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得化不開的白霧,死死裹住了整條山路。
腳下的碎石在每一次試探性的挪動下發出輕微的呻吟,滾落進濃霧深處,
卻遲遲聽不到落地的回響。空氣又濕又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棉絮,
肺葉被擠壓得生疼。只有偶爾,風掙扎著撕開一道縫隙,才能瞥見兩側陡峭山壁猙獰的輪廓,
如同巨獸的肋骨,嶙峋地刺向灰白的天穹。遠處,幾聲凄厲的鳥鳴斷斷續續地傳來,
又被濃霧迅速吞沒,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靜。我拉緊了單薄外套的領口,指關節凍得發白。
背包帶勒進肩膀,帶來一點微不足道的真實感。濃霧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移動?
是錯覺嗎?那種被窺視的感覺,黏膩又冰冷,像無形的蛛網,從四面八方纏繞過來,
緊緊貼附在皮膚上。我猛地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撞擊著肋骨。
“有人嗎?”聲音出口,干澀得厲害,瞬間被濃霧吸收,連一絲漣漪都沒激起。沒有回應。
只有濃霧,緩慢地、無聲地翻滾著。“呼——呼——”風突然又起,帶著刺骨的寒意,
粗暴地卷開面前一片厚重的霧簾。就在前方,不過十幾步的距離,
一個極其簡陋的木牌突兀地戳在路邊。歪斜的木板上,用暗紅到近乎發黑的顏料,
寫著三個潦草的大字:霧隱村。到了。牌坊后面,濃霧似乎稀薄了一些,
勉強勾勒出一條向下的、曲折小徑的輪廓,通往更深的山坳。牌坊本身也破敗得驚人,
兩根歪斜的木柱支撐著幾根腐朽的橫梁,上面纏繞著枯死的藤蔓,像某種垂死生物的觸須。
那些暗紅色的字跡,在濕漉漉的霧氣里,仿佛還在緩緩往下淌。是顏料未干?
還是別的什么……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深吸一口冰冷潮濕的空氣,
抬腳邁過了那道腐朽的門檻。腳下的路不再是裸露的巖石,
而是被踩踏得堅硬發亮的泥土小徑。兩側開始出現低矮、歪斜的石墻,
墻根處覆蓋著厚厚的、濕滑的青苔。空氣里那股無處不在的濕冷之外,
漸漸混入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像是陳年木頭在潮濕里緩慢腐爛的氣息,帶著點霉味,
又隱隱約約透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越往里走,這股氣味就越發明顯,頑固地鉆進鼻腔。
路邊的石墻上,開始出現一些模糊的刻痕。起初像是孩童隨意的涂鴉,但很快,
那些線條變得復雜而詭異:扭曲的螺旋,糾纏不清的藤蔓,還有……眼睛。很多很多眼睛。
有些刻得簡單粗糙,只有兩個圓圈加一個點;有些則異常精細,
眼瞼、睫毛甚至瞳孔的紋理都清晰可見。它們毫無規律地刻在墻面上,有的孤立,有的成簇,
空洞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小徑中央,仿佛在無聲地迎接每一個踏入者。
一陣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我加快腳步,只想快點看到人煙,
驅散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無處不在的“注視”。小徑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個不大的山谷,
幾十間灰撲撲的石屋依著地勢錯落地擠在一起,屋頂覆蓋著厚厚的深色苔蘚。
山谷中央是一塊相對平坦的泥土地,一口黑洞洞的古井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嵌在那里。
四周安靜得可怕,沒有雞鳴狗吠,也沒有人聲。時間在這里仿佛凝固了,
只有霧氣在石屋間緩緩流淌,無聲地舔舐著冰冷的石墻。每一扇緊閉的窗戶,
都像一張張毫無表情的臉,藏在深色的陰影里。那種被窺視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
反而強烈到了頂點,仿佛每一塊石頭,每一片苔蘚,每一扇緊閉的門窗后面,
都藏著無數雙眼睛,冰冷地、貪婪地注視著我這個闖入者。“有人嗎?
”我的聲音在山谷里回蕩,帶著一種空洞的顫抖,顯得格外突兀。
吱呀——離我最近的一扇木門,被推開了一條縫。一張臉探了出來。那是一個老嫗的臉,
皺紋深刻得如同刀刻斧鑿,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蠟黃,松弛地垂掛著。她的眼睛渾濁,
眼白泛著不祥的黃色,直勾勾地盯住我。眼神里沒有好奇,沒有驚訝,
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審視,像在打量一件物品。她的嘴唇抿成一條極細、極直的線。
“誰?”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摩擦著朽木。“我……我叫陳默,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進山……迷路了。看到有村子,
想問問能不能……歇歇腳?”背包帶又被我無意識地攥緊了些。
老嫗渾濁的眼珠在我臉上停留了足有十幾秒,那目光像是冰冷的蛇,緩慢地爬過皮膚。然后,
她的視線緩緩下移,掠過我的背包,落在我沾滿泥濘的鞋子上。那抿緊的薄唇,
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其僵硬、毫無溫度的弧度。
“外鄉人……”她嘶啞地吐出這個詞,像在咀嚼一塊冰冷的石頭。門縫又開大了一些,
露出她佝僂的身體,裹在一件同樣灰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里。“進來吧。”她側過身。
門內一片昏暗,像一張等待吞噬的巨口。那股混合著腐木和腥甜的氣味,從門內洶涌而出,
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我猶豫了一瞬。門內的黑暗和那濃烈的氣味,像冰冷的蛇纏繞上腳踝。
但山谷里無孔不入的窺視感和刺骨的寒意,推著我向前。我硬著頭皮,
邁過那道低矮、沾滿污垢的門檻。屋子里的昏暗帶著一種粘稠的質感。
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個低矮的土灶,幾塊半燃的柴火發出微弱、跳躍的紅光,
卻無法驅散盤踞在四周的濃重陰影,反而將老嫗佝僂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扭曲,
投射在坑洼不平的墻壁上。空氣沉滯,那股令人作嘔的腐木和腥甜氣息在這里找到了源頭,
濃得化不開,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淤泥。
老嫗無聲地指了指灶邊一個粗糙的木墩,示意我坐下。她自己則慢吞吞地挪到灶臺前,
拿起一個黑乎乎的水壺,往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里倒水。水是渾濁的,
帶著一種詭異的暗黃色澤,水面漂浮著幾縷可疑的絮狀物。“喝。”她把碗推到我面前,
渾濁的眼睛在灶火的映照下,瞳孔深處似乎閃過一絲極微弱的紅光,快得像是錯覺。
我看著碗里那可疑的液體,胃里一陣翻騰。喉嚨干得發痛,但本能瘋狂地尖叫著拒絕。
“謝謝……我…還不渴。”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老嫗盯著我,沒再勸。
她自己也端著一個同樣的碗,湊到嘴邊,卻沒有喝。碗沿遮住了她的下半張臉,
只留下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一瞬不瞬地、毫無波瀾地盯著我。
那目光里沒有催促,沒有責備,只有一種死水般的平靜,卻比任何催促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時間在死寂和那雙眼睛的注視下,變得格外漫長而粘稠。灶膛里柴火噼啪一聲輕響,
爆出幾點火星,反而襯得屋子里更加死寂。“阿婆……”我終于忍受不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聲音干澀地打破了寂靜,“村里……好像很安靜?”老嫗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
視線終于從我臉上移開,投向門外濃霧彌漫的空地。“祭日……近了。
”她的聲音像砂礫摩擦,“都……在準備。”“祭日?”我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祭什么?
”她布滿皺紋的嘴角又向上扯動了一下,那個僵硬而冰冷的弧度再次出現。
“山神爺……要享用了。”她嘶啞地說,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保佑……風調雨順。
”“享用?”這個詞像一塊冰,砸進我的胃里。“嗯。”老嫗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咕噥,
渾濁的視線重新聚焦在我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專注,上下掃視,仿佛在掂量著什么。
“外鄉人……好。干凈。”“干凈?”我下意識地重復,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腳步聲,像貓踩在落葉上。緊接著,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堵住了那點可憐的光線。來人是個中年男人,
身材異常瘦削,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硬的靛藍布衣,袖口和褲腿都短了一截,
露出嶙峋的手腕和腳踝。他的臉同樣蠟黃,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像一具蒙著皮的骷髏。
最令人不適的是他的動作,每一步都邁得極其精準,幅度完全一致,肩膀幾乎沒有任何晃動,
如同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他站在門口,深陷的眼窩直勾勾地看著老嫗,
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老嫗渾濁的眼睛轉向男人,
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幅度小得幾乎看不出來。男人接收到信號,深陷的眼窩轉向我。
那眼神空洞得像兩口廢棄的枯井,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虛無的死寂。他抬起一只手,
同樣僵硬地朝我招了招。“跟……他走。”老嫗嘶啞地命令道,聲音里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去哪?”我猛地站起來,木墩被帶得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咚咚地撞擊著耳膜。不對勁!這個地方,這些人,一切都透著濃重的、令人窒息的不對勁!
中年男人對我的反應毫無表示,只是保持著那個招手的姿勢,深陷的眼窩依舊空洞地望著我,
像兩個吸光的黑洞。老嫗渾濁的眼底,那片死水般的平靜終于被打破。
一絲極其尖銳、冰冷的光,如同淬了毒的針尖,猛地刺了出來。“外鄉人,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又尖又利,像生銹的鐵片刮過骨頭,
“來了霧隱村……就得守霧隱村的規矩!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指向門口那個如同雕塑般的男人,“跟他走!別……敬酒不吃,
吃罰酒!”她最后一個字幾乎是咆哮出來的,帶著一種非人的癲狂。
灶膛里跳躍的火光瞬間將她的影子投在墻上,扭曲、膨脹,如同張牙舞爪的惡鬼。與此同時,
一股更加濃烈的腥甜氣味猛地從她身上爆發出來,瞬間壓過了屋里的腐木味,
濃烈得幾乎讓人暈厥。那堵在門口的男人,
深陷的眼窩里似乎也掠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捕捉的紅芒。他那只抬起的手,
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咔”一聲脆響,仿佛某種生銹的機括被強行啟動。退路被堵死。
空氣里彌漫的殺意和那股令人作嘔的腥甜,像冰冷的鐵箍勒住了我的脖子。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膩冰冷。直覺在瘋狂尖叫著危險,
但身體卻像被凍住了一樣僵硬。我死死盯著門口那個動作僵硬的男人,
又看了一眼灶臺前形如鬼魅的老嫗。反抗?在這詭異的村莊里,面對這兩個不像活人的東西?
“好……我跟你們走。”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顫,每一個字都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來。
恐懼像無數冰冷的螞蟻在骨髓里爬行,但眼下,順從似乎是唯一能暫時保命的選擇。
男人深陷的眼窩沒有任何波動,仿佛早就預料到我的屈服。他僵硬地放下招手的動作,
轉過身,邁著那種精準得如同尺子量過、毫無生氣的步伐,朝著村子深處走去。每一步落下,
都悄無聲息。我深吸一口氣,那濃烈的腥甜味嗆得我喉嚨發癢。我強忍著嘔吐的欲望,
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跟在那具活尸般的身影后面,走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石屋。屋外,
濃霧似乎更沉了。灰白色的霧氣翻滾著,無聲地吞噬著視線。山谷依舊死寂,但此刻,
這死寂中仿佛隱藏著無數無聲的騷動。我能感覺到,那些緊閉的門窗后面,
那些濃霧遮蔽的角落,有更多雙眼睛亮了起來,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
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背上。男人在前方引路,步伐機械而恒定。我跟在他身后,
每一步都踩在濕滑冰冷的泥地上,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
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恐懼的神經。我們穿過幾間同樣破敗的石屋,
繞過一個堆滿黑色柴禾的角落。那股腥甜的氣息始終如影隨形,越來越濃,
仿佛整座山谷都在腐爛。路的盡頭,霧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稍稍排開,
露出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空地中央,矗立著一座石頭壘砌的古廟。廟很小,樣式極其古樸,
甚至可以說是粗糙,石縫里頑強地鉆出深綠色的苔蘚和枯草。
廟門是兩塊厚重的、顏色深得發黑的木板,緊緊關閉著,
上面布滿了歲月侵蝕的痕跡和……同樣扭曲的眼睛刻痕。廟門前,
已經無聲無息地聚集了十幾個村民。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全都穿著靛藍或灰黑的粗布衣服,臉色是如出一轍的蠟黃,顴骨高突,眼窩深陷。
他們靜靜地站著,沒有交談,甚至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如同陳列在濃霧中的一排排人形陶俑。每個人的動作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僵硬感,
仿佛關節生了銹。當他們齊刷刷地轉過頭,幾十道空洞、麻木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時,
那種被無數冰冷探針同時刺穿的感覺,讓我幾乎窒息。空氣仿佛凝固了。
只有濃霧在無聲地流淌,還有……那股越來越濃烈、幾乎要化為實質的腥甜氣味。
它從古廟緊閉的門縫里絲絲縷縷地滲出,彌漫在每一個角落,鉆進每一個毛孔。
我的胃部劇烈地抽搐著,喉嚨深處涌上一股強烈的酸腐味。
那個引路的瘦高男人走到人群前方,同樣僵硬地停下腳步,
深陷的眼窩望著古廟緊閉的黑色大門,不再有任何動作。我僵立在原地,
被那數十道空洞的目光包圍。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恐懼已經不再是冰冷的螞蟻,而是變成了無數細小的冰錐,深深扎進我的四肢百骸。
他們想干什么?祭日?山神爺?享用?老嫗那句“外鄉人……好。干凈。
”如同魔咒般在腦海里瘋狂回響。就在我幾乎要被這無聲的壓力碾碎時,
古廟那兩扇沉重的、深黑色的木門,
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仿佛朽木摩擦巖石的“嘎吱——”聲。門,緩緩向內打開了。
一股更加強烈、更加污穢的腥風,如同有形的沖擊波,猛地從門內涌出!那氣味濃烈到極點,
混雜著濃重的鐵銹味、腐敗血肉的惡臭,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冰冷腥甜。
我被這氣味沖得眼前一黑,踉蹌著倒退了一步,胃里翻江倒海。門內一片漆黑,深不見底,
如同通往地獄的入口。那濃稠的黑暗,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只有門口地面上,
被門外微弱的天光映照出一點模糊的輪廓,可以看到深色的、黏膩的污漬,
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一個身影,從門內那片深沉的黑暗中,緩緩“流”了出來。
他穿著一件寬大得不合身的、同樣顏色深暗的袍子,材質難以辨認,
像浸透了某種粘稠的液體,沉重地垂墜著。他的臉藏在袍子深深的兜帽陰影里,
完全看不真切,只能勉強看到兜帽下方露出的下巴,皮膚同樣是那種毫無生氣的蠟黃,
干癟松弛。他的動作極其緩慢,每一步都帶著一種非人的滯重感,仿佛那件袍子有千鈞之重。
當他完全走出廟門,站在那片開闊空地的邊緣時,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整個區域。周圍的村民,
包括那個引我來的瘦高男人,全都將頭顱垂得更低,
身體呈現出一種更加僵硬的、近乎凝固的謙卑姿態。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著空地。
只有濃霧在無聲地翻涌,還有那從古廟深處不斷涌出的、令人作嘔的腥風。
那穿著沉重深色袍子的身影,緩緩抬起了頭。兜帽的陰影依舊覆蓋著他的面容,
但我能感覺到,兩道冰冷得如同實質的目光,穿透了那層黑暗,精準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仿佛帶著重量,又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貪婪,像無數冰冷的蛆蟲,
瞬間爬滿了我的皮膚。“時辰……到了。”一個聲音響起。那聲音極其古怪,干澀、嘶啞,
像是無數沙礫在破敗的風箱里摩擦滾動,每個音節都扭曲變形,
仿佛發聲的器官早已腐朽不堪。這聲音直接鉆入腦海,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意志力,
像冰冷的鐵鉤,瞬間攫住了我的神經。“祭品……上前。”隨著這聲命令,
我身后那些如同陶俑般僵立的村民,瞬間“活”了過來。不是生機勃勃的活,
而是像提線木偶被猛地扯動了絲線。他們齊刷刷地動了起來,動作迅捷得詭異,
卻又帶著一種非人的僵硬感,如同被無形的手操控著,瞬間向我撲來!
冰冷、粗糙如樹皮的手掌,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滑膩感,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臂、肩膀、衣服!
那股濃烈的腥甜氣味瞬間將我徹底淹沒。我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
身體就被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裹挾著,踉蹌著向前拖拽!“放開我!你們干什么?!
”我終于爆發出嘶喊,拼命掙扎扭動。但抓住我的那些手,力氣大得驚人,如同鐵鑄的鐐銬,
紋絲不動。我的掙扎像是撞在了一堵堵冰冷的肉墻上。驚恐和憤怒在胸腔里炸開,
卻只能化為徒勞的扭動和越來越弱的嘶喊。我被硬生生拖拽著,
穿過那群沉默而動作僵硬的村民,朝著古廟門口那個散發著無盡黑暗和腥風的源頭拖去。
離那個穿著深色袍子的身影越來越近,
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貪婪感也越發清晰。他的袍角拖在地上,
沾滿了深色黏膩的污漬,散發出更加濃烈的惡臭。就在我被拖到他面前幾尺遠的地方時,
那袍子下擺微微晃動了一下。一只枯瘦、蠟黃的手,從寬大的袖袍里伸了出來。
那手上的皮膚布滿皺紋,松弛地包裹著指骨,指甲長而彎曲,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灰黑色。
這只手,緩慢而穩定地抬了起來,指尖正對著我的眉心。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感,
瞬間從那指尖蔓延開來!不是物理上的低溫,
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靈魂的、帶著強烈吸扯力的陰寒!仿佛我的意識、我的生命力,
都要被那指尖抽離出去!“不——!”絕望的嘶吼卡在喉嚨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
一股完全陌生的、灼熱如巖漿的劇痛,猛地從我后頸深處炸開!那痛楚來得如此猛烈,
如此尖銳,瞬間蓋過了所有的恐懼和掙扎。像有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摁在了我的頸骨上!
又像有什么東西,在我皮肉之下、骨骼之上,被強行喚醒,要撕裂一切阻礙鉆出來!
“呃啊——!”我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痛吼,身體猛地弓起,幾乎要掙脫那些鉗制我的手。
所有的意識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攫取、焚燒。幾乎是本能驅使,
在劇痛和某種潛意識的瘋狂指引下,我猛地抬起還能勉強活動的一只手,
不顧一切地摸向自己劇痛的后頸!指尖觸到的,是滾燙的皮膚,
以及皮膚之下……一個堅硬、凸起的輪廓。那輪廓的形狀……那輪廓的觸感……嗡!
大腦深處,仿佛有一道塵封億萬年的閘門,被這劇痛和指尖的觸感,轟然沖開!
無數破碎、混亂、光怪陸離的畫面和聲音,如同決堤的洪流,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瘋狂涌入我的意識——【吾乃守夜人。生于虛妄,行于暗影,職責唯一——】【噬偽神!
】洪流般的記憶碎片沖刷而過,留下的是冰冷燃燒的火焰,是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