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啥?嘿,問得好,我自己都不知道。打從我有記憶起,他們就叫我“零號”。
不是“007”那種酷炫的代號,就是冷冰冰的“零號”,
跟實驗室里貼瓶瓶罐罐的標簽差不多。掌控我這個標簽的人,叫江臨。江臨是誰?這么說吧,
他跺跺腳,外面那片天都得抖三抖。他手里攥著的財團,叫“寰宇”還是“擎天”來著?
記不清了,反正牛X就完事兒了。科技,尤其是人造人、基因改良、器官移植這塊兒,
他們就是金字塔尖兒上的尖兒。我呢?就是江臨這尊大佛手心里,
最“寶貝”、最“金貴”的那個——實驗品。聽說我這“底子”,
用的是某個賊拉厲害的女科學家的基因?誰知道呢,
江臨他們那幫穿白大褂的嘴里能有幾句真話?反正結果就擺在這兒了:我這身體,
弱得跟紙糊的似的,窗戶開條縫兒吹點風,都能讓我咳半天,躺床上哼哼唧唧。可偏偏!
老天爺(或者說江臨那幫科學家)給我開了個邪門兒的天窗——我對藥,賊敏感!
不是過敏那種敏感,是……怎么說呢?就像一塊超級海綿,什么藥水兒打進來,
甭管是紅的藍的綠的紫的,在我身體里都能發揮出120%,甚至200%的效果!
藥勁兒猛,反應快,數據賊漂亮。這不就是天生的、頂配的、行走的小白鼠嗎?所以咯,
我的“價值”就在這兒了。江臨財團鼓搗出來的新藥,甭管是治病的還是干嘛的,
想看看效果到底咋樣,上限在哪兒?行,先拉“零號”來遛遛。我就是那個活體檢驗器,
江臨手里最值錢、也最倒霉的藥罐子。新藥行不行,我身上走一遭,數據說了算。
江臨這人吧,嘖,用外面的話說,標準的“霸總”。長得是沒得挑,個子高,
臉跟雕刻出來似的,就是眼神太冷,看誰都像看實驗室里的一排試管,沒溫度。
做事兒更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二,手底下的人大氣兒都不敢喘。他冷酷,無情,利益至上,
這標簽兒貼他腦門兒上絕對嚴絲合縫兒。可怪就怪在這兒了。
這么個日理萬機、分分鐘幾百萬上下的大佬,
每次給我——他這個“珍貴”的小白鼠——注射新藥的時候,絕對、絕對、絕對不假手于人!
甭管多重要的會,多緊急的事兒,只要到了我該打針的點,他保準兒推門進來,
身后跟著一串兒戰戰兢兢、捧著托盤的白大褂。慘白慘白的實驗室燈光打下來,
照得他臉色更冷了。他慢條斯理地挽起他那身一看就貴得要死的定制西裝袖口,
露出一截線條干凈利落、肌肉勻稱的小臂。那動作,優雅得跟電影慢鏡頭似的,
可落在我眼里,就跟屠夫磨刀差不多。托盤推過來,上面躺著針管,里面的藥水顏色詭異,
有時候像融化的翡翠,有時候像凝固的淤血。然后他就親自上手。
冰涼的酒精棉球擦過我胳膊內側的皮膚,激得我汗毛倒豎。接著,那閃著寒光的針尖,
就那么穩穩地、不容拒絕地刺破皮膚,扎進血管里。推藥的時候,他那雙深得不見底的眼睛,
就死死盯著我,一眨不眨。那眼神吧,一開始,純粹就是研究者看實驗品的專注,
冷靜得像臺掃描儀,
一絲細微的反應:瞳孔變化、肌肉抽搐、呼吸頻率、冒不冒冷汗……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
那眼神好像就有點……變味兒了。還是專注,但專注底下,似乎攪進去點別的東西。
黏黏糊糊的,說不清道不明。有時候我疼得實在受不了,縮成一團,
冷汗把薄薄的病號服都浸透了,甚至控制不住嘔出點帶血絲的沫子,
他那眉頭會幾不可查地皺一下。不是心疼,更像是一種……被打擾的不悅?
或者是對“精密儀器”出現預期外磨損的不爽?他會拿過消毒濕巾,
不是給我擦眼淚(我疼狠了也顧不上哭),而是擦掉我額角、鬢邊那些汗,
或者不小心蹭到臉上的血污。那動作,生硬得很,力道也不溫柔,
活像在擦拭一件蒙了塵、但價值連城的古董瓷器。可偏偏,他指尖偶爾劃過皮膚的溫度,
又比那冰冷的培養皿、不銹鋼托盤,要溫熱那么一點點。就是這點兒矛盾的溫度,
像根小羽毛,老在我這被藥勁兒折騰得暈暈乎乎的腦子里撓癢癢。江臨他過的,
到底是啥日子啊?他每次給我打完針,轉身離開那扇厚重的自動門,門那邊是個啥世界?
他嘴里偶爾提過的“外面”,
陽光”、“永不熄滅的霓虹燈海”、“空中花園里四季不敗的奇花異草”……真有那么好嗎?
比我這個恒溫26度、空氣都過濾得沒一絲雜味兒的“高級棺材”還好?好奇這玩意兒,
像野草,一旦冒了頭,就瘋長。嘿,你別說,機會還真他媽讓我等到了!那天,
不知道是江臨手頭的事兒堆成了山,焦頭爛額,還是我這幾年“乖順”得像只被拔了牙的貓,
讓他放松了警惕。總之,一個平時絕對焊得死死的、通往廢棄物處理通道的小閘門,
那天居然因為設備例行檢修,臨時解鎖留了條縫兒!就那么窄窄的一道縫兒,
透著外面走廊冷白的光。心臟在嗓子眼兒里擂鼓。跑!這個念頭像電流一樣竄遍全身,
壓過了骨頭縫里透出來的虛弱和常年被藥物侵蝕的隱痛。我用盡這輩子積攢的所有力氣,
像條滑溜的泥鰍,從那個平時只運送醫療垃圾的通道口擠了出去!
冰冷的金屬管道壁硌得生疼,濃烈的消毒水和某種化學制劑殘留的味道嗆得我直咳嗽,
但我顧不上了。爬,拼命往前爬!不知道爬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是后巷!
頭頂不再是慘白的人造光,而是灰蒙蒙的、真實的天空!
空氣里是……是塵土味、汽車尾氣味,
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陳腐的、帶著點酸餿的氣息。我自由了!我他媽逃出來了!
我用盡最后的力氣,跌跌撞撞沖出那條后巷,一頭扎進了江臨口中那個“光鮮亮麗”的世界。
我的老天爺啊!江臨!你他媽就是個徹頭徹尾、天字第一號的大騙子!大忽悠!
眼前哪有什么高聳入云的玻璃幕墻?哪有什么璀璨的霓虹燈海?滿眼望去,全是破敗!
低矮歪斜的棚屋,墻皮剝落得像長了癩瘡,糊著五顏六色、骯臟破爛的塑料布擋風。
腳下的路,坑坑洼洼,積著黑乎乎、黏膩膩的泥水,散發出垃圾腐爛混合著排泄物的惡臭,
直沖天靈蓋兒。空氣渾濁得能擰出水來,吸一口都覺得肺里堵得慌。墻角旮旯里,縮著人。
瘦,瘦得皮包骨頭,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他們裹著看不出顏色的破布爛絮,
眼神空洞麻木,偶爾掃過路人時,會突然亮起一絲讓人心驚膽戰的、餓狼般的綠光。那種光,
不是好奇,不是善意,純粹是一種被生存逼到絕境、看到任何可能“食物”時的本能攫取。
我這還沒從這巨大的視覺和嗅覺沖擊里回過神呢,
就感覺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像鉤子一樣釘在了我身上。低頭一看,完犢子!
身上還穿著江臨實驗室里那身料子不錯的、素色的連體服,在這片灰撲撲、臟兮兮的背景里,
簡直像黑夜里的螢火蟲一樣扎眼!“喲,新來的?
細皮嫩肉的啊……”幾個臉上臟得看不清五官、衣服破爛的男人圍了上來,
身上散發著比環境更濃烈的汗臭和劣質酒精味。其中一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黑的爛牙,
眼神在我身上那件還算干凈的衣服上打轉。我嚇得魂飛魄散,想跑,可這破身體,
平時多走幾步都喘,這會兒更是腿軟得像面條。他們根本沒費什么勁兒,
像抓小雞崽兒似的把我按住,粗暴地撕扯我的衣服。“這料子不錯,能換倆錢兒!
”“身上還有啥?掏出來!” 掙扎?我那點力氣在他們面前就是個笑話。衣服被扒走了,
只剩下里面一件薄薄的、同樣屬于實驗室的襯衣。寒風一吹,透心涼。我連滾帶爬地掙脫,
也顧不上方向,只想離這幾頭餓狼遠點。肺像個破風箱一樣呼哧呼哧響,喉嚨干得冒煙,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饑餓感更可怕,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針在胃里亂扎。跑了多久?
不知道。躲到哪里?不知道。最后實在撐不住了,眼前陣陣發黑,天旋地轉,
一頭栽進一條更狹窄、更陰暗、堆滿垃圾和泔水桶的小巷子角落。真他媽臭啊!
那味道直往腦仁兒里鉆。我蜷縮著,瑟瑟發抖,冷氣從骨頭縫里往外冒,
每一次咳嗽都震得五臟六腑生疼,咳到最后,喉嚨里全是鐵銹味。完了,我想,
我這輩子大概就交代在這兒了。像條野狗一樣,死在這個骯臟、冰冷、充滿惡臭的角落里。
江臨嘴里的天堂沒見著,地獄倒是真真切切地體驗了一把。真諷刺啊。就在我意識模糊,
感覺身體的熱量一點點流失,快要凍僵餓暈過去的時候,一片陰影籠罩下來。一雙鞋,
锃亮得能當鏡子照的黑色皮鞋,穩穩地踏破了地上污濁的泥水,停在我眼前。不用抬頭。
那股子熟悉的、帶著頂級消毒水清冽底調、又混合著昂貴雪松與皮革氣息的冷冽味道,
霸道地驅散了周遭的腐臭,鉆進我的鼻腔。除了江臨,還能是誰?
他身后跟著兩個像鐵塔一樣沉默的黑西裝男人。其中一個面無表情地上前,
像拎一袋垃圾似的,毫不費力地把蜷縮成一團、臟得不成樣子的我拎了起來。
動作談不上溫柔,甚至有點粗暴。然后,我被塞進了一輛車里。溫暖!
難以想象的溫暖瞬間包裹了我!車里的暖氣開得足足的,像一下子跌進了春天。
柔軟的皮革座椅,潔凈得反光的車窗,隔絕了外面那個地獄的所有聲音和氣味。
這巨大的反差,反而讓我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車子平穩地啟動。我癱在座椅上,
燒得迷迷糊糊,渾身骨頭像被拆開又胡亂拼裝回去一樣,疼得我直抽冷氣。
眼睛被高燒和虛弱弄得視線模糊,但我還是費力地抬起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死死揪住了旁邊江臨那件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西裝袖子。布料冰涼順滑的觸感,像毒蛇的皮膚。
“江……江臨……” 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破舊風箱在漏風,氣若游絲,
“為什么……為什么外面……是這樣的?跟你……說的……完全……不一樣……”他側過頭,
目光落在我揪著他袖子的、臟兮兮的手指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雕表情,眼神深邃得像結了冰的寒潭,看不出絲毫波瀾。
他沒立刻甩開我的手,
反而慢條斯理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方雪白雪白、帶著淡淡冷香的真絲手帕。他沒看我,
而是先仔仔細細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著剛才碰過我胳膊的那只手。那動作,優雅,
從容,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耐心和……潔癖般的嫌棄。擦干凈了手,他才重新看向我。
手帕沒有扔掉,就那么松松地捏在他修長干凈的手指間。“為什么?”他開口,
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卻冷得能凍住人的血液,“傻零號。這有什么難理解的?
”他微微傾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近距離地鎖住我,里面沒有任何愧疚,
只有一種掌控一切的、近乎殘酷的清醒:“因為,窮人,生來就該是窮的。
也必須一直是窮的。”“只有讓他們窮到骨頭里,窮到活不下去,窮到只剩下最后一口氣,
”他語速平緩,字字清晰,像冰冷的子彈射入我的腦海,“他們才會心甘情愿,
甚至……像你看到的那些人一樣,為了一個發霉的面包頭破血流,
為了搶一個機會而打破頭地,簽下任何協議,獻出自己的一切——他們的血,他們的肉,
他們還能用的器官……或者,”他頓了一下,目光在我蒼白虛弱的臉上掃過,
帶著評估的價值:“安安靜靜地躺上我的實驗臺,
當最廉價、最聽話、也最有‘價值’的試驗體。”他冰涼的手指,
帶著真絲手帕那點微不足道的隔閡,輕輕劃過我因為高燒而滾燙的臉頰。那觸感,
像毒蛇的信子舔過。“零號,記住我今天的話。”他的聲音沉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