離開醫(yī)院那天,天色陰沉得像一塊巨大的、骯臟的鉛板,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身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是托護士幫忙從家里帶來的。身上所有的卡,都被凍結了。
江硯舟凍結的?還是那份婚前協(xié)議生效了?無所謂了。我所有的東西,
只裝了一個小小的、半舊的帆布包。站在醫(yī)院門口,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我裹緊了單薄的外套,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茫然了一瞬。世界這么大,
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沈家?那個靠賣女兒才茍延殘喘的所謂“家”?
在我簽下離婚協(xié)議的那一刻,大概也視我為棄子了吧。最終,
我撥通了一個幾乎要遺忘在通訊錄底層的號碼。是我大學時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室友,林小雨。
畢業(yè)后她去了南方一個小城,我們聯(lián)系漸少。電話響了好久才被接起,
那邊傳來小雨帶著濃濃睡意、有些迷糊的聲音:“喂?誰啊?”“小雨……” 一開口,
干澀的喉嚨就哽住了,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見微?!” 小雨的聲音瞬間清醒,
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是你嗎?天啊!你怎么了?聲音怎么這樣?
”聽到熟悉聲音里的關切,積壓的委屈和絕望再也抑制不住。我握著冰冷的手機,
站在寒風凜冽的街頭,像個迷路的孩子,泣不成聲。五年,像指縫里的沙,無聲無息地流走。
南方的冬,很少下雪。但今天,稀稀拉拉的雪花竟然飄了下來,落在臉上,冰冰涼涼。
我裹緊了厚實的羽絨服,把臉往圍巾里又埋了埋,快步走向街角那家小小的“微光烘焙坊”。
玻璃門上掛著“營業(yè)中”的小木牌,推開門,溫暖香甜的氣息混合著咖啡香撲面而來,
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氣。“媽媽!” 清脆得像小鈴鐺的聲音響起。
一個穿著紅色小棉襖、扎著兩個小揪揪的粉團子,像顆小炮彈一樣從柜臺后面沖出來,
直直撲進我懷里。軟乎乎的小胳膊緊緊摟住我的腿。“安安!” 我趕緊蹲下身,
把女兒暖暖的小身子抱進懷里,親了親她冰涼的小臉蛋,“想媽媽沒?”“想!超級想!
” 安安用力點頭,小揪揪跟著晃悠,大眼睛亮晶晶的,“王奶奶給我吃了小餅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