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入靖淵王府三載,親手為蕭徹熬藥治傷。他卻在康復(fù)那日,
摟著酷似我的表妹柳扶煙說:“她不過是個替身。”當(dāng)晚我飲下假死藥,
看著他為我哭到嘔血。三年后江南花燈節(jié),他死死攥住我的手腕:“昭陽,跟我回家。
”侍女突然擋在我身前:“王爺認錯人了,這是首輔夫人。”他盯著我隆起的小腹,
突然笑出了淚:“好,真好……這局棋,你贏了。”1初秋的風(fēng)裹挾著寒意,
卷過靖淵王府庭院里凋零的幾片黃葉,發(fā)出細碎蕭索的聲響。
沈昭陽攏了攏肩上并不厚實的素錦披風(fēng),指尖無意識地拂過窗欞上冰冷光滑的紫檀木,
目光落在庭院深處那扇緊閉的雕花門扉上——蕭徹的書房。那里頭,此刻想必是暖爐融融,
熏香裊裊,隔絕了外頭這透骨的涼意。就如同,隔絕了她這個王妃。她收回目光,
低頭看向自己端著的托盤。一只上好的定窯白瓷碗,碗壁細膩溫潤,里面盛著深褐色的藥汁,
正裊裊地升騰著苦澀的白氣。這藥,她親手守著爐火熬了整整一個時辰,火候、添水、濾渣,
每一步都做得一絲不茍,像過去的三年里,每一個日日夜夜一樣。
蕭徹三年前在邊關(guān)遭了暗算,一支淬了毒的冷箭幾乎要了他的命。送回京時,
人已是氣若游絲,太醫(yī)院的老院判都搖著頭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是她,沈昭陽,
不顧所有人的勸阻,衣不解帶地守在他榻前,翻遍了王府書庫的醫(yī)典古籍,
嘗試了無數(shù)種藥方,更不知多少次親自嘗藥試毒,才一點點將他從鬼門關(guān)拽了回來。那時,
他渾身滾燙,意識模糊,燒得最厲害時,會死死攥著她的手,
一遍遍地、破碎地喊著一個名字:“阿煙……別走……”那聲音里的痛苦與依戀,
曾讓她心如刀絞,卻也讓她生出一股近乎孤勇的執(zhí)拗。她以為,只要她守得夠久,做得夠好,
總能暖化那層寒冰,總能取代那個名字在他心底的位置。
她熬過了他傷口反復(fù)潰爛流膿的腥臭,
熬過了他因劇痛在昏迷中無意識地掙扎踢打在她身上的淤青,
熬過了無數(shù)個提心吊膽生怕他下一刻就咽氣的夜晚。他的傷終于穩(wěn)定,開始緩慢地愈合,
人也漸漸清醒。她以為,曙光終于來了。端著托盤的指尖微微用力,
幾乎要嵌進那溫潤的瓷壁里。苦澀的藥味鉆入鼻腔,卻遠不及心頭那萬分之一。深吸一口氣,
壓下眼底翻涌的酸澀,沈昭陽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向書房。鞋底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綿密的針尖上。守在書房外的侍衛(wèi)見她到來,躬身行禮,
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沈昭陽微微頷首,侍衛(wèi)無聲地替她推開了沉重的門扇。
一股暖意夾雜著淡雅甜膩的熏香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住她,
與她身上沾染的秋寒和藥味格格不入。書房內(nèi),燈火通明。蕭徹身著玄色常服,
斜倚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后的圈椅里,姿態(tài)閑適。而他懷中,
依偎著一個嬌艷明媚的女子——柳扶煙。柳扶煙穿著水紅色的云錦裙衫,裙擺迤邐鋪開,
像一朵盛放的芍藥。她正拈起一枚晶瑩剔透的水晶葡萄,嬌笑著送到蕭徹唇邊。蕭徹垂眸,
就著她的手含住那顆葡萄,薄唇擦過她的指尖,惹得柳扶煙一陣咯咯低笑,眼波流轉(zhuǎn)間,
媚態(tài)橫生。2沈昭陽的腳步在門檻內(nèi)頓住,如同一尊突然凝固的雕像。
托著藥碗的手指骨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碗中藥汁微微晃動,映著跳躍的燭光,
在她素凈的裙擺上投下一片晃動的陰影。“王爺,”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
干澀得像是被粗糲的砂紙磨過,卻又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平靜,“該用藥了。”那聲音不大,
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驟然刺破了滿室的旖旎。柳扶煙的笑聲戛然而止,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鳥兒。她轉(zhuǎn)過頭來,目光落在沈昭陽身上,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居高臨下的得意。那張臉,眉眼輪廓,竟與自己有五六分相似!
只是更加年輕飽滿,帶著未經(jīng)世事磋磨的明媚張揚。蕭徹也抬起了頭。他的目光掠過沈昭陽,
平靜無波,仿佛她只是一個送水添茶的尋常仆婢。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她手中那碗濃黑的藥汁上,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下眉,隨即又舒展開,
仿佛那點不耐只是錯覺。“放那兒吧。”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
卻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漠然。他甚至沒有再看沈昭陽一眼,
手臂依舊松松地環(huán)著柳扶煙纖細的腰肢,姿態(tài)親昵,仿佛她才是這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柳扶煙依偎在他懷里,紅唇微啟,帶著撒嬌的甜膩:“表哥,這藥味兒可真沖,
熏得扶煙都有些頭疼了。”她說著,還伸出纖纖玉指,在鼻尖前輕輕扇了扇,眉頭微蹙,
一副不勝嬌弱的模樣。蕭徹聞言,低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絲寵溺的縱容。他抬手,
用指節(jié)輕輕刮了一下柳扶煙挺翹的鼻梁,動作親昵自然。“好,都依你。”他轉(zhuǎn)頭,
目光再次投向僵立在門口的沈昭陽,這一次,眼神里多了幾分清晰的不耐煩,“王妃沒聽見?
藥放下,退下吧。日后也不必再親自送來了,自有下人伺候。”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
狠狠扎進沈昭陽的心口。她端著那碗她耗費心血熬制的藥,站在這里,像一個多余的笑話。
柳扶煙依偎得更緊了些,那雙酷似沈昭陽的眼眸微微彎起,漾開一抹勝利者的笑意。
她微微側(cè)頭,紅唇湊近蕭徹的耳廓,吐氣如蘭,聲音不大不小,
卻足以讓幾步之外的沈昭陽聽得清清楚楚:“表哥,這位就是王妃姐姐?
看著……倒是有些寡淡呢。難怪你以前總說,她不過是……”她故意頓了頓,眼波流轉(zhuǎn),
瞥向沈昭陽,帶著一絲天真的殘忍,“……不過是個影子罷了。
”蕭徹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他沒有反駁,甚至沒有看沈昭陽一眼,
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抬手將柳扶煙鬢邊一縷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
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那一聲輕飄飄的“嗯”,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哐當(dāng)——!”一聲刺耳的脆響,驟然撕裂了書房里虛假的溫情。
沈昭陽手中的托盤連同那碗熱氣騰騰的藥汁,被她重重地摜在地上!
上好的定窯白瓷碗瞬間四分五裂,濃黑的藥汁如同骯臟的墨汁,潑濺開來,
染污了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也濺上了她素凈的裙擺鞋襪,留下星星點點丑陋的污跡。
巨大的聲響讓柳扶煙嚇得花容失色,驚呼一聲,猛地縮進蕭徹懷里,緊緊抓住他的衣襟。
蕭徹臉上的慵懶笑意瞬間凍結(jié),如同冰封的湖面。他猛地抬眼,
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直直射向沈昭陽,帶著雷霆欲發(fā)的震怒:“沈昭陽!你發(fā)什么瘋?!
”書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那濃稠的藥汁在破碎的瓷片間緩緩流淌的聲音,滴滴答答,
敲在人心上。沈昭陽站在一地狼藉之中,裙擺染污,形容狼狽。然而她的背脊挺得筆直,
像一株被風(fēng)雪摧折卻不肯倒下的寒梅。她緩緩抬起頭,
目光迎上蕭徹那雙盛滿怒意的、深不見底的眸子。那里面曾經(jīng)有對她的感激,
有清醒后的疏離,有習(xí)慣性的冷漠,
卻從未有過此刻這般赤裸裸的厭惡與怒火——為了另一個女人。心口的位置,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開。痛楚尖銳而清晰,
卻奇異地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清醒。她看著他,
看著他懷中那個驚魂未定卻難掩得意的、酷似自己的女子。三年來的點點滴滴,
那些耗盡心血的不眠之夜,那些小心翼翼捧上的湯藥,
那些以為能焐熱的冰冷……此刻都成了最荒謬的笑話,在她眼前轟然崩塌。“影子?
”她的聲音響起,異常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冰涼的嘲諷。這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蓋過了藥汁滴落的聲音,穿透了書房的寂靜。“王爺說得對。
”蕭徹的眉頭擰得更緊,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似乎在等著她更激烈的言辭,
或卑微的辯解。沈昭陽卻只是微微牽動了一下唇角,那笑容極淡,極冷,
像初冬湖面上轉(zhuǎn)瞬即逝的薄冰。她的目光掃過蕭徹摟在柳扶煙腰間的手,
那保護的姿態(tài)刺眼無比。“是臣妾僭越了。”她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里撈出來,“擾了王爺與柳姑娘的雅興。”她微微屈膝,
行了一個標(biāo)準到無可挑剔的禮,姿態(tài)恭謹而疏離。“臣妾告退。”說完,
她甚至沒有再看那對璧人一眼,也沒有理會自己裙擺上的污漬,轉(zhuǎn)身,
一步步走出了那間暖意融融卻讓她如墜冰窟的書房。她的腳步依舊很穩(wěn),背脊挺直,
只有那緊握在袖中的雙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道彎月般的血痕,
才泄露了一絲內(nèi)心洶涌的滔天巨浪。厚重的書房門在她身后無聲地合攏,
徹底隔絕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暖香與柔情蜜意。也將那一聲柳扶煙嬌滴滴的抱怨“表哥,
你看她呀……”徹底關(guān)在了門內(nèi)。門外的風(fēng),帶著深秋的寒意,猛地灌了進來,
吹起沈昭陽單薄的衣袂,也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那一絲甜膩香氣。她站在廊下,
抬頭望了望天。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沉甸甸的,沒有一絲縫隙,透不出半點光。
像極了她此刻的心境。3她沒有回那間屬于王妃的、卻空曠冰冷得如同雪洞的正院。
而是徑直朝著王府最西邊一處偏僻的院落走去。那是王府堆放舊物的庫房,平日里少有人至,
只有幾個粗使婆子偶爾打掃。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一股陳舊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
院中荒草叢生,幾間屋舍門窗緊閉,顯出幾分破敗。她徑直走到最角落一間不起眼的廂房前,
從袖中摸出一把小小的、有些銹蝕的黃銅鑰匙——這是她無意中在王府老管事那里發(fā)現(xiàn)的,
據(jù)說是當(dāng)年建造王府時留下的備用鑰匙。鎖芯轉(zhuǎn)動,發(fā)出滯澀的摩擦聲。
她用力推開沉重的木門,一股更濃重的霉味和塵埃味涌出。屋內(nèi)光線昏暗,
堆滿了蒙塵的舊家具、破損的瓷器、褪色的帳幔,雜亂無章。沈昭陽卻毫不在意,
反手關(guān)上門,將門栓插好。她走到屋子最里面,
費力地挪開一個沉重的、落滿灰塵的樟木箱子。箱子后面,
墻壁上一塊青磚的顏色似乎有些微的不同。她伸出手指,在那塊磚的縫隙處用力一摳,
磚塊竟被她輕易地撬開了。里面是一個小小的、黑黢黢的暗格。暗格里,
只靜靜地躺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毫不起眼的舊陶罐。罐口用一層厚厚的蠟封得嚴嚴實實。
看著這個陶罐,沈昭陽一直挺直的背脊,終于微微佝僂了一下。
一直強撐著的、如同盔甲般的平靜瞬間碎裂開來,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疲憊和絕望。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去。
冰冷粗糙的地面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寒意,她卻渾然不覺。
……”蕭徹那漫不經(jīng)心的“嗯”……柳扶煙依偎在他懷中那得意又天真的笑靨……這些聲音,
這些畫面,如同淬了毒的藤蔓,在她腦海里瘋狂滋長、纏繞,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胸口悶痛得厲害,喉嚨里泛起濃重的腥甜。她蜷縮起身體,雙臂緊緊抱住膝蓋,
將臉深深埋進臂彎里。單薄的肩膀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起初是細微的,如同風(fēng)中落葉,
漸漸地,那顫抖越來越劇烈,帶動著整個身體都微微發(fā)顫。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只有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從緊咬的唇齒間溢出,沉悶而絕望,
像受傷的幼獸在黑暗角落里舔舐傷口。溫?zé)岬囊后w洶涌而出,迅速浸濕了衣袖,
帶來一片冰涼的濡濕。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積滿灰塵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三年。整整一千多個日夜。她傾盡所有,熬干心血,換來的,
竟是這樣一句輕飄飄的“不過是個影子”,和一個酷似自己的女子在他懷中得意的目光。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那些曾以為能焐熱的冰冷,不過是她的一廂情愿。
那些曾以為能取代的過往,不過是她不自量力的癡心妄想。替身?
她連一個合格的替身都算不上。柳扶煙才是那個鮮活的、被他珍視的影子。而她沈昭陽,
只是一個用完即棄的藥引子,一個占著王妃位置、惹人厭煩的絆腳石。
巨大的悲慟和難堪如同冰冷的海水,將她徹底淹沒。她蜷縮在庫房的塵埃里,
哭得無聲而慘烈,仿佛要將這三年來所有的委屈、隱忍、期待和絕望,
連同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一并在這無人知曉的角落里,徹底揉碎、流干。
4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窗欞縫隙透進來的天光都暗淡了下去,
久到四肢百骸都因寒冷和僵坐而麻木刺痛。那洶涌的悲慟終于如同退潮般,漸漸平息下來,
只剩下無邊的空茫和徹骨的冰冷。沈昭陽緩緩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狼狽不堪,
眼睛紅腫得如同核桃。然而,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深處,
卻燃起了一點幽微、卻異常冰冷而堅硬的光。那光芒,如同淬火的寒鐵,
帶著一種決絕的、毀天滅地的力量。她扶著冰冷的墻壁,慢慢站起身。
雙腿因久坐而麻木刺痛,她踉蹌了一下,隨即站穩(wěn)。目光,
再次投向那個靜靜躺在暗格里的舊陶罐。她走了過去,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
卻異常堅定地捧起了那個小小的陶罐。陶罐入手冰涼粗糙,帶著歲月的塵封感。
她小心翼翼地拂去罐口的浮塵,然后,用指甲一點一點,極其用力地摳著那層厚實的蠟封。
蠟屑簌簌落下。終于,“啵”的一聲輕響,蠟封被她徹底摳開。
一股極其怪異的氣息從罐口彌漫開來,帶著陳腐的泥土腥氣、某種干枯草藥的苦澀,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幽冥深處的陰冷。她垂眸,看向罐內(nèi)。
里面是半罐暗紅色的、粘稠如凝固血液般的粉末,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不祥的微光。
沈昭陽的指尖停頓了一瞬。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母親臨終前枯槁的手,
緊抓著年幼的她,一遍遍虛弱地叮囑著“陽兒,好好活著,無論怎樣,
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嫁入王府那日,紅燭高燃,她隔著蓋頭,
看到蕭徹模糊卻挺拔的身影時,心頭那一絲隱秘的、對未來的憧憬;還有他重傷昏迷時,
她跪在佛前一遍遍磕頭祈求的虔誠……活下去?她扯了扯嘴角,
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在唇邊綻開,充滿了自嘲與冰冷的諷刺。活成如今這般模樣,
如同行尸走肉,任人踐踏尊嚴,
連存在的意義都被人輕蔑地定義為“影子”……這樣的“活”,還有什么意義?
那點幽微的、冰冷的火光在她眼底驟然熾盛,燒盡了最后一絲猶豫和不甘。她不再遲疑,
伸出兩根手指,毫不猶豫地探入陶罐之中。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粘稠的粉末,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滑膩感。她挖起滿滿一指甲蓋,毫不猶豫地送入口中!
5粉末入口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混雜著濃烈腥甜與極致苦澀的味道猛地炸開,
瞬間席卷了整個口腔,直沖喉嚨!那味道是如此霸道而詭異,讓她胃部一陣劇烈翻騰,
幾乎要立刻嘔吐出來。沈昭陽死死咬住牙關(guān),緊閉雙眼,
強迫自己將那令人作嘔的粉末硬生生咽了下去!喉嚨被粗糲的粉末刮過,火燒火燎地痛。
緊接著,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冰針,從她吞咽的食道開始,
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開去!她猛地捂住嘴,劇烈地嗆咳起來,
身體因這突如其來的強烈刺激而蜷縮顫抖。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但很快,
那冰冷的感覺逐漸被一種奇異的麻木所取代。
心臟的悶痛、四肢的冰冷、甚至那撕心裂肺的屈辱感……都仿佛在緩緩離她遠去。
身體變得很輕,很輕,像是要飄起來。意識也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溫暖的毛玻璃。她扶著墻壁,腳步虛浮地走出這間充滿塵埃的庫房。
深秋的寒風(fēng)迎面吹來,卻感覺不到絲毫冷意,反而有種奇異的舒適。
回到自己那間空曠冷寂的正院寢殿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透。殿內(nèi)只點了一盞孤燈,
光線昏黃暗淡,映照著華美卻毫無生氣的家具,更顯得空曠寂寥。
侍女春桃看到她一身狼狽地回來,裙擺還沾著污黑的藥漬,臉上更是淚痕未干、紅腫不堪,
嚇得臉色發(fā)白:“王妃!您這是怎么了?王爺他……” 她話沒說完,
就被沈昭陽抬手制止了。“備水,沐浴。”沈昭陽的聲音有些飄忽,
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平靜,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溫和,卻讓春桃莫名感到一陣心悸。
“是……是。”春桃不敢多問,連忙下去準備。溫?zé)岬乃硽栝_來,彌漫了整個浴房。
沈昭陽將自己整個人沉入寬大的浴桶中,溫?zé)岬乃”涞纳眢w,帶來一種奇異的慰藉。
她閉著眼,感受著那藥力在體內(nèi)緩緩化開,像一層溫柔的紗,
將她與外界的一切痛苦、屈辱、冰冷……都溫柔地隔離開來。洗去塵埃,也洗去淚痕。
春桃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換上干凈柔軟的寢衣。沈昭陽坐在妝臺前,
看著銅鏡中那張蒼白的、卻意外平靜的臉。眼神有些空茫,仿佛靈魂已經(jīng)飄離了這具軀殼。
“王妃……”春桃看著她這副模樣,擔(dān)憂更甚,聲音都帶了哭腔。“我沒事。
”沈昭陽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輕扯出一個極淡、極虛弱的笑容,像是在安撫春桃,
更像是在安撫那個即將“死去”的自己。“只是……有點累了。”她站起身,
走向那張寬大而冰冷的雕花拔步床。躺在柔軟的錦被之中,她側(cè)過身,
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藥力在體內(nèi)溫柔地流淌、擴散,意識如同沉入溫暖的深海,
越來越模糊。身體的感覺在一點點消失,聽覺卻變得異常敏銳。
她能清晰地聽到窗外風(fēng)吹過枯枝的嗚咽,聽到遠處更漏一聲聲悠長而緩慢的滴答聲,
如同在為誰的生命倒計時。終于,最后一點清明即將消散之際,
她仿佛聽到了寢殿外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伴隨著蕭徹那熟悉、此刻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驚惶的低吼:“沈昭陽!開門!
”6寢殿的門被粗暴地撞開,發(fā)出巨大的聲響,震得門框都在嗡嗡作響。
蕭徹高大的身影裹挾著一身深秋的寒氣,帶著雷霆般的怒火,猛地闖了進來。他身后,
還跟著一臉驚慌失措的管家和幾個探頭探腦的下人。“沈昭陽!你……” 他厲聲喝問,
目光如炬,瞬間掃向那張寬大的拔步床。然而,
當(dāng)他的視線觸及床上那個安靜蜷縮著的身影時,后面所有的斥責(zé)和怒火,
都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扼住,生生卡在了喉嚨里。寢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蕭徹自己粗重的喘息聲,以及身后管家和下人因驚懼而變得急促的呼吸。昏黃的燭光下,
沈昭陽靜靜地躺在錦被之中。她穿著素白的寢衣,烏黑的長發(fā)散落在枕畔,
襯得那張臉更是毫無血色,白得像上好的宣紙,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青灰。她的雙眼緊閉著,
長睫在眼瞼下投下兩小片濃重的陰影。嘴唇是詭異的灰紫色,微微張開著,卻一絲氣息也無。
她就那么安靜地躺著,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氣的玉雕。蕭徹臉上的怒容僵住了,
如同驟然凍結(jié)的面具。那雙總是深不見底、或冷漠或含怒的眼眸里,
第一次清晰地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底下名為“驚愕”和“不敢置信”的底色。
他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高大的身軀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他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
幾乎是踉蹌著撲到了床前!“沈昭陽?”他的聲音變了調(diào),
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他伸出手,
那骨節(jié)分明、曾執(zhí)掌千軍、也曾溫柔撫摸過柳扶煙臉頰的手,此刻竟在微微發(fā)抖。
他的指尖帶著夜風(fēng)的冰涼,遲疑地、帶著一種近乎恐懼的試探,探向她的鼻端。沒有。
一絲溫?zé)岬臍庀⒍紱]有。指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死寂的空氣。
蕭徹的手如同被火炭燙到一般,猛地縮了回來!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又瘋狂地、失控地撞擊著胸腔,帶來一陣窒息的悶痛和眩暈。
“不……” 一聲極低、極壓抑的嘶吼從他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了出來,帶著破碎的尾音。
他死死地盯著床上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仿佛要將她看穿、看活過來!怎么可能?白天在書房,
她還站在那里,眼神冰冷地看著他,雖然狼狽,卻帶著一股倔強的生氣……怎么可能?!
“太醫(yī)!傳太醫(yī)!!” 蕭徹猛地回頭,對著早已嚇傻的管家和下人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
赤紅的雙眼如同瀕死的困獸,“快去!!把太醫(yī)院當(dāng)值的全都給本王叫來!叫不來,
本王要你們的腦袋!!”他的聲音如同驚雷,炸得整個寢殿都在震動。管家和下人如夢初醒,
連滾爬爬、屁滾尿流地沖了出去。寢殿內(nèi)再次陷入死寂。蕭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高大的身軀晃了一下,一手猛地撐住冰冷的床柱,才勉強穩(wěn)住。他大口地喘著氣,
胸口劇烈起伏,目光卻死死地鎖在沈昭陽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不肯相信的審視。
他伸出手,這一次不再遲疑,帶著一種蠻橫的力道,
用力地抓住了沈昭陽垂在床邊的一只手腕!入手是刺骨的冰涼,那纖細的手腕軟軟地垂著,
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撐的筋骨。“沈昭陽!”他低吼著她的名字,像是要喚醒她,
又像是在確認什么。他用力地搖晃著她的身體,動作粗暴得幾乎要將她纖細的骨頭捏碎,
“你給本王醒過來!別裝死!聽見沒有?!醒過來!!”錦被隨著他的動作滑落,
露出她單薄的身體。她依舊毫無反應(yīng),像一個被隨意擺弄的破敗人偶,
隨著他的搖晃無力地晃動著頭顱,長發(fā)凌亂地鋪散開,更襯得那張臉慘白如鬼魅。
蕭徹的動作猛地僵住。他看著她毫無生氣的模樣,看著她灰紫色的唇,
看著她緊閉的眼……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如同毒蛇般倏地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他頹然地松開了手。沈昭陽的手腕無力地跌落在錦被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輕響。
蕭徹踉蹌著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下來。他抬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劇痛的心口,
仿佛那里真的被什么東西狠狠剜去了一塊,留下一個鮮血淋漓、深可見骨的空洞。
呼吸變得異常艱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怎么會……” 他喃喃自語,
聲音嘶啞破碎,目光渙散地盯著床上的人影,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見”她。
白天書房里她摔碎藥碗時那冰冷絕望的眼神,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他的心上。
“王爺!太醫(yī)來了!太醫(yī)來了!”管家驚慌失措的聲音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太醫(yī)院當(dāng)值的王院判和張?zhí)t(yī)幾乎是被人架著、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兩人都跑得官帽歪斜,
氣喘吁吁。看到床上沈昭陽的模樣和蕭徹那副要吃人般的駭人臉色,兩人心頭都是咯噔一下,
暗道不妙。“快!給王妃診脈!”蕭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赤紅著眼,
一把將離得近的王院判揪到了床前。王院判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撲到床邊,
顫抖著手搭上沈昭陽冰冷的手腕。指尖觸及那毫無生氣的皮膚,他的心就沉了一半。
凝神細探,指下空空如也,寸關(guān)尺三處,竟無一絲脈息可循!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沈昭陽還要慘白,冷汗刷地一下浸透了后背的官服。
他又不死心地換了另一只手,結(jié)果依舊。王院判的手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他艱難地抬起頭,
看向一旁同樣面無人色的張?zhí)t(yī)。張?zhí)t(yī)會意,也立刻上前診脈。片刻后,他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