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腐雨驚途黔地的山，是墨綠色的。層層疊疊的峰巒如同巨獸蟄伏的脊背，
終年纏繞著灰白濕冷的云霧。崎嶇的官道在密林深峽間蜿蜒，
如同一條被反復撕扯又勉強縫合的舊布帶。馬蹄踏在泥濘的路面上，濺起的不是水花，
而是帶著濃重土腥和隱約腐敗氣息的泥漿。程墨端坐馬上，青灰色的斗篷裹得嚴實，
只露出一雙沉靜如深潭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道路兩旁過分寂靜的山林。
空氣粘稠得仿佛能擰出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山林深處苔蘚與朽木的沉悶味道，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大量生肉緩慢變質般的甜腥氣，若有若無，
卻頑固地鉆進鼻腔。白硯策馬與他并行，一身月白長衫在這灰暗天地間顯得格外扎眼，
卻也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自地宮之劫后，
那焚盡萬物的金紅血脈與“百日枯”余毒一同被玉璽青光化去，如同抽走了他一部分筋骨。
御醫說他根基重塑，宛若新生，但只有程墨知道，這“新生”是何等脆弱。
白硯裹緊了程墨強行讓他披上的厚絨披風，指尖依舊冰涼，
往日里流轉于指尖的靈巧與玩世不恭的神采，被一層淡淡的倦怠和不易察覺的易碎感所取代。
“咳...這鬼地方，連風都帶著股棺材板味兒。”白硯輕咳一聲，聲音帶著病后的沙啞，
試圖用慣常的調侃驅散心頭莫名的壓抑，但效果甚微。程墨沒有回頭，
目光鎖在前方道路轉彎處一片突兀的、被踐踏得狼藉不堪的灌木叢：“尸氣。
”他的聲音低沉而肯定，如同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而且...不止一具?！痹捯粑绰?，
前方探路的禁軍斥候快馬奔回，臉色煞白，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惶：“大人！
前面...前面官道上！有...有死人！好多！樣子...樣子太邪門了！
”眾人心頭一凜，立刻催馬向前。轉過山坳，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臭混合著血腥氣，
如同實質的墻壁般轟然撞來！連久經沙場的禁軍戰馬都驚恐地嘶鳴著，不安地刨著蹄子。
眼前的景象，足以讓最膽大的人頭皮炸裂！官道正中，橫七豎八地倒伏著十幾具尸體。
有穿著破爛號衣的驛卒，有粗布短打的挑夫，還有幾個像是行商打扮的人。
其詭異恐怖：皮膚潰爛流黑水： 大部分尸體的皮膚呈現出大面積的、濕漉漉的墨綠色潰爛，
如同被強酸腐蝕過，膿包破裂處，不斷滲出粘稠腥臭的黑色油狀液體，
滴滴答答地落在泥地里，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竟將周圍的泥漿都染成了不祥的暗黑色。
肢體扭曲，姿態狂亂： 尸體姿態僵硬扭曲，手指呈雞爪般痙攣蜷曲，
仿佛臨死前經歷了無法想象的痛苦和瘋狂掙扎。幾具尸體嘴巴大張，露出染著黑血的牙齒，
臉上的肌肉扭曲成極端驚駭與怨毒的表情，空洞的眼窩死死瞪著灰蒙蒙的天空。
撕咬痕跡：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好幾具尸體的脖頸、手臂等裸露部位，
布滿了深可見骨的撕咬傷痕！傷口邊緣皮肉翻卷，齒痕粗大凌亂，絕非野獸所為，
更像是...人！“嘔...”幾名年輕的禁軍士兵再也忍不住，
伏在馬背上劇烈地嘔吐起來。連趙尚書派來的領隊校尉也臉色發青，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
白硯強忍著翻涌的胃液和眩暈感，目光死死盯住一具相對“新鮮”的驛卒尸體。
那尸體潰爛的胸口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潰爛的皮肉下微微蠕動了一下！他瞳孔驟縮，
幾乎是本能地厲聲喝道：“退后！所有人！遠離尸體！捂住口鼻！”程墨的反應更快！
在白硯出聲的剎那，他已閃電般抽出腰間長劍，劍尖精準無比地刺向那驛卒尸體的胸口！
噗嗤！ 劍尖沒入潰爛的皮肉，一股更加濃烈的惡臭噴薄而出！
伴隨著一聲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吱”聲，
一條約莫小指粗細、通體黝黑發亮、如同巨大水蛭般的怪蟲被劍尖挑了出來！怪蟲被刺穿，
瘋狂扭動著布滿環狀口器的頭部，粘稠的黑液從傷口處汩汩涌出，落在地上，
竟將一小片泥土都腐蝕得冒出青煙！“噬腐蛭！”白硯倒吸一口冷氣，
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這鬼東西...不是早就絕跡了嗎？怎么會出現在尸體里？！
”“不是所有尸體都有?！背棠穆曇衾涞孟癖瑒庋杆賿哌^其他幾具“新鮮”尸體，
果然又挑出兩條同樣扭動的黑蛭。而那些腐爛程度更高的尸體，皮肉之下只剩下空洞，
顯然里面的東西已經鉆出或者...轉移了。
“這些黑水...這潰爛...是這蟲子造成的？”校尉聲音發顫?！安蝗恰?/p>
”白硯臉色凝重，他強撐著下馬（程墨立刻伸手扶住他手臂），
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銀針和玉片，從一個潰爛傷口邊緣刮取了一點粘稠的黑液，
湊近仔細觀察。黑液在銀針上并無明顯反應，但在玉片上，
卻呈現出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活物般的蠕動感！“這黑液里有東西！
”白硯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極小的活物...或者說...蠱？蟲卵？
”他將玉片遞給程墨，“程兄你看，這黑液...像是在動！肉眼幾乎不可見，
但感覺...很邪門?！背棠舆^玉片，銳利的目光掃過，眉頭緊鎖。他雖不精通蠱毒，
但那黑液在玉片上呈現出的、如同無數微塵在油中詭異游動的質感，
讓他本能地感到極度危險?！跋袷?..活的瘟疫?！彼谅暤?。
“活瘟疫...”白硯咀嚼著這個詞，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他想起了趙尚書轉述的八百里加急：“染病者渾身潰爛流黑水，見人就咬，
如同瘋魔...” 眼前的景象，完美印證了那些恐怖的描述！“大人！快看那邊！
”一名眼尖的士兵指著官道旁陡峭的山坡，聲音驚恐到變調。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上方密林的邊緣，灰暗的樹影之中，影影綽綽地晃動著七八個人影！
那些人影動作僵硬怪異，如同提線木偶，正以一種不協調的、近乎跳躍的姿態，
搖搖晃晃地朝著官道下方移動！他們身上破爛的衣物上，依稀可見大片大片的暗黑色污漬！
“僵尸...是山里的僵尸！”士兵們駭然失色，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列陣！警戒！
”校尉嘶聲大吼，聲音卻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禁軍士兵們慌忙拔刀張弩，
但面對這超出認知的恐怖，陣型顯得有些慌亂。程墨一把將白硯護在身后，長劍斜指，
眼神銳利如鷹隼，瞬間鎖定了那群“人”中最前面的一個——那是個穿著苗人短褂的漢子，
半邊臉已經潰爛見骨，流淌著粘稠黑水，一只眼珠渾濁發白，
另一只眼窩卻是一片空洞的漆黑！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低沉嘶吼，僵硬的手臂前伸，
沾滿黑泥和疑似血跡的指甲尖銳得不像人類！他并非跳躍，
而是因為肢體極度僵硬和某種無法抑制的痙攣，導致移動時步伐怪異，
如同牽線傀儡般一頓一頓地彈跳！更讓程墨和白硯心頭劇震的是，
在那苗漢僵硬擺動的手臂上，赫然纏繞著一圈褪色發黑的五色絲線！絲線上，
系著一個指甲蓋大小、造型古樸怪異的黃銅鈴鐺！隨著他僵硬的動作，那鈴鐺無聲地晃動著，
沒有發出絲毫聲響！“控尸鈴？！”白硯失聲驚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這東西...是南疆黑巫‘趕尸匠’的秘傳法器！
怎么會出現在這些...這些‘活尸’身上？！”就在此時，
那領頭的潰臉苗漢似乎“嗅”到了下方活人的氣息，那只渾濁的白眼珠猛地轉向官道方向，
空洞的嘴巴咧開一個極其詭異的弧度，露出染滿黑血的牙齒！
他喉嚨里的“嗬嗬”聲陡然變得尖銳刺耳，如同進攻的號角！“嗬——！” “嗬嗬——！
” 他身后的幾具“活尸”仿佛被這聲音激活，僵硬的身體齊齊一頓，
隨即以更快的、更加狂亂的“跳躍”姿態，手腳并用地朝著官道上的眾人猛撲下來！
速度竟比常人奔跑更快！腐爛的惡臭和濃烈的血腥氣，如同死亡浪潮般席卷而至！“放箭！
”校尉聲嘶力竭地怒吼！嗡——！ 弩箭破空！
幾支箭矢精準地射中了沖在最前面的潰臉苗漢和另一具活尸！
箭矢深深貫入他們的胸膛、肩膀！然而，中箭的活尸只是身體微微一滯，
發出更加狂怒的嘶吼，竟毫不停頓！箭矢如同插進了朽木爛泥，除了帶出幾股黑水，
竟似毫無作用！那潰臉苗漢甚至伸手抓住插在胸口的一支箭，硬生生拔了出來，
帶出一塊腐肉，看也不看便扔在一邊，繼續狂撲！刀槍不入？！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間噬咬了所有禁軍士兵的心臟！陣型徹底動搖！“攻關節！砍腿！
”程墨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他身影已如鬼魅般迎上，劍光一閃，
精準無比地斬向潰臉苗漢的膝蓋！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潰臉苗漢的小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向后彎折！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如果那還能稱之為嚎叫），重重撲倒在地！
但上半身依舊瘋狂地扭動著，沾滿黑水的雙手抓撓著地面，拖動著殘軀，
執拗地朝最近的一個士兵爬去！眼中只有最原始的、對血肉的貪婪與瘋狂！
白硯被程墨護在身后，強忍著眩暈和惡心，目光死死盯住那苗漢手臂上無聲晃動的黃銅鈴鐺，
腦中靈光一閃：“程兄！鈴鐺！是那無聲的鈴鐺在操控！打掉它！”程墨聞言，
劍尖如毒蛇吐信，瞬間點向苗漢手臂纏繞的絲線！
..”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直接在眾人腦海深處響起的、帶著無盡邪異與蠱惑意味的鈴音，
幽幽地飄蕩開來！這聲音并非來自苗漢手臂的鈴鐺，而是來自山坡更高處，
那片更加濃密、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的陰暗老林之中！
隨著這聲邪異的鈴音響起：地上那被斬斷腿的苗漢，身體猛地一僵，
隨即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徹底癱軟不動，手臂上的鈴鐺也停止了晃動。
其他幾具正瘋狂撲向士兵的活尸，動作齊齊一滯，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僵在原地，
僅剩的獨眼中，那狂亂的血色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與空洞。更詭異的是，
官道上那些早已死透、流淌著黑水的尸體，傷口處滲出的黑液流速似乎也減緩了，
皮肉下那種細微的蠕動感也沉寂了下去！“控尸蠱主！”白硯心頭狂震，
猛地抬頭望向鈴聲傳來的密林深處！只見幽暗的樹影晃動，
一個模糊的、披著寬大黑色斗篷的身影一閃而逝，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
程墨也看到了那道身影，眼神瞬間冰冷如刀鋒！他毫不猶豫，對校尉喝道：“護住白公子！
清理此地！燒掉所有尸體！黑水用生石灰覆蓋深埋！”話音未落，他已如離弦之箭，
朝著那黑影消失的方向，一頭扎進了危機四伏的陰暗老林！
2 二、蠱影森森陰冷潮濕的老林，光線被層層疊疊的墨綠枝葉絞殺殆盡，
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昏暗。腐敗的落葉在腳下堆積，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噗嗤”聲，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腐爛的巨獸內臟之上。
那股濃烈的、混合著土腥、苔蘚、朽木和隱約肉糜腐敗的甜腥氣息，
在這里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毒霧，無孔不入地鉆進鼻腔，纏繞在肺葉上。
程墨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在盤根錯節的古木和垂落的藤蔓間無聲穿行。
他的五感被催發到極致，
無法察覺的痕跡——一絲極其微弱、非天然草木所能散發的硫磺混合著某種腥甜草藥的氣息，
以及地面上偶爾出現的、與活尸身上黑水極其相似的粘稠暗黑色液滴。
剛才那聲邪異至極、直接撼動心神的無聲鈴響，源頭就在前方！
轉過一棵需數人合抱的巨大榕樹，盤結的氣根如同垂死的巨蟒。前方的光線似乎更加晦暗，
一股更加陰冷的氣息彌漫開來。程墨的腳步猛地頓住，瞳孔驟然收縮！一具尸體。
一具剛死不久的苗族獵戶尸體，仰面倒在厚厚的腐葉層上。他的死狀，
與官道上那些尸體如出一轍！皮膚大面積濕漉漉的墨綠潰爛，
粘稠的黑色油狀液體不斷從破口處滲出，將身下的腐葉染成一片污穢。然而，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臉——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
此刻凝固著一種超越了驚駭的、極致的恐懼與絕望！他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嘴巴大張，
舌頭被自己咬掉了一半，似乎臨死前看到了無法想象的恐怖景象！
他的右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左胸心臟位置，五指深深摳進了潰爛的皮肉里，
仿佛想將什么東西挖出來！而在獵戶尸體旁邊，
散落著一小堆東西：一個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的草藥背簍，
幾株被踩爛的、散發著奇特辛辣氣味的紫色草葉，還有...一只磨得發亮的黃銅煙斗。
程墨蹲下身，沒有觸碰尸體，目光銳利如刀，仔細審視。獵戶的左手腕上，
纏繞著一圈褪色的五色絲線，上面空空如也——那枚無聲的控尸鈴不見了！他的指甲縫里，
塞滿了黑色的油狀物和...一絲極細微的、深藍色的織物纖維！
與那逃遁的黑袍人衣袍顏色一致！“滅口...”程墨心中瞬間明了。
這獵戶恐怕是撞破了控尸人的行蹤，或是與之有關聯，才被殘忍滅口，
并偽裝成怪疫發作的樣子！那無聲鈴鐺，定是被黑袍人取走了！就在這時，
程墨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一絲極其輕微的、壓抑的啜泣聲！聲音來自獵戶尸體后方不遠處，
一叢茂密的、葉片邊緣帶著鋸齒的蕨類植物后面！程墨瞬間握緊劍柄，屏息凝神，
悄無聲息地靠近。撥開層層疊疊的肥大蕨葉，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頭微震。
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苗族少女，蜷縮在潮濕的泥地里，瑟瑟發抖。
她穿著靛藍色蠟染的百褶短裙，上身是繡著繁復鳥獸紋樣的對襟短褂，
脖子上掛著沉重的苗銀項圈。此刻，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一雙如同受驚小鹿般的大眼睛里，盛滿了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和淚水。
她死死地用沾滿泥污的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不讓自己哭出聲，
身體因為極度的驚嚇而劇烈顫抖著。她的目光，正死死地、充滿無盡悲傷和恐懼地，
盯著不遠處獵戶的尸體。“阿...阿爺...”少女看到程墨撥開蕨叢，
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向后縮去，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別怕。
”程墨的聲音刻意放緩，但依舊帶著慣有的冷硬。他收起劍，
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具有威脅性。“我是朝廷派來查案的。你...看到剛才發生的事了？
看到那個穿黑袍子的人了嗎？”他指向獵戶的尸體。少女（阿箬）聽到“黑袍子”三個字，
身體猛地一顫，眼中的恐懼幾乎化為實質！她拼命搖頭，又用力點頭，
淚水混著臉上的污泥流下，語無倫次地哽咽著：“黑袍...魔鬼！
是...是洞神山的魔鬼！他...他用黑笛子對著阿爺...吹...吹了一下！
阿爺就...就倒了！身上...身上就爛了！冒黑水！阿爺好痛...好痛啊！
他抓著自己的心口...魔鬼...魔鬼還割了阿爺的手！拿走了阿爺的鈴鐺！
然后...然后他就鉆進那邊的霧里不見了！
”她顫抖的手指指向密林深處一片更加陰暗、似乎連光線都被扭曲的區域。黑笛？不是鈴鐺？
程墨心中疑竇叢生。他順著阿箬指的方向望去，那片區域的空氣似乎格外粘稠，
彌漫著一層若有若無的灰白色薄霧，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死寂氣息，
與周圍林地的氛圍格格不入。
“阿爺...阿爺是為了給我采‘紫心草’才上山的...”阿箬抱著膝蓋，
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紫心草...紫心草能暫時壓住瘟毒...嗚嗚嗚...是我害了阿爺...”紫心草？
程墨目光掃過地上那幾株被踩爛的紫色草葉。是這種草？它能暫時壓制那詭異的黑水瘟毒？
“阿箬，”程墨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想為你阿爺報仇，
想救山下寨子里的人嗎？那就帶我去找更多的紫心草，帶我去你們寨子。
”阿箬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程墨那雙沉靜如淵卻又仿佛蘊藏著力量的眼睛。
她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污泥，咬著嘴唇，用力點了點頭。
當程墨帶著驚魂未定、卻強撐著帶路的阿箬走出密林時，官道上的景象讓他心頭一沉。
禁軍士兵們正用長矛和樹枝，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活尸和驛卒、挑夫的尸體分隔開，堆成兩堆。
尸體上潑灑了大量的生石灰，發出“滋滋”的聲響，冒出刺鼻的白煙。但即便如此，
空氣里那股腐肉變質和腥甜黑水混合的惡臭依舊濃烈得令人窒息。白硯沒有參與清理，
他獨自一人靠在一塊遠離尸堆的巨石旁，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他緊緊裹著披風，右手卻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衣袖被高高挽起。在他的右手小臂外側，
靠近手腕的地方，赫然印著一圈深紫色的齒痕！齒痕周圍，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
隱隱有細微的黑色血絲正沿著血管的紋路，極其緩慢地向四周蔓延！雖然沒有流血，
但傷口處傳來陣陣陰冷的刺痛和麻癢感，如同有無數細小的冰針在皮肉下鉆動。
他正用左手捏著一根細長的銀針，小心翼翼地刺入齒痕邊緣的皮膚，然后拔出，
仔細觀察針尖。針尖上，沾染著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看不見的粘稠黑液，在陽光下，
這黑液似乎呈現出一種極其細微的、活物般的蠕動感！“白硯！”程墨心頭一緊，
一個箭步沖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觸手一片冰涼！
“無妨...”白硯的聲音有些虛弱，卻強撐著擠出一個笑容，
“被一只‘熱情’的活尸...親了一口。運氣好，咬得不深?！彼疽獬棠茨倾y針針尖，
“程兄你看，針尖上的黑液，和尸體上流出的黑水成分似乎一致，但...更‘活’！
里面那些微小的東西...在動！而且...”他壓低聲音，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我的血...似乎對這東西有點反應?！背棠樦哪抗饪慈?。白硯剛才刺針時，
針尖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他自己的一絲血跡。此刻，
那絲鮮紅的血液與針尖上細微的黑液混合在一起，竟然沒有立即融合！
那黑液如同遇到了克星，極其細微地退縮了一下，
甚至邊緣處有極其微小的顆粒在血液的“逼迫”下變得灰敗、死亡！
“你的血...”程墨心中一震。白硯體內那焚盡萬物的金紅血脈雖被玉璽青光化去根基，
但似乎留下了一些極其微弱、連御醫都未曾察覺的殘余特質？這特質，
竟對這詭異的黑水蠱毒有天然的壓制甚至滅殺作用？！“只是本能地排斥，效果微乎其微。
”白硯苦笑，放下衣袖遮住傷口，但那青灰色和黑絲仍在緩慢蔓延，“靠這點‘余燼’，
杯水車薪。得盡快找到紫心草，或者...找到源頭?！彼聪虺棠珟Щ貋淼陌Ⅲ瑁?/p>
以及她身后那片死寂的山林，眼中充滿了探究。
獵戶被滅口、黑笛控尸、神秘的藍色纖維、阿箬的證詞、詭異的灰霧區、以及紫心草的線索。
“黑笛？不是鈴鐺？”白硯眉頭緊鎖，
“控尸手法不同...黑袍人...洞神山...紫心草...”無數線索碎片在腦中碰撞。
“程兄，那獵戶指甲縫里的藍色纖維，給我看看?！背棠〕鲇糜图埿⌒陌乃{色纖維。
白硯接過來，湊近鼻尖聞了聞，又對著光線仔細觀察纖維的質地和顏色，
臉色愈發凝重：“這是‘靛藍染’中的極品‘雨過天青’，
需用特定礦物和秘法反復浸染九次才能得此深邃均勻的藍色。黔州地界，
技術染出這種布料的...只有世代居住在洞神山深處、幾乎不與外界通婚的‘藍峒’苗人！
”“藍峒？”程墨目光銳利，“阿箬口中的‘洞神山魔鬼’？”“恐怕不止是魔鬼那么簡單。
”白硯看向臉色蒼白的阿箬，“阿箬姑娘，你說紫心草能暫時壓住瘟毒？
你們寨子里...有人用過嗎？”阿箬用力點頭，
眼中又涌上淚水：“有...有幾個叔伯嬸嬸...身上開始發黑發癢的時候，
嚼了新鮮的紫心草葉子，
.黑水也流得慢些...但...但撐不了幾天...而且...”她臉上露出極度的恐懼，
用了紫心草...晚上...晚上洞神山里的鬼叫...會更大聲...像...像在生氣！
”鬼叫？更大聲？白硯與程墨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這紫心草，到底是壓制，
還是...某種標記或引子？就在這時，
負責清理尸堆的校尉突然發出一聲驚恐到變調的慘叫：“手！手動了！那東西沒死透?。?/p>
”眾人駭然望去！只見那堆潑灑了大量生石灰的活尸堆里，
一只被石灰覆蓋了大半、皮膚潰爛、指甲尖利的手，竟然猛地從尸堆里伸了出來！緊接著，
一具半邊臉都被石灰燒灼得焦黑、眼珠渾濁、喉嚨里發出“嗬嗬”漏風聲的活尸，
竟掙扎著從尸堆中爬了起來！它無視身上“滋滋”作響的石灰，
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著離它最近的幾個士兵，沾滿黑水和石灰的嘴巴咧開，
露出森白的牙齒！“放箭！快放箭！”校尉肝膽俱裂地嘶吼！弩箭再次激射而出！然而，
箭矢射入那活尸的身體，依舊如同泥牛入海！它只是晃了晃，便以更加狂暴的姿態，
手腳并用地撲向最近的一個嚇傻了的年輕士兵！速度比之前更快！
帶著一股混合了腐臭、石灰和死亡的氣息！程墨眼神一寒，正要出手—— “嗖——！
” 一道烏光，帶著刺耳的尖嘯，如同撕裂布帛般，從眾人側后方的密林陰影中電射而出！
噗嗤！ 一支通體黝黑、箭桿上刻滿詭異蝌蚪狀符文的鐵箭，
精準無比地貫穿了那活尸的眉心！箭尖從它后腦透出，帶出一蓬粘稠的黑白之物！
那狂暴撲擊的活尸，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量的木偶，動作瞬間定格，隨即轟然倒地，
濺起一片石灰粉塵，徹底不動了。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精準致命的一箭驚呆了！
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鐵箭射來的方向。密林的陰影邊緣，一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苗族獵手打扮的中年漢子。他身形精悍，如同山間的巖石，
皮膚是常年風吹日曬的古銅色。他背著一張巨大的、造型古樸的硬木弓，
腰間掛著箭囊和獵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臉上覆蓋著的下半張臉的深藍色靛染布面罩，
只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此刻卻充滿警惕和審視的眼睛。
他的眼神掃過程墨、白硯、驚魂未定的士兵，最后落在阿箬身上時，明顯柔和了一下，
但隨即又變得無比凝重，尤其在看到白硯手臂上那被衣袖半遮半掩的齒痕時，
瞳孔更是猛地一縮！他走到那具被爆頭的活尸旁，毫不避諱地拔出那支黑色鐵箭，
在尸體的破衣服上擦了擦箭頭的污穢，然后警惕地看向程墨等人，
用帶著濃重苗音的官話沉聲道：“外鄉人，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帶著這女娃，
立刻離開洞神山！天黑之前，必須下山！否則...”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死狀恐怖的尸堆，
聲音低沉而充滿警告，“誰也救不了你們！”3 三、藍峒詭夜藍峒寨，
如同一個巨大的、靛藍色的蜂巢，緊緊貼在洞神山陡峭的崖壁上。層層疊疊的吊腳樓，
全由深色的硬木和竹篾搭建，屋頂鋪著厚厚的樹皮。最令人驚異的是，
幾乎所有的木料、竹篾，甚至屋頂的樹皮，都浸染著一種極其深邃、近乎發黑的靛藍色。
這種藍，濃郁得仿佛吸收了整座大山的陰影，在傍晚灰暗的天光下，
散發著一種沉郁、壓抑的古老氣息。寨子入口處，
矗立著一座比普通吊腳樓高出近一倍的木樓。樓頂并非尖角，
而是一個巨大的、由靛藍木料雕刻而成的猙獰牛頭骨圖騰！牛角的弧度帶著原始的蠻荒力量，
空洞的眼窩仿佛在無聲地俯視著每一個進入寨子的人，帶來無形的威壓。
這就是寨老議事、同時也是寨中精神象征的“鼓樓”。
程墨一行人（包括被救的阿箬）在蒙面獵手（巖剛）沉默而警惕的引領下，踏入寨門。
靛藍染料、草藥苦澀、濕柴煙火以及那若有若無、卻始終如影隨形的腐敗甜腥氣味撲面而來。
寨子里異常安靜，幾乎看不到人影。偶爾有靛藍布簾掀開一角，
露出一雙充滿驚懼、戒備甚至敵意的眼睛，在看清巖剛的面罩后，又迅速縮了回去，
如同受驚的蝸牛?！拔烈?..”巖剛的聲音透過深藍面罩，顯得沉悶而凝重，
“寨子里染病的人...都集中在后山的‘停尸洞’...沒染病的，
除了必要的取水、采藥，沒人敢出門。外鄉人，”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程墨和白硯，
尤其在白硯蒼白如紙的臉上停留片刻，
“尤其是你們帶著...那種東西的氣息（他意指官道上的遭遇），最好待在鼓樓，別亂走。
天黑之后，尤其不能出屋！任何動靜，都不要理會！”他的警告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
程墨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這座死寂壓抑的靛藍寨子，最后落在那座猙獰的牛頭鼓樓上，
眼神深邃。鼓樓底層大廳異?？諘纾醒氲孛嫱谥粋€巨大的火塘，里面只有冰冷的灰燼。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靛藍染料和陳年油脂混合的怪味。巖剛將眾人安置在火塘旁，
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如同融入陰影。白硯靠著粗大的靛藍木柱坐下，
冷汗已經浸濕了他鬢角的頭發。右臂上的齒痕處，那青灰色的暈染已經擴大了一圈，
細微的黑色血絲如同惡毒的蛛網，頑固地向上蔓延，越過了手肘！
陰冷的刺痛和麻癢感如同跗骨之蛆，一陣陣地啃噬著他的神經，
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牽動著傷口深處某種活物的躁動！他緊咬著牙關，身體微微顫抖，
左手下意識地按在心臟位置。程墨蹲在他身邊，解開他的衣袖?？吹侥怯|目驚心的蔓延黑絲，
程墨的眉頭擰成了死結。他取出隨身的銀針和藥瓶，用烈酒仔細擦拭傷口后，
小心翼翼地刺入齒痕周圍的幾個穴位，試圖用金針渡穴之法封堵血脈，延緩毒素蔓延。
銀針刺入，白硯悶哼一聲，傷口附近的皮膚下，竟有極其細微的蠕動感！仿佛那黑絲是活物，
被銀針刺激而躁動不安！幾縷更加粘稠的黑液從針孔處滲出，散發著比之前更加刺鼻的腥甜！
.像活的蠱蟲...在往心脈鉆...”白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
“程兄...封不住...”程墨眼神冰冷，指尖灌注一絲純陽內力，
順著銀針渡入白硯手臂經脈！內力所到之處，那蠕動的黑絲似乎受到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