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便利店冷掉的三明治凌晨三點的風帶著秋意,刮在陳陽臉上像細砂紙。
他蹬著電動車拐進城中村巷道,車籃里的快遞箱晃了晃,
最上面那個印著“易碎品”的紙箱角被蹭破了——剛才為了趕在快遞站關門前進倉,
闖了個黃燈。出租屋的燈還亮著,暖黃色的光透過窗簾縫隙漏在青石板路上。
陳陽輕手輕腳地開鎖,玄關堆著三雙快遞鞋,最里面那雙粉色拖鞋是林曉曼的,
鞋跟磨得有些平了。他換鞋時踢到一個紙盒子,低頭看見“XX蛋糕坊”的logo,
才猛地想起什么,心臟像被快遞膠帶勒緊了一圈。客廳桌上,那個心形蛋糕盒開著口,
奶油邊緣結了層薄薄的硬殼,插著的“3周年快樂”塑料牌歪在一邊。林曉曼縮在沙發角落,
超市收銀員的藍色工服還沒換,頭發松松挽著,露出后頸那道他常親的淡褐色胎記。
她面前的茶幾上,放著半杯喝剩的牛奶,杯壁凝著水珠,像她眼下沒擦干的淚。“回來了?
”她聲音啞得像被揉皺的收銀小票,沒抬頭。“曼曼,我……”陳陽把背包扔在地上,
拉鏈沒拉好,露出半截給她買的護手霜——她總說超市收銀臺的洗手液傷手。
“跨區有個急件,客戶催得緊,路上又堵車……”“堵車?”林曉曼終于抬起頭,
睫毛上沾著細碎的水光,“今天下午三點我給你打電話,你說在派件;六點發消息,
你說在中轉場;現在凌晨三點,你說堵車。陳陽,你快遞單上的地址都比我清楚你在哪。
”她拿起蛋糕盒,“我跟同事換了夜班,想著你晚上能早點回,蛋糕是昨天下午訂的,
現在夠不夠給螞蟻開周年派對?”冰箱突然“嗡”地響了一聲,打破沉默。
陳陽看著她泛紅的眼眶,想說“戒指在快遞箱里壓變形了”,
卻又覺得這話像劣質快遞單上的錯別字,蒼白無力。他想起上周她夜班回來,
路上被醉漢嚇到,給他打電話時聲音都在抖,而他正在給客戶送一臺鋼琴,
只能說“你先鎖好門,我忙完就回”。“我累了。”林曉曼把蛋糕盒推到一邊,
塑料牌“啪”地掉在地上,“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陳陽沒說話,轉身走進臥室,
摔門聲不大,卻像把空氣劈成了兩半。他靠在門板上,聽見客廳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像超市掃碼槍漏掃了商品,在心里反復“滴滴”作響。床頭柜上放著他們去海邊玩的合照,
她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手里舉著他抓的小螃蟹。他伸手想去摸,
卻摸到枕頭下那本卷了邊的《杜布羅夫尼克旅行攻略》,扉頁寫著“等攢夠錢,
帶曼曼去看亞得里亞海”。窗外,快遞站的三輪車突突地開過,陳陽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漬,
像盯著一張永遠派不完的快遞單。他不知道,
客廳里的林曉曼正對著蛋糕上模糊的“3”字發呆,工牌從口袋滑出來,
上面貼著她剛入職時的照片,那時她還會對著每個顧客說“歡迎光臨”,眼里有光。
2 **雨巷的快遞單號林曉曼是在遞交離職申請的第二天買的機票。她站在超市收銀臺,
給最后一個顧客掃碼時,突然覺得那些條形碼像纏在身上的繩子,越勒越緊。
她用攢了半年的工資訂了去上海的票,沒告訴任何人,
包括還在冷戰的陳陽——他們已經五天沒說過話了,他每天凌晨回來,在沙發上縮到天亮,
像個臨時寄存的快遞。上海的雨比三線城市的綿密,像超市里沒撕干凈的透明膠帶。
林曉曼在城隍廟吃小籠包,湯汁濺在手機屏幕上,正好遮住陳陽的未接來電。
她想起三年前剛在一起時,他騎著電動車帶她穿過老城區,說“以后掙了錢,
帶你吃遍全國的小籠包”。現在他的電動車后座綁滿了快遞,再也沒載過她。
在**的第一個清晨,雨下得更大了。林曉曼撐著傘走在石板路上,
看著貢多拉船夫熟練地收起船槳,突然想起陳陽分揀快遞時的手,也是那么快,那么穩。
她在嘆息橋邊給陳陽發了條消息,附了張照片,橋上的雨水匯成細流,
像她那天晚上沒流完的淚。消息顯示“已讀”,卻沒有回復。
她漫無目的地逛到一家明信片店,
櫥窗里擺著杜布羅夫尼克的風景照——紅屋頂、藍海水、古老的城墻。
她想起陳陽枕頭下那本旅行攻略,有次她假裝睡著,
聽見他在燈下小聲念:“洛維耶納克堡壘,
像中世紀騎士的頭盔……”當時她心里偷偷笑他傻,現在卻覺得喉嚨發緊。
傍晚在民宿整理行李時,林曉曼從錢包里掉出一張揉皺的快遞單,是去年她生日時,
陳陽給她寄的禮物。單號旁邊用鉛筆寫著:“曼曼收,路上小心,哥給你護航。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曼曼”,她記得自己躲在超市儲物間里,對著單子笑了很久。
現在這張單子邊角磨得發白,像他們被生活磨掉的溫柔。雨停了,**的路燈亮起來,
把水巷照得像碎掉的銀河。林曉曼走到河邊,看見一對情侶依偎著看日落,
男生正給女生拍照,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她下意識摸出手機,想拍張照發給陳陽,
手指懸在屏幕上,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最終只發了句:“這邊的披薩沒你做的番茄炒蛋好吃。
”消息依舊石沉大海。她靠在石柱上,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工牌已經摘掉了,
脖子上空蕩蕩的,像心里缺了一塊。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林曉曼突然想起,
陳陽說過杜布羅夫尼克的圣布萊斯教堂有座會報時的鐘,鐘聲能傳到海里。
她拿出手機查機票,**到杜布羅夫尼克的航班,明天早上七點。
3 古城市場的法棍與心跳杜布羅夫尼克的陽光像融化的蜂蜜,澆在林曉曼的肩上。
她拖著行李箱走在古城石板路上,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石頭上,
發出清脆的聲響——這雙鞋是陳陽買的,說她穿起來像“超市里的小公主”,
現在鞋跟已經磨掉了一小塊。正午的中央市場人聲鼎沸,賣魚的大媽用克羅地亞語吆喝著,
攤位上的沙丁魚閃著銀藍色的光。林曉曼蹲在水果攤前,習慣性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橙子,
這是她在超市練出的“挑水果絕技”:軟硬度剛好的才新鮮。她挑了三個放進紙袋,
攤主是個戴頭巾的老奶奶,沖她笑時露出缺了一顆的門牙。就在這時,
一陣自行車鈴聲由遠及近,林曉曼下意識抬頭,看見一個穿藍色T恤的男人騎著車沖過來,
車籃里的法棍隨著顛簸滾了出來,“咚”地砸在她腳邊。法棍斷成兩截,
面粉灑在她的白色帆布鞋上。“抱歉抱歉!”男人跳下車,彎腰去撿法棍,抬頭的瞬間,
兩人都愣住了。陽光穿過市場的遮陽棚,在陳陽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瘦了些,
下巴長出青色的胡茬,T恤袖口還沾著沒洗干凈的快遞單墨跡,像某種洗不掉的印記。
林曉曼手里的橙子差點掉在地上,紙袋被捏得發皺,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比超市高峰期的掃碼聲還快。“你……怎么在這?”陳陽的聲音有些沙啞,
像快遞單被雨水泡過。他看著她腳邊的法棍,又看看她手里的橙子,突然想起什么,
從車籃里翻出半瓶礦泉水,“渴不渴?這邊水挺貴的……”林曉曼沒接水,
只是盯著他袖口的墨跡。那是她熟悉的快遞單顏色,藍色的,上面印著“申通快遞”。
她想起有次他加班到半夜,回家時袖口沾著墨水,說是幫客戶填錯了地址,
她一邊抱怨他“笨手笨腳”,一邊用牙膏幫他搓洗。“我來……旅游。
”林曉曼找回自己的聲音,卻發現干澀得厲害。她把橙子往袋子里塞了塞,
手指不小心碰到陳陽的手,兩人像觸電般同時縮回。賣魚的大媽在一旁看得直樂,
用蹩腳的英語說了句“Lovebirds”。林曉曼的臉“騰”地紅了,陳陽也有些窘迫,
撓了撓頭,把斷成兩截的法棍遞給她:“這個……賠給你?
”林曉曼看著那截沾滿灰塵的法棍,突然笑了出來。她接過法棍,掰下一小塊放進嘴里,
面粉的味道很淡,卻讓她想起陳陽第一次給她做的手抓餅,面沒揉好,咬起來像在嚼棉花。
“算了,”她把剩下的法棍還給他,“你留著吧,看你挺餓的。”陳陽沒接,只是看著她,
眼神里有她讀不懂的復雜情緒。陽光越來越烈,市場里彌漫著魚腥味和水果的甜香,
遠處傳來街頭藝人的琴聲。林曉曼覺得眼眶有點熱,她低下頭,假裝整理鞋帶,
卻看見陳陽的自行車籃里,除了法棍,還放著一本卷了邊的《杜布羅夫尼克旅行攻略》,
和他枕頭下那本一模一樣。4 城墻磚縫里的舊時光陳陽把斷法棍塞進車籃,
鏈條發出“咯吱”聲。兩人沉默地走出市場,石板路被曬得發燙,
林曉曼的帆布鞋底快粘在地上了。她偷偷瞥向身邊的男人,他走路還是老樣子,有點內八字,
像怕踩壞地上的東西——以前他送易碎件時,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去城墻看看?
”陳陽突然開口,手指向遠處盤踞在山崖上的城墻輪廓,“攻略上說,這里的日落特別有名。
”他聲音里帶著點刻意的輕松,像在派送一個難搞的件,努力擠出標準笑容。
林曉曼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跟著他走。路過一家紀念品店,櫥窗里擺著利比達人偶,
鐵皮做的小人捧著一顆玻璃心。陳陽停下腳步:“你記不記得,上次在夜市,
你非要買那個鐵皮青蛙,結果回家就被我坐壞了……”“是你自己笨。”林曉曼接話,
說完就后悔了,語氣太像以前拌嘴。陳陽卻笑了,眼角的細紋擠在一起,
像快遞單上折疊的痕跡。他推開門,風鈴“叮鈴”響了兩聲,店員是個戴頭巾的姑娘,
用英語問他們要不要看地圖。買完票走上城墻,石階陡峭,林曉曼提著裙擺往上爬,
陳陽下意識伸手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假裝去擦額頭上的汗。
陽光把城墻磚曬得滾燙,磚縫里長著幾株頑強的野草,像他們之間磨不掉的回憶。
“1991年,這里被炮彈炸過。”旁邊的導游團傳來講解聲,
一個金發小哥指著墻上的彈痕,“你們看這些修復的痕跡,用的是蛋清和石灰漿。
”林曉曼蹲下來,手指輕輕拂過那些粗糙的補丁,石灰漿的顆粒硌著指尖。
她想起有次出租屋廚房漏水,陳陽半夜找遍工具箱,最后用面粉和蛋清糊墻,
第二天早上還得意地拍照發朋友圈,配文“居家小能手上線”。結果下午墻又漏了,
他蹲在地上擦水,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那時候你說,”林曉曼忽然開口,
聲音被風吹得有點散,“說我們的家就像這堵墻,破了就補,總能好起來。”陳陽沒說話,
只是蹲在她旁邊,看著那些彈痕。遠處的亞得里亞海藍得像塊玻璃,幾艘游船駛過,
留下白色的尾跡。城墻下的老城里,紅屋頂層層疊疊,像打翻了的顏料盒。
“其實我……”陳陽剛想說什么,突然一陣風吹來,林曉曼的發帶被吹走了,
飄飄悠悠地往下掉。她驚呼一聲,身體往前傾,陳陽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回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