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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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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一眼就看見趙紅棉四仰八叉地躺在炕頭。

小腦袋隨著電子管收音機里傳來的《東方紅》廣播,跟著荒腔走板地嚎:

“東方紅,太陽升……他為人民謀幸福——”那模樣要多逍遙有多逍遙。

“起來!”撒大斌上前,對著炕沿踹了踹。

“去菜窖拿土豆蘿卜去!”

趙紅棉被驚得一個鯉魚打挺蹦起來,剛要瞪眼,看清站在撒大斌身后的趙紅梅,嘴巴一下子就張圓了:

“姐?!你咋回來了!”

話音未落,就撲了上去,像只樹袋熊一樣掛在紅梅身上,蹭啊蹭。

她突然瞅見姐姐棉襖裂口下的血痂,眼眶“唰”地一下就紅了。

“姐!這咋弄的?是不是傻大憨撓的你?!”

她說著就想去推撒大斌,但看了看姐姐的臉色,又沒敢真動手,只是沖撒大斌揮了揮小拳頭,嘴里小聲嘀咕著:

“哼,就知道欺負我姐!”

這小丫頭,還不知道今天發生了天塌地陷的改變命運的大事兒。

趙紅梅疼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后揪著她的耳朵轉了個圈,大著嗓門兒說道:

“今兒要不是你姐夫,姐就讓黑瞎子給掏了!”

她一把拽過撒大斌,“你猜咋的?你姐夫……”

說著,她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他呀,上去就是一撬棍,‘噗嗤’一聲,照著熊眼睛就捅進去了!那血一下子就冒了出來,老多了!你說你姐夫厲害不?!”

撒大斌嘴角抽了抽。

這瘋婆娘說起自家爺們兒,比林場的老爺們吹牛還帶勁。

趙紅棉聽得一愣一愣的,眼睛越瞪越大。

等紅梅說完,她先是看了看撒大斌也沾著血點的棉襖,又看了看姐姐不像說謊的表情。

嘴巴張了張,想反駁“傻大憨咋可能這么厲害”,但最終沒說出口。

她半信半疑地往門外瞅了一眼。

“哧溜”一聲竄到屋外,發出殺豬般的尖叫:

“熊!真的呀?!”

蹲在小黑瞎子旁邊,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戳熊鼻子。冰涼的,硬硬的。

她又回頭看看姐姐,兩只眼睛亮晶晶的:

“姐!我要吃熊掌!”說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吃你個頭!光著腳丫子還想吃熊掌?趕緊回去穿鞋!”趙紅梅操著掃帚旮瘩追了出來。

撒大斌也出來了,站在門口,瞅著凍得直跳腳的小姨子和一臉哭笑不得的媳婦,笑著說:

“都回屋,回屋!別在外面傻站著挨凍了!熊在這兒,跑不了,等下我收拾好了給你們弄肉吃!”

撒大斌看著姐妹倆進了屋,這才轉身,回屋取了把平日里殺豬宰羊才用的尖刀,又拎了個盆。

徑直走到小熊旁邊,蹲下身,挽了挽袖子。

這熊崽子雖不大,瞧著也就六十來斤,但足夠一家人吃上五六天。

而且熊膽、熊掌、熊皮、熊油,樣樣都是好東西,擱外面能換不少錢。

小黑瞎子在雪地里躺了幾個小時,身上已經冰涼僵硬了,摸上去硬邦邦的。

刀劃上去不像活物那么軟,但也沒凍瓷實。

寒冬臘月的酷寒,是最好的天然冰窖,暫時鎖住了尸身的熱乎氣,也封住了肚腹里的變化。

他沒耽擱,拿起刀,對著熊肚子,“嗤啦”一聲就劃開了。

一股血味混著熊特有的腥膻味兒,一下撲了撒大斌滿臉。

他沒皺眉。雖說當時救人要緊,顧不上別的,可他心里也不是沒擔心。

按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好膽得趁熱取!拖得久了,就怕那金貴東西在肚囊里悶壞了、臭了。

手指帶著點試探和不易察覺的擔憂,緩緩探進那冰涼刺骨、尚未完全凍結實的腹腔里摸索。

指尖傳來的,哪里還有一絲活物的溫軟?

只剩下滲入骨髓的寒意和粘稠停滯的濕滑。血腥氣依舊濃烈,卻沒聞到那預想中更糟糕的酸腐味兒。

很快,手指就碰到了一個光滑、厚實、沒有破損的軟囊,他心中一喜——是個囫圇膽!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沿邊緣將它完整地剝離摳出。那塊墨綠色的、圓溜溜的熊膽躺在沾著雪沫的手掌里。

他小心翼翼地在干凈的雪地上蹭掉血污。看著那飽滿墨綠、沒有一絲泄漏痕跡的膽囊,他緊繃的心才真正松了。

這苦寒,到底是把好東西給‘凍住’了。

他把摳出來的熊膽用細繩穿了,掛在外屋地避風的窗臺下面陰干。

接著,他手起刀落,順著熊肚子上的刀痕開始剝熊皮。

剝下熊皮后開始處理熊肉,分門別類,分成若干小塊,分別裝進盆里。

拎著,拿進廚房里交給紅梅。

菜板上,紅梅已經把從地窖拿出來的三個土豆、兩顆蘿卜和一顆酸菜收拾好了。

趙紅梅接過盆,動作麻利,叮叮當當地切肉、下鍋、翻炒,灶坑里的火燒得旺旺的。很快,那霸道的香味順著煙囪飄出去老遠,引得路過的人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撒大斌回到院子,接著仔細處理那張熊皮。

“上輩子”在南方皮革廠打短工時,見過正規企業處理毛皮的法子,一種是鉻鞣,一種植鞣。

可那些玩意兒他在山里連聽都沒聽過。

大山里的老東北人倒是有土法子用硝石鞣皮,可這雙峰林場大多是外來人,什么闖關東的、退伍轉業的、畢業接班分配的、響應號召來艱苦地區建設祖國的……

硝石這東西在哪兒,啥樣,連見都沒見過。于是只能用更土更笨的方法了。

他找來刮刀,把熊皮里子殘留的碎肉和油脂刮得干干凈凈,溜光水滑。

然后又抹上一層厚厚的豬油——這年頭豬油比啥都金貴,可為了把這皮子弄好,也豁出去了。

忙活完刮皮抹油,找來幾根小木棍和釘子,把熊皮抻開,四角釘在靠墻的木板上晾著。

他心里清楚,這笨法子跟正經的硝石鞣皮、植鞣革沒法比,皮子弄好了肯定會掉毛,也不會特別柔軟。眼下也只能先這么對付著處理了。

屋里不消停的趙紅棉,幫姐姐燒好灶炕后,就又跑到院子里來,站在一旁,睜著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瞅著撒大斌一頭汗地忙活。

撒大斌回頭沖她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牙。

“跑出來干啥?屋里不暖和?”

趙紅棉沒接茬,只是問:

“姐夫,你弄這熊皮干啥啊?”

“等你姐的皮馬甲弄好了,冬天套在毛衣外面,出門就不怕凍了。”

趙紅棉眼睛猛地一亮,問:

“那我的呢?”

撒大斌咧嘴一笑,隨即臉色一冷,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

“沒有!”

“哼!”趙紅棉氣得直跺腳,噘著嘴進屋去了。

氣哼哼坐在炕頭,靠著火墻子等開飯。

皮子弄好,撒大斌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也進了屋。

“吃飯嘍!”趙紅梅的聲音帶著煙火氣和幾分忙碌后的暢快。

她把盛滿燉酸菜熊肉土豆的搪瓷盆,“當”一聲墩在炕桌上。

盆里的湯汁還在咕嘟冒泡,濃郁的肉香混合著酸菜的醇厚,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勾得人肚子里的饞蟲直叫喚。

緊接著,又端上來一盤焯好水的紅蘿卜片,旁邊放著一個豁了口的小碗,碗里是棕紅色的黃豆醬。

炕桌不大,被飯菜擺得滿滿當當。

除了燉肉和蘿卜蘸醬,中間還放著一個粗瓷大碗,里面盛著滿滿當當、有些泛紅的高粱米飯,看著就瓷實頂飽。

旁邊堆著幾張熱騰騰的大餅子,金黃的玉米面掰開來,一股樸實的糧食香氣撲鼻而來。

趙紅梅變戲法似的從炕琴里摸出半瓶高粱燒。

她把酒瓶懟到撒大斌嘴邊:

“當家的,整兩口。”

撒大斌抿了一口,火辣辣的,真難喝。

高粱米飯拉嗓子,又瘋又饞的趙紅棉不喜歡吃。

她捧起自己的碗,掰下一塊大餅子,埋頭“吸溜吸溜”地喝著滾燙的肉湯,再蘿卜片蘸蘸大醬,吃得滿嘴流油。

眼睛卻時不時地往撒大斌身上瞟,心里那叫一個犯嘀咕:

“傻大憨咋回事?突然變得這么能耐了?”

“擱以前,他都要把這些好吃的留下,第二天屁顛屁顛地送給那對‘白眼狼’啊?”

她眼珠子一轉,又偷偷往撒大斌碗里瞄。

發現那兩塊帶肥膘的肉最誘人。

趁著撒大斌起身去鍋里盛飯的工夫,她像只小地鼠似的伸長脖子。

手里筷子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將那兩塊肉夾了起來!

迅速將肉塊塞進了姐姐趙紅梅的碗里,小心翼翼地用米飯和酸菜蓋住,埋得嚴嚴實實。

撒大斌端著飯碗回到桌邊,看了一眼埋頭吃飯的兩個丫頭。

雖然沒發現趙紅棉的小動作,但他心里已經在盤算著怎么把這“小耗子”早點攆回家。

他清了清嗓子,對小姨子說:

“趕快吃,吃完回家。”

趙紅棉筷子一頓,抬起頭,嘟著嘴說:

“我不回去了,今晚跟姐姐睡。”

撒大斌心說:“電燈泡趕緊滾蛋!”

嘴里卻說道:

“我給咱媽和姥姥、姥爺留了熊肉,你抱著趕緊回家送去。這么晚了,他們該惦記了。”

“算你還有良心!”

趙紅棉一聽有肉可送,而且還是給姥姥姥爺的,立刻來了精神。她也不再堅持留下過夜了。

很快,趙紅棉抱著油紙包住的熊肉,在撒大斌的催促下,像撒歡的羊羔,撩開雙腳,沖進了漫天飛舞的雪幕里。


更新時間:2025-06-15 13:5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