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暮色北平1935年的北平,秋天來得格外早。前門大街上,黃葉打著旋兒落下來,
被行人的布鞋踩出細碎的聲響。街邊的茶館里飄出茉莉花茶的香氣,混著大前門煙卷的味兒,
在暮色里浮蕩。李殘燈蹲在街角的青石板上,面前擺著個竹篾編的貨架,
上頭插著二十來串冰糖葫蘆。糖衣在夕陽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像極了當年鏢局旗桿上綴著的銅鈴。"八個大子兒一串,
甜掉牙的冰糖葫蘆——"他的吆喝聲不高,帶著點沙啞,像把鈍刀子在北風里磨。
幾個穿學生裝的青年從他面前跑過,帶起的風撩動了他灰布褂子的下擺,
露出腰間別著的一截烏木棍。賣烤白薯的王二湊過來,往他身邊一蹲:"李爺,
今兒個生意淡啊。"李殘燈從兜里摸出煙袋鍋子,在石板上磕了磕:"這年月,能糊口就行。
""聽說城南新開了家西洋影戲院,票價頂咱三天的嚼谷。"王二往南邊努努嘴,
"昨兒個連拉洋車的馬六都帶著相好去開眼了。"李殘燈瞇起眼睛。遠處鐘樓上,
大自鳴鐘正敲六下。鐘聲沉甸甸的,像是從水底浮上來。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
也是這個時辰,他押著河北劉家的紅貨從張家口回來,十八匹快馬跑得跟陣風似的,
那會兒前門大街的百姓哪個不伸著脖子看?"李爺!李爺!
"一個瘦猴似的半大孩子從人堆里鉆出來,腦門上冒著汗。這是趙三,李殘燈唯一的徒弟。
"慌什么?讓狗攆了?"李殘燈把煙鍋子往鞋底上一磕。趙三喘著粗氣:"師、師父,
天橋來了個耍把式的,號稱'鐵臂張',說要會遍北平城的把式!
今兒把孫家班的孫鐵掌都撂趴下了!"王二手里的白薯"啪嗒"掉在地上:"孫鐵掌?
那可是正經(jīng)少林出來的!"李殘燈慢條斯理地把煙袋別回腰間:"年輕人火氣旺,由他去吧。
""可他、他說......"趙三急得直跺腳,"說咱北平城都是花架子,
還指名道姓要會您的追風棍!"茶館門口蹲著聽書的幾個閑漢忽然都轉過頭來。
李殘燈覺得后背上有螞蟻在爬——那是二十多年沒犯的老傷在作怪。光緒二十六年,
八國聯(lián)軍的洋槍子兒留下的。他伸手去扶貨架,黑乎乎的指關節(jié)上全是繭子:"收攤。
"---------第二章:風燈往事李殘燈的小院在宣武門外的棉花胡同。
三間北房帶個跨院,院當間兒有棵老槐樹,
樹下埋著個青石碌碡——那是他當年練千斤墜用的。趙三幫著把糖葫蘆架子卸在門道里,
忍不住又問:"師父,咱真不去會會那個鐵臂張?"李殘燈沒言語,
從床底下拖出個桐木箱子。吹掉灰塵,掀開蓋子,
里頭整整齊齊碼著三樣東西:一根纏著紅綢的黑檀木長棍,
一塊"威震河北"的鎏金匾額碎片,
還有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十幾個精壯漢子在鏢局門口站成兩排,
當間兒坐著個穿馬褂的老者。"知道這是誰么?"李殘燈指著老者。趙三搖頭。"楊總鏢頭。
"李殘燈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光緒二十六年六月初八,
他帶著我們?nèi)邆€弟兄在前門大街擋洋兵,就留下這張照片。"窗外忽然刮過一陣風,
槐樹葉沙沙響,像是有人在哭。趙三咽了口唾沫:"那后來......""后來?
"李殘燈突然笑了,露出兩顆發(fā)黃的虎牙,"后來洋兵的火輪車開進永定門,
楊總鏢頭讓我們把'威震河北'的匾額劈了當柴燒。"他拿起那塊碎片,"就剩這么點兒了。
"趙三看見師父的手在抖。不是老態(tài)龍鐘的顫抖,而是像繃緊的弓弦那種細微的震顫。
"師父,您的棍法......""睡覺。"李殘燈"啪"地合上箱子,"明兒還得出攤。
"第三章:不速之客第二天晌午,李殘燈正在給糖葫蘆澆糖稀,
三個穿黑拷綢褂子的漢子站在了他攤子前。為首的拱了拱手:"可是神棍李當面?
"李殘燈的銅勺在半空頓了頓:"認錯人了。""錯不了。"那人從懷里摸出張?zhí)樱?/p>
"我們家老爺有請。"燙金的帖子翻開,落款是"東亞洋行董事 周慕云"。
李殘燈聽說過這人——前清道臺的公子,如今給日本人當買辦。"不去。
"李殘燈把帖子扔回去。黑衣漢子臉色一變:"別給臉不要臉!"說著就要掀攤子。突然,
一根竹簽子抵在了他咽喉上。簽子頭上還沾著冰糖渣,在太陽底下亮晶晶的。"我說,
"李殘燈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不去。"三個漢子僵住了。
他們根本沒看清老頭兒是怎么出手的。遠處傳來警笛聲。黑衣漢子咬牙收了帖子:"走著瞧!
"等他們走遠,王二從白薯爐子后頭探出腦袋:"李爺,您這是惹上周閻王了!
"李殘燈慢悠悠地給糖葫蘆翻面:"糖稀火候到了。
"---------第四章:天橋風云天橋的午后總是喧鬧異常。
說書的、賣藝的、變戲法的、拉洋片的,各色江湖把式在此爭奇斗艷。可今日不同,
往日熙攘的人群全擠在了一處——中央的空場上,立著個鐵塔般的漢子,雙臂筋肉虬結,
油亮發(fā)紅,果真如同鐵鑄一般。"鐵臂張"正在賣弄本事。他面前擺著三塊青磚,一掌下去,
磚石盡碎,圍觀者一片叫好。"還有誰?"他環(huán)顧四周,聲如洪鐘,"偌大個北平城,
就沒個能打的?"人群嗡嗡議論,卻無人上前。昨日"孫鐵掌"敗北的消息已傳遍了四九城,
如今誰還敢觸這個霉頭?"我來試試。"聲音不響,卻像一把快刀切開了嘈雜。
人群自動分開條道,李殘燈慢悠悠地走了進來。他今日換了件干凈的灰布褂子,
腰間別著那根烏木短棍,走路時微微跛腳——那是庚子年洋槍子兒留下的紀念。
鐵臂張上下打量著這個干瘦老頭,忽然哈哈大笑:"老棺材瓤子也來湊熱鬧?"李殘燈不惱,
從兜里摸出兩塊銀元放在地上:"賭個彩頭。"鐵臂張眼睛一亮:"好!怎么比?""簡單。
"李殘燈解下腰間短棍,"你擋我三棍,擋得住,錢歸你;擋不住——"他頓了頓,
"往后別在北平地界上撒野。"人群一陣騷動。鐵臂張的硬功有目共睹,這老頭莫不是瘋了?
"接招!"李殘燈話音未落,短棍已如毒蛇吐信般點出。鐵臂張冷笑抬臂——"啪!
"一聲脆響,棍頭正中肘彎。鐵臂張的笑容僵住了。他引以為傲的鐵臂,
此刻竟如針刺般劇痛,整條胳膊瞬間麻了半邊。"第一棍。
"李殘燈的聲音平靜得像在數(shù)糖葫蘆。鐵臂張怒吼一聲,雙臂交叉護在胸前。
李殘燈手腕一翻,短棍自下而上斜撩——"砰!"這一棍抽在肋下,鐵臂張悶哼一聲,
連退三步。人群中爆發(fā)出驚呼。沒人看清老頭是怎么出手的,
只看到鐵臂張那張紫紅的臉突然變得煞白。"第二棍。"鐵臂張終于慌了。他猛地扯開衣襟,
露出綁滿鐵片的護心鏡:"來??!"李殘燈嘆了口氣。短棍在空中劃了道弧線,
輕輕點在護心鏡中央——"叮"的一聲清響,鐵臂張如遭雷擊,仰面栽倒。場中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盯著那根不起眼的烏木棍,它此刻竟像燒紅的鐵條般冒著絲絲白汽。
李殘燈彎腰拾起銀元:"承讓。"轉身便走。"等、等等!"鐵臂張掙扎著爬起來,
"您老用的...可是追風棍?"李殘燈腳步一頓,卻沒回頭:"早沒了。
現(xiàn)在只是個賣糖葫蘆的。"---------第五章:夜襲棉花胡同當夜,
李殘燈正在院中磨制糖葫蘆的竹簽。突然,槐樹上的老鴰驚飛而起。"師父!
"趙三慌慌張張沖進來,"周家的打手把胡同口堵了!"李殘燈頭也不抬:"數(shù)數(shù)多少人。
""十、十二個!都帶著家伙!""嗯。"李殘燈把磨好的竹簽捆成一束,
"去把大門的門閂撤了。"趙三驚得張大嘴:"???""省得他們踹壞門板。"不多時,
腳步聲由遠及近。為首的黑衣漢子一腳踹開虛掩的院門,卻見李殘燈正坐在槐樹下喝茶。
"深更半夜的,"老頭吹了吹茶沫,"買糖葫蘆?"黑衣漢子獰笑:"老東西,
白天不是很威風嗎?"一揮手,十幾個打手亮出了斧頭、鐵尺。李殘燈放下茶碗,
突然抓起身邊那捆竹簽甩了出去——"嗖嗖"破空聲中,十二根竹簽精準地釘在眾人腳前,
排成一道筆直的線。"過線者,"他慢慢站起身,"死。
"黑衣漢子大笑:"幾根破竹簽——"話音未落,忽覺脖頸一涼。
李殘燈的短棍不知何時已抵在他喉結上。"光緒二十六年,"老頭的聲音突然變得陰冷,
"我拿這棍子捅穿過七個洋兵的喉嚨。"月光下,打手們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烏木棍,
而是一桿磨得發(fā)亮的鐵尺,頂端還殘留著黑色的血垢。不知是誰先扔了家伙,轉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