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南一然大概也沒想到這輩子會再見到韓洲。老家那個巴掌大的縣城,
十年里來來回回幾百趟,一次也沒遇見過。命運似乎鐵了心要把他們徹底分開的痕跡抹平。
偏偏在這遠離故鄉(xiāng)千里之外的N市小鎮(zhèn),在這塵土飛揚的項目工地上,猝不及防地,
又把他推到了她面前。1. 塵土中的舊影“南姐,吳總讓我問問,會議室布置妥了嗎?
”行政辦公室的門被擰開一條縫,張銘探進半個腦袋,嬉皮笑臉地問。
南一然正埋在一堆待歸檔的文件山里,聞聲抬起頭,揉了揉發(fā)酸的脖頸:“李姨收拾過了,
家樂把茶水也備齊了。業(yè)主他們到了?”她聲音里帶著連軸轉(zhuǎn)兩天后的疲憊沙啞。“早呢!
剛聯(lián)系說先去現(xiàn)場轉(zhuǎn)一圈。我先下去盯著了!”張銘的腦袋又縮了回去。“行,我這就來。
”南一然合上磨得發(fā)亮的舊鋼筆——這是姑姑送的入職禮物——站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
骨頭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她摸出小鏡子,看著鏡中眼下明顯的青黑,匆匆補了點粉底和口紅,
強打起精神下樓。新項目剛啟動,還在清表階段,千頭萬緒。作為項目辦公室主任,
南一然已經(jīng)兩天沒沾過床的邊了。男同事還能擠在臨時板房的休息室里輪流打個盹兒,
她是唯一的女性,只能在辦公室的折疊椅或自己那輛小車的駕駛座上湊合。“一然,
業(yè)主通訊錄,幫忙復印幾份,一會兒各部門發(fā)一下。咱們自己的也印幾份。
”項目總工楊旭像一陣風刮過,匆匆撂下話,
安全帽都沒戴正就拎著朝塵土漫天的現(xiàn)場大步走去。南一然應了一聲,
走到技術(shù)部的打印機旁。嗡嗡的打印聲中,她拿起第一張還帶著墨粉余溫的紙。
目光掃過第一行那個名字時,指尖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韓洲。心口像被細針輕輕扎了一下,
隨即是自嘲的苦笑。重名的人……真多。她用力捏了捏紙張邊緣,仿佛要把那點異樣捏碎。
“南姐!他們往辦公區(qū)來了!可以開會議室了!”陳家樂頂著安全帽,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臉上還沾著泥點。南一然迅速收好復印好的通訊錄,掏出鑰匙串,
熟練地擰開會議室厚重的門鎖。開燈,拉上厚重的遮光簾,打開投影儀,
調(diào)整好會議主題PPT。做完這一切,她站定在門邊,目光投向窗外。
一群人正穿過堆滿建材的空地,由遠及近。塵土模糊了面容,
但那個走在中間、身量頎長的身影輪廓,卻越來越清晰。
當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徹底映入眼簾時,南一然感覺呼吸停滯了一瞬。時間仿佛倒流,
又瞬間被拉回現(xiàn)實。是他。真的是他。不是重名。她迅速垂下眼睫,再抬起時,
臉上已掛起標準的職業(yè)微笑,對著走到門口的眾人做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請”的手勢。
會議冗長。吳文介紹項目情況,各部門負責人匯報進展。南一然坐在角落的記錄席,
低頭盯著空白的信箋紙,鉛筆尖無意識地在紙上劃著凌亂的線條。
上一次聽說他的消息是什么時候?高中同學群里偶然的提及?還是某個共同朋友順嘴的一句?
記憶像蒙塵的舊照片,模糊不清。多久沒見了?十年?久到她以為自己早已忘了他的模樣,
忘了那種心悸的感覺。直到一個低沉平穩(wěn)的嗓音響起,穿透會議室的嘈雜,
清晰地撞入她的耳膜。“大家好,我是XX公司XX工程的業(yè)主代表,韓洲。
”聲音透過麥克風,帶著一種久違又陌生的磁性,
幸能與各位共事……” 他條理清晰地闡述著項目的重要性、關(guān)注度以及對施工單位的要求。
南一然不得不抬起頭,目光終于落在他身上。他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色圓領(lǐng)T恤,
外面套著天藍色的休閑西裝。這顏色襯得他膚色愈發(fā)白皙,
與會議室里一群被工地陽光曬得黑里透紅的漢子們形成了鮮明對比。歲月似乎格外優(yōu)待他,
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沉淀下成熟穩(wěn)重的氣質(zhì),眉眼依舊清俊,只是輪廓更深了些。
他的發(fā)言結(jié)束,目光自然地掃過全場,最后竟落在了角落的南一然身上。那目光平靜無波,
仿佛在看一個真正的陌生人。還在怔忡的南一然猝不及防撞入他的視線,心頭猛地一跳,
慌亂地別開臉,抓起鉛筆,在紙上胡亂寫下幾個字,假裝在認真記錄。
鉛筆尖卻“啪”地一聲斷了。會議結(jié)束,人群散去。陳家樂留下收拾會議室。
南一然拿著行政部那份通訊錄回到辦公室,想找?guī)讉€磁力貼把它固定在公告欄上。
她踮著腳在資料柜頂上摸索——陳家樂這小子,總喜歡把東西往高處放。“叩叩。
”敲門聲響起。“進。”南一然頭也沒回,以為是分包來送文件,嘴里還嘟囔著,
“陳家樂有啥毛病,磁力貼藏這么高……”“呵呵~”一聲低沉的輕笑自身后響起。
南一然嚇得渾身一激靈,手一抖,一整盒五顏六色的磁力貼“噼里啪啦”砸在她頭上,
又散落一地。她捂著腦袋,帶著一絲狼狽回頭,門口站著的,正是韓洲。她沒說話,蹲下身,
沉默地一顆顆撿起地上的磁力豆。動作刻意放得很慢,像是在平復那擂鼓般的心跳。撿完,
她坐回自己的工位,面無表情地問:“韓總,有事?”韓洲沒在意她的冷淡,
自顧自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帶著探究:“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的聲音比剛才在會議室里低沉了一些,更接近她記憶中的音色。南一然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正常工作調(diào)動。要是早知道韓總會屈尊降貴蒞臨這個小鎮(zhèn)項目,
我提前三個月就給公司打報告,死也不來N市。”語氣里的疏離和抗拒像一層冰。
“我不是這個意思。”韓洲眉頭微蹙,“我是說,你怎么會干工程?我記得你大學畢業(yè)后,
不是在出版社工作嗎?做兒童繪本,我記得你挺喜歡的。”他竟然還記得這個細節(jié)。“呦?
”南一然挑眉,語氣更涼,心里的酸澀卻不受控制地翻涌,“韓總?cè)绽砣f機,
還知道我這小人物的消息呢?行,謝謝您關(guān)心。沒什么,就是想換個活法。”她拿起筆,
在廢紙上用力劃著,筆尖幾乎要戳破紙張,仿佛在劃掉那些不該有的心緒。“南一然,
”韓洲的聲音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我們一定要這樣說話嗎?”“不然呢?
”南一然猛地抬眼,直直看向他,眼底壓抑多年的委屈和質(zhì)問幾乎要沖破冰層,“我們之間,
還有什么好說的嗎?”那眼神銳利,像要把十年的時光都刺穿。“南姐!
會議紀要吳總簽好字了,交給你存檔!”陳家樂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
恰到好處地打破了兩人之間緊繃到極致的氣氛。他看見坐在自己工位上的韓洲,愣了一下,
隨即憨厚地撓撓頭:“韓總也在啊?有事兒?”南一然搶先開口,語氣瞬間恢復如常,
切換得毫無破綻:“家樂,你加一下韓總微信,方便以后工作聯(lián)系。”她甚至沒看韓洲一眼,
仿佛剛才的劍拔弩張只是幻覺。“哦好!韓總我掃您!”陳家樂連忙掏出手機。
韓洲深深看了南一然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他沒再說什么,配合地加了微信。起身離開時,
他狀似無意地將一包紅色的心相印紙巾輕輕放在了南一然的辦公桌角。那抹熟悉的紅色,
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瞬間燙在南一然心上。
過往的酸澀、隱秘的期盼、以及高考后那條冰冷短信帶來的絕望感,洶涌而至,
心口驟然收緊,悶得發(fā)疼。她死死盯著那包紙巾,直到陳家樂拿著文件離開,關(guān)門聲響起,
才頹然靠向椅背,閉上眼睛,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指尖冰涼。
2. 重逢夜里的回響與心墻會議結(jié)束,南一然租了合適的房子,帶著所有同事搬了家,
又聚了餐,南一然回到自己那個小小的單間時,才晚上八點。沒有項目經(jīng)理吳文在的聚餐,
果然清凈許多,沒人喝酒,沒人勸酒。她快速洗了個澡,敷了張面膜,給自己熱了一杯牛奶,
趴在被窩里瀏覽著購物網(wǎng)站,想選個合適的烤箱。烘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愛好,
也是在上個項目里慰藉同事和自己的方式。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是一個沒有備注的本地號碼。南一然以為是工作電話,順手接起,語氣輕松:“喂,
您好~” 剛看中一款不錯的烤箱,心情尚可。“是我,韓洲。”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
瞬間讓南一然臉上的笑意凍結(jié)。“韓總,怎么了,是有什么文件需要取嗎?
”她的聲音立刻降到了冰點,公式化得沒有一絲波瀾。“南南,”韓洲的聲音低沉,
帶著一種試圖拉近距離的柔軟,“我們能好好說話嗎?” “南南”這個稱呼,像一根針,
精準地刺中了南一然心底最柔軟也最痛的地方。是呀,那時候他們關(guān)系好到,他叫她南南,
可后來為什么就越走越遠了呢?“……” 南一然沒有再張口,直接掛斷了電話,
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迅速關(guān)了機。世界安靜了。她仰面躺在床上,
盯著天花板上單調(diào)的吸頂燈。多么像小說里狗血劇情啊,闊別十年的初戀重逢,
然后破鏡重圓。可是南一然心里清楚得很,他們不是。他們的故事里,沒有甜蜜的戀愛橋段,
只有她一個人漫長而苦澀的暗戀,從十五六歲情竇初開,一直綿延到現(xiàn)在。
像一種深入骨髓的癮,忘不了,戒不掉。那些年,她會在深夜失眠時,切換無數(shù)個微博小號,
一遍遍刷新他的主頁,哪怕只有零星動態(tài);她會用QQ小號,按條件小心翼翼地搜索,
找到他,假裝陌生人搭訕,拐彎抹角地打聽他的近況,聽到他說“還好”,心就安了,
聽到他說“忙”,心又揪起來;她會在遇到舊日同學時,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提起他的名字,
問一句“他還好嗎?”,然后從對方的只言片語里拼湊他的生活碎片……這些隱秘的行為,
成了支撐她走過漫長歲月的氧氣,也成了困住她的囚籠。記憶的閘門不受控制地打開。
初二那年,在外打工多年的姑姑毅然回到老家,不顧家里反對,
執(zhí)意把備受忽視的她從鄉(xiāng)下中學轉(zhuǎn)到了縣里的重點初中。韓洲,是她新班級的班長。
他像一顆自帶光芒的小太陽,性格開朗,自信大方,成績優(yōu)異,在人群中總是焦點。
南一然羨慕他身上那種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底氣,那是她極度匱乏的東西。很巧,他們成了同桌。
他聰明,解題思路清晰,常常三言兩語就點醒她;他開朗,會主動和她說話,打破她的拘謹。
漸漸地,那份羨慕里,悄悄摻雜了少女懵懂的心動。他叫她“南南”,聲音清朗,
帶著少年特有的朝氣。這個專屬昵稱,讓她心頭的小鹿亂撞。后來上了高中,
雖然分在了不同的班級,但命運似乎又開了個小玩笑——兩人都擔任了班級團支書。
團委的活動成了他們“合法”見面的場合。他總是能在一群人中精準地找到她,
自然地聊上幾句。偶爾,還會被他的同班同學撞見,打趣地喊她“嫂子”。
每次聽到這個稱呼,南一然都心跳如鼓,臉頰發(fā)燙,卻又忍不住偷偷去看韓洲的反應。而他,
總是笑著,不承認,也不否認。那模糊的態(tài)度,像一點微弱的火星,
在她心底燃起一絲隱秘的期待:他是不是,也有一點點喜歡我呢?南一然喜歡韓洲,
是她青春里埋藏最深的秘密。 這份喜歡,讓她歡喜,也讓她自卑。她小心翼翼地守護著,
不敢讓任何人窺見,包括他。為什么后來疏遠了呢?時間推到高三,學業(yè)壓力陡增,
團委活動幾乎絕跡。即使兩個班級的教室只隔著一堵墻,見面的機會也屈指可數(shù)。
緊張壓抑的氛圍里,少女的心事變得更加敏感脆弱。有一天下了晚自習,
南一然推著自行車回家。昏黃的路燈下,遠遠地,她看見韓洲和一個女生并肩走在前面。
女生側(cè)著頭,似乎在聽他說話,不時發(fā)出清脆的笑聲。那個女生,南一然認識,余夢琳。
年級里公認的才女,漂亮,家世好,成績也好。關(guān)于韓洲喜歡余夢琳的傳聞,
南一然不是沒聽過,但親眼所見帶來的沖擊力,遠勝于流言蜚語。
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悶悶地疼。即使早有心理準備,親眼目睹這一幕,
還是讓她瞬間紅了眼眶。沒過幾天,韓洲在QQ空間發(fā)表了一篇日志,
標題是《右手邊的那個女孩》。文筆細膩,情感真摯,字里行間充滿了少年毫不掩飾的愛慕。
南一然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心一點點沉到谷底。是有多喜歡,才能在高考沖刺的緊張階段,
擠出寶貴的時間寫下這樣一篇情真意切的告白?對象是余夢琳。那一刻,
南一然的世界仿佛崩塌了。所有的期待,所有隱秘的幻想,都顯得那么可笑。
巨大的羞恥感和自我厭棄席卷了她。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單方面切斷了所有可能和韓洲產(chǎn)生交集的機會。團委活動?請假。走廊偶遇?立刻低頭繞道。
不得不參加的集體活動?一定選離他最遠的角落。有好幾次,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見韓洲似乎帶著困惑想走過來和她說話,
都被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迅速躲開了。她把自己縮進堅硬的殼里,用冷漠筑起高墻。就這樣,
一直躲到了高考那天。學校安排大巴車統(tǒng)一送考。
命運似乎開了個殘酷的玩笑——她和韓洲被分在同一個考場,前后挨著的準考證號,
座位在同一排。車廂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南一然靠在車窗上,
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里一片荒涼。這也許是最后一次機會了。她轉(zhuǎn)過頭,
看向旁邊閉目養(yǎng)神的韓洲,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韓洲,你喜歡過我嗎?
”“考場到了,請同學們再次檢查考試用品,有序進入考場。與考試無關(guān)的用品可放在原位。
” 車內(nèi)的廣播聲無情地淹沒了她微弱的問話。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場,
混雜著解脫和茫然的情緒彌漫在空氣中。南一然剛從姑姑手中接過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來自韓洲的短信。她屏住呼吸點開,短短幾行字,卻像淬了毒的冰錐,
瞬間刺穿了她最后一點僥幸:“南南,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好朋友的。過去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現(xiàn)在喜歡余夢琳,很喜歡……”“余夢琳”三個字,像突然被點燃的柴火,
燙得她眼睛生疼。后面他還說了什么,南一然已經(jīng)看不清了。世界仿佛失去了聲音,
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她站在喧鬧的人群中,卻感覺置身冰窟,渾身發(fā)冷,連指尖都在顫抖。
那條短信,她看了無數(shù)遍,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深入骨髓的刺,扎得她體無完膚,
每一次回想都讓她窒息般疼痛。很久之后,她從老同學那里聽到了完整的故事。
韓洲確實熱烈地追求過余夢琳,送她回家,給她講題,寫情詩。只是,余夢琳心中另有所屬,
是她的青梅竹馬。后來,聽說韓洲這個“天降”,終究沒能敵過那份“日久天長”。
南一然把自己更深地埋進被子里,強行中斷了翻涌的回憶,忍住了眼底的酸澀。
即使過了這么多年,想起那條短信,她依然會控制不住地身體微顫。
那種被徹底否定、被當成無關(guān)緊要的“朋友”的感覺,是刻在青春里的一道丑陋傷疤。
“叩叩叩,叩叩叩,南姐,你睡了嗎?”急促的敲門聲伴著陳家樂的聲音響起,
打斷了南一然沉溺的思緒。她煩躁地翻了個身,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郁結(jié),
起來套了件外套,打開了門。“那個南姐,”陳家樂看她臉色不太好,語速飛快,
“韓總說找你有點私事,挺急的,我就先撤了啊!拜拜!”說完,不等南一然反應,
腳底抹油般溜走了。南一然的心猛地一沉。她抬起頭,看到了站在樓道的韓洲的,
她閉了閉眼,開口說道“韓總,有什么事。”她的聲音毫無溫度。“南南,
”韓洲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門口,走廊的光線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能讓我進去說嗎?有點晚了,外面不方便。
”南一然沒說話,側(cè)身讓他進來。她徑自走到床邊坐下,把小小的雙人沙發(fā)留給了他,
劃清界限的意味明顯。“韓總請坐。”韓洲在沙發(fā)上坐下,雙手交握放在膝上,沉默了幾秒,
才抬起頭,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南南,對不起。”“呵~”南一然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對不起什么?韓洲你現(xiàn)在來和我說這些算什么?退而求其次嗎?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幾個字,字字如刀。“退而求其次?”韓洲眉頭緊鎖,
顯然沒理解這個指控。“是呀!”南一然的聲音陡然拔高,壓抑了整晚的情緒找到了宣泄口,
“沒有追到你的白月光余夢琳,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我這個‘老朋友’還單身,所以想起我了嗎?
還是今天見到我,突然想起了當年被人默默喜歡的那種感覺,
所以特地跑來我這找一找存在感,滿足一下虛榮心?”她越說越激動,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猛地起身沖向狹小的衛(wèi)生間。韓洲立刻跟了過去。南一然趴在洗手池邊,
把剛剛喝下去的牛奶全都吐了出來。韓洲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動作帶著無措的安撫。
冰涼的水撲在臉上,南一然雙手撐在洗手池邊,看著鏡子里臉色蒼白、狼狽不堪的自己,
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混雜著水珠。她低著頭,聲音哽咽,帶著崩潰的哀求:“韓洲,
我求你了,離我遠點,好嗎?十二年了……我喜歡了你整整十二年!
你知道這十二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嗎?我試過無數(shù)次,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忘掉你,
很努力地不去在意你,不去打聽你任何消息……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你就像刻在我骨頭里的烙印!”她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透過鏡子死死盯著身后的韓洲,
“我們就當從來沒認識過,行不行?就當我們再也沒見過,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 韓洲被她的激烈反應和話語里濃重的痛苦震住了,一時無言。
“我剛剛躺在床上,想起高考結(jié)束那天你給我發(fā)的那條短信,”南一然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整個人都是抖的!你TM就像癌細胞一樣,早就擴散到我全身每一個角落,
怎么清都清不掉!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襲來,
她再也支撐不住,順著冰涼的瓷磚墻壁滑坐到地上,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
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壓抑的哭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唉……” 韓洲長長地、沉重地嘆了一口氣。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抗拒,
將她從冰冷的地板上扶起來,安置在沙發(fā)上。然后,他單膝跪在她面前的地上,
雙手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著她淚痕交錯的臉。“南南,對不起。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深深的疲憊和懊悔,“你聽我把話說完。
我知道自己今晚的行為很冒失,很不應該。可我……忍不住。看到你白天那樣對我,
像對待一個陌生人,甚至像對待一個仇人,我心里……很難受。”他頓了頓,
似乎在組織語言,眼神坦誠而痛苦。“你說你那些冒充網(wǎng)友的小號……其實,每一個,
我都沒有刪。”他看著南一然瞬間睜大的、寫滿震驚的眼睛,
“我總是……帶著一點可笑的期待,想著也許有一天,你會再用那個身份,跟我說句話。
哪怕一句‘你好’也好。”他苦笑了一下,“今天在項目上見到你,我整個人都懵了。
我們高中畢業(yè)十年了……我有很多話想問,有很多事想解釋。所以今天,我沖動了,
不顧一切地想來找你,想把憋在心里這么多年的話說清楚。”他看著南一然依舊防備的眼神,
艱難地繼續(xù):“那條短信……是我發(fā)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我也知道,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