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第七年，那位年少有為的大將軍終于想起了我。只因他的青梅說，
女佛子肋骨做成的佛珠可以安胎。他便從邊關(guān)星夜急奔八百里前來尋我。
可當(dāng)他來到曾經(jīng)流放我的煙瘴之地。卻只發(fā)現(xiàn)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孩枯坐在我墓前，
說：“我阿娘早已骨肉消融了，將軍請回吧。”裴澈厭惡地踹開男孩，
“穆云清可是佛母肉身，就算死了，也該尸身不腐。”男孩跌倒在地，
露出了脖子上戴著的如意鎖。裴澈盯著如意鎖臉色鐵青，提起長槍抵住男孩心口。“穆云清，
你竟敢背叛我生下這個野種！如果你再不出現(xiàn)，我就抽走他的十八根肋骨，
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他并不知道，
這就是他曾經(jīng)發(fā)愿抄一萬遍《心經(jīng)》苦苦求來的孩子。1.“穆云清，你給我滾出來！
否則我立馬殺了這個孽種！”裴澈滿臉怒容地站在我的墳前咆哮，他擰腕一抖，
槍鋒直刺入兒子的心口。轉(zhuǎn)瞬之間，兒子素袍上便染就一片猩紅。“如意，如意！
”我心如刀絞，下意識就想上去抱住兒子。直到我空蕩蕩的手穿過了他的身體，
我這才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死了。是佛祖慈悲，才讓我留下一縷殘魂守護在兒子身邊，
可是現(xiàn)在我卻什么也做不了。裴澈提槍抵住兒子的胸膛，讓他因疼痛而面色發(fā)白。
兒子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裴將軍，我已經(jīng)說了很多遍了，我阿娘已經(jīng)骨肉消融，
死了很多年了，你就放過她吧。”裴澈皺眉，打量一番后，
冷嗤：“你這個不知哪里來的野種，也配和我說話？還謊話連篇！”“她是佛母肉身，
這天下誰都會骨肉消融，唯獨她不會！”“我看她就是故意躲起來，不想給妙安獻出肋骨！
”說著，裴澈驟然擰轉(zhuǎn)槍鋒，槍刃從兒子肩頭穿過，直接將他挑在半空。兒子叫得撕心裂肺。
我流出血淚，直接撲向裴澈，但是卻碰不到他半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傷害如意。“穆云清，
如果你再不出現(xiàn)，我就把這個孽種剝皮剔骨！”血色順著銀槍蜿蜒而下，
兒子的慘叫聲幾乎震破九霄。裴澈非但沒有動容，反而興奮地大笑起來。不要啊！
如意那么小，他只是個孩子啊！我跪在裴澈旁邊，一個勁地求他，希望他能放過兒子。
可他根本就聽不見我說的話。我的好兒子，我的好如意。明明我為你起這個名字，
是想讓你吉祥如意，可如今卻到了這個地步。是娘對不起你，是娘害了你。裴澈一聲冷笑，
腕骨一翻，長槍猛然一甩，兒子便如破麻袋般橫飛出去，重重砸在我的墓碑之上。
“砰”的一聲鈍響，碑石應(yīng)聲而碎。裴澈嘴角一挑，肆意嘲諷。“穆云清，
枉你自稱修佛之人。自己做了那些齷齪事情還不肯認(rèn)錯，現(xiàn)在竟還讓一個孩子替你受苦，
你果然是個無情無義的毒婦。”“罷了，既然你執(zhí)意裝死，那我就挖了你的墳，
看看你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裴澈一聲令下，身后便走出幾名護衛(wèi)，徑直來到我的墳前。
兒子像抹布一樣被他們?nèi)釉谝慌浴Ｋ珙^血流如注，染透了半邊衣衫。他想爬，
卻發(fā)現(xiàn)左臂早已抬不起來了，只得用右手撐地，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著。
“不許碰我娘……”“不許動她……”他一遍遍重復(fù)著，聲音輕得像蚊蟲。
裴澈盯著兒子微微一怔，恍惚間，仿佛看見了當(dāng)年跪在血泊中，哭著喚娘的自己。
他正欲上前扶起如意，背后卻忽然傳來一道溫婉的女音：“裴郎——”2.裴澈猛地回頭，
立馬縱身過去摟住款款走來的沈妙安，眼神心疼不已。“妙安，你怎么來了，
我不是讓你在家好生養(yǎng)胎嗎？這里環(huán)境險惡，煙瘴彌漫，對孩子不好。”沈妙安溫柔一笑，
倚靠在裴澈的懷里，一雙美目淚水漣漣：“許久未見裴郎，我心中掛念，
聽聞你要來此尋姐姐，我便特意來看看。只是這個孩子......”她看向如意時，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但是轉(zhuǎn)瞬即逝。再抬眼，就只剩下心疼和憐憫。“裴郎，
他是哪家的孩子，為何受了這么重的傷？”如意冷笑一聲，又嘔出一口鮮血，
“沈小姐何必惺惺作態(tài)，當(dāng)年你帶人襲殺我阿娘時，可沒有這般好心！”裴澈微微一怔，
扭頭看向沈妙安，“他......這是什么意思？是你殺了穆云清？
”沈妙安心頭驟然一緊，但面上卻仍溫婉如常。她斂眉含笑，眨眼間眼眶微紅，
兩行清淚悄然落下。“裴郎……你怎會信那孩子幾句胡言？我素來敬重姐姐，
又怎會做出那種事來？”她瞥了如意一眼，覺察到他憎恨的目光，哭得梨花帶雨。
“當(dāng)年姐姐做了那等齷齪事，原以為她已經(jīng)悔改，
卻沒想到她竟然教唆孩子污蔑我......”“你胡說！我阿娘就是被你陷害的！
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兒子掙扎著爬向沈妙安，還未等她做出反應(yīng)，
裴澈的長槍就率先穿透了兒子的臂膀，鮮血噴濺。“沒教養(yǎng)的賤種！
也不知道穆云清和那個奸夫是怎么教養(yǎng)你的，竟然敢對本將軍的夫人出言不遜。
”裴澈彎腰踩在兒子的手背上，疼得他又尖叫起來。“還指望你將那個賤人引出來，
現(xiàn)在看來也沒有這個必要了。”裴澈用力踩著，兒子稚嫩的手指應(yīng)聲而斷。兒子仰起頭，
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從他臉上滑落。他不是疼哭了，他是難過。他不明白，
這個未曾謀面的爹爹為何要這么對他，他哀嚎著，委屈地呼喊著我的名字：“阿娘，
你在哪兒啊，如意好疼啊......”我發(fā)瘋般撲向兒子，卻一次次穿透他的身體。
我恨自己不能接住他的眼淚，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我跪在血泊的倒影里，
額頭重重磕向虛無。"佛祖啊！""弟子愿永墮阿鼻地獄！愿散盡累世功德！
求您顯靈救救如意吧！"“要罰，要剮，要碎骨剜心，弟子都無怨無悔，
只求您救救他......求您......”忽然，平地突起一陣旋風(fēng)。
那風(fēng)卷著塵土與落葉，在裴澈腳邊打了個旋兒，又猛地散開。裴澈腳上的力道微微一滯，
心中卻泛起一陣無端的慌亂。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身上，
眼神中寫滿了各種復(fù)雜的情緒。直至墳邊響起一聲驚呼，打斷了他的思緒。
3.裴澈跟過去一看，眉頭卻皺得更厲害了。墳?zāi)箖?nèi)沒有棺材，只有一卷草席。
草席里裹著幾件我的衣裳，以及一個木匣。“這是怎么回事，穆云清的尸身呢？
”幾名守衛(wèi)連忙跪在地上請罪。“屬下也不知，
這墳?zāi)勾蜷_后就是這樣了......”裴澈盯著那木匣看了好一會兒，冷笑道：“穆云清，
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把戲。”裴澈打開木匣，發(fā)現(xiàn)匣內(nèi)躺了一本泛黃的冊子。他正要翻看，
一旁的沈妙安卻忽然痛呼一聲，捂著肚子冷汗直流。“裴郎，我難受得緊，我們還是回去吧。
”裴澈猶豫片刻，竟難得沒有順從沈妙安。他招來兩個守衛(wèi)護在沈妙安身邊，
“妙安既然不舒服，那便先行回去吧，不必管我。”沈妙安推開身旁守衛(wèi)，踱步靠近裴澈，
臉上掛著笑。“既然裴郎不走，那妾身自然也要留下，方才許是寶寶調(diào)皮，眼下已經(jīng)好多了。
”裴澈點頭不語，隨后便打開了冊子。“慶歷四年三月初五，晴。今日宜念經(jīng)，不宜打瞌睡。
早課時，因為《楞嚴(yán)經(jīng)》實在太過好睡，我不小心磕在了供臺上，把燈油灑了一地。
師父當(dāng)場黑了臉，說我業(yè)障未清，心不在道，罰我下山采藥三日，自省思過。
我心里是認(rèn)錯的，可腳才邁出山門半個時辰，便遇上了一只餓瘋了的老虎。它瘦得皮包骨頭，
一身浮毛貼在肋骨上，眼里全是紅血絲。唉，想來是佛祖他老人家也要懲罰我。
我便不打算躲了。想著它要是吃了我，至少就不會吃別人了。佛門弟子，舍身是常理，
倒也不算什么大犧牲。可惜，它還沒撲上來，就被人一劍劈了腦袋。那人渾身是血，
半條命吊在身上，劍也快握不穩(wěn)了，卻還是擋在我身前，說：“你瘋了？”他問我瘋了沒？
我倒是想笑。一個從虎口撿我命的人，反問我瘋沒。”許是初遇太過深刻，沖淡了些仇恨。
讓裴澈有了片刻的恍惚，不由自主地往看：“三月十三，那人終于醒了。
他已經(jīng)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夜。為了救活他，我每日剜出心頭血給他續(xù)命，燒符煎藥，
喂湯喂水。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救人乃是本分，我不貪圖回報。
可他醒來后竟抓著我的手說要對我負(fù)責(zé)！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看到這里，
裴澈的手微抖。人生若只如初見，明明相遇時是如此的真摯美好，
為何最終會變成如此不堪的模樣。沈妙安臉色難看異常。她急忙抱著裴澈的胳膊，
眼里再次含著淚水。“裴郎，都怪我摻和了你們的感情，讓她因愛生恨鑄成大錯。
”“是我害了姐姐，都怪我。”聽見耳邊人的哭聲，裴澈的臉色再次冷硬。“妙安，
這怎么能怪你呢？是她自己淫亂放蕩，無情無義。”“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提及那些，
裴澈的神色又立刻冷厲了起來，冷哼道：“今天我勢必要將她扒皮抽骨，任你把玩！
”一旁的沈妙安稍稍松了口氣。無人注意到，兒子胸前那染血的如意鎖，正悄悄泛起金光。
4.裴澈罵完后，便繼續(xù)讀了下去。“六月初五。我跟裴澈下山已兩月有余。雖然師父說過，
只有經(jīng)過紅塵歷練，方可修得正果。但歷練實在讓人提心吊膽。裴澈的爺爺是開國老將，
裴家被仇人陷害抄家后，裴澈是唯一的活口。所以我們隔三差五就要應(yīng)付各種人的追殺。
最兇險的一次，是我替他擋住了射向胸口的毒箭，只差一點我就要去見佛祖了。
裴澈守了我三天三夜沒合眼，竟還學(xué)我的樣子給佛祖叩頭。他向佛祖起誓，如果我能好起來，
他裴澈將生生世世對我好，若是負(fù)我，定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覺得有些好笑，
時常他總是對我念經(jīng)拜佛嗤之以鼻，如今他也有模有樣地做了起來。但我心里卻是歡喜得緊。
佛祖啊，弟子恐怕是破戒了，得不到正果了。”“慶歷六年，七月十三。裴家沉冤昭雪，
裴郎終于可以回京城做大將軍了！他說我是他的福星，他要用八抬大轎，三書六聘迎我過門。
我雖然高興極了，但卻并沒有同意。我是出家人，更是佛子。我答應(yīng)嫁他已是有悖世俗，
若是搞得人盡皆知被有心人算計，裴郎恐怕又有麻煩。況且我是佛母肉身，很難誕下凡胎，
如果不能為裴郎留下子嗣，我心中亦是有愧。我愛裴郎，所謂妻妾不過是一個名頭。
只要能與裴郎長相廝守，便已足矣。”裴澈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而我心里卻是五味雜陳。
在沈妙安出現(xiàn)以前，裴澈待我極好。他知道我一直想要一個孩子，
便主動發(fā)愿抄一萬遍《心經(jīng)》，求佛祖慈悲給我們降下童子。他不眠不休地抄了百日，
最后差點心力交瘁而死。那時的我啊，真真覺得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看向裴澈，
期待他能給我些反應(yīng)。可裴澈直接將木匣踢開。他雙眼通紅，捏緊的拳頭青筋暴起。
“明明是他淫亂放蕩先負(fù)我，怎么還有臉在這里故作情深？
以為說這些假惺惺的話就能讓我心軟嗎？真是個居心叵測的下賤女人！
”沈妙安掩起不安和陰狠的神色，挽著裴澈的胳膊，淚眼盈盈地說：“裴郎，別怪姐姐了，
她也是一時糊涂才做了錯事。”“如果我不曾進裴家就好了，
那樣姐姐也不會為了懷孕固寵而與他人私通。”溫香軟玉讓裴澈稍微冷靜下來，
他看向沈妙安，輕撫她的發(fā)絲，冷冷開口：“妙安，你就別幫她說話了，
她就是個天生下賤的女人！”裴澈猛然回頭看向如意，雙眼已然猩紅。
“之前她騙我說不能生孩子，我抄了一萬遍心經(jīng)為她求子，還花重金替她求來如意平安鎖，
結(jié)果她竟然背叛我生了這個野種！就算把她挫骨揚灰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
”兒子迎上裴澈的目光，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開口爭辯：“我阿娘才不是那樣的人！
裴將軍若是不信，大可繼續(xù)往下看去，真相自會大白！”在聽到這番話后，
裴澈眼中只有無盡的厭惡，他冷冷開口：“呵，那我便看看，她還要繼續(xù)胡編亂造些什么！
”5.“慶歷六年，臘月初八，我懷孕了。我本想告訴裴郎這個好消息，
可他卻帶回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叫沈妙安。他說她是他的義妹。當(dāng)年裴府落難，
沈妙安與他們失了聯(lián)系。如今恰好在街頭偶遇，裴郎便將她接回了將軍府。
我可不信什么偶遇。我告訴裴郎這個女人絕非良人不可輕信，可他卻說我多疑善妒，
與我大吵了一架。我實在氣急了，決心閉門誦經(jīng)，不再與裴澈多說一個字。
除非他向我低頭道歉。”“臘月十五，裴澈已經(jīng)七日不曾來看我了。自從沈妙安來了以后，
府里的家仆就開始欺負(fù)我。他們將我囚禁在屋內(nèi)，不再給我提供素齋。還把臭肉扔在地上，
讓我像狗一樣趴著才能吃。我不吃，他們便對我拳打腳踢。拳頭打在身上真的好疼啊，
我感覺我的肋骨已經(jīng)斷了。我問他們?yōu)楹我@樣對我，明明我不曾虧待過他們。
他們說是裴澈下令，要讓我長長記性。我掙扎不過，只得拼命護住肚子。裴澈，
你就是個混蛋！你不是說要護我一生一世的嗎？為何又要讓他們折磨我 。”“臘月二十三，
今天是裴澈和沈妙安成親的日子。裴府各處張燈結(jié)彩，聘禮堆得滿院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