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檢查裝備。
除了砍刀、干糧袋,章隊長懷里插著一把斧子,背著一個老式的森林羅盤儀。
羅盤儀黃銅外殼磨損嚴重,儀器的玻璃罩上有一道明顯的裂縫,被透明膠布仔仔細細粘了好幾層,像是生怕它散架。
王小栓則挎著一個褪色的軍綠色帆布包,右腰間也別著一把鋒利的小斧子。左腰間掛著一個掉漆嚴重的軍用水壺,露出底下的鐵皮,上面似乎還刻過字,但早已模糊不清,像個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
一切準備就緒,三人迎著初升卻帶著骨頭渣子冷氣的太陽,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西邊的山林走去。
王小栓縮了縮脖子,鼻涕剛流出來就凍成冰溜子,掛在嘴唇上晃蕩。
前頭章隊長后脖領結的霜花,隨著步子撲簌簌往下掉,活像只抖毛的老山狗。
撒大斌呵出的白氣瞬間在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冰碴,帶來微微的刺痛感。
林子里靜得出奇,只有腳踩在厚厚積雪上發出的“咯吱、咯吱”聲。
偶爾能聽到遠處樹枝不堪積雪重負,咔嚓一聲斷裂,冰晶簌簌墜落的聲音。
空氣里彌漫著雪的清冷和松脂特有的苦澀香味。
通往23林班的山路并不好走,積雪最深處快要沒過膝蓋。
有些背陰的陡坡更是結了冰,滑得厲害,得側著身子,用砍刀尖扎進雪地借力才能勉強通過。
章隊長和王小栓顯然對這種路況習以為常,步履穩健。
撒大斌如今的體力非同一般,加上腳下穿著輕便保暖的棉靰鞡,雖然也覺得吃力,但緊緊跟上兩人,倒還不算太費勁。
一上午的時間,他們都在寂靜的林子里穿梭。
章隊長經驗極其豐富,幾乎不用看地圖,就能根據山勢的走向、主要樹種的分布以及林木的郁閉度,準確地判斷出采伐區域的邊界。
王小栓則不時停下來,用羅盤校準方向,拉著測距尺測量距離,嘴里念叨著:
“胸徑35,樹高大概18米,嗯,這棵要做界樹……”
然后在他那本有些破舊的、用牛皮紙當封面的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各種數據,凍得發紫的手指捏著鉛筆頭,寫得歪歪扭扭。
撒大斌跟在兩人后面,主要負責“抬號”的體力活。
他提著沉甸甸的紅油漆桶,手里拿著一把刷毛有些硬化的板刷。
章隊長指到哪棵樹,他就在樹干相對平整的地方,用鮮紅的油漆畫上一個清晰的“↑”符號,代表著采伐的方向和界限。
有時,王小栓會用斧頭砍掉一塊樹皮,露出白皙的樹干,然后再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冰涼的鐵皮印章和一盒印泥,甩給撒大斌:
“使勁兒壓!”
撒大斌掄圓胳膊,把紅漆印狠狠砸進樹干,留下如“23林班-5小班”這樣的標記。
王小栓解釋道:
“這編號有講究,23林班,指的是咱們局西邊數過來的第23片林子;5小班是這片林子里按作業區劃分的第五塊。這樣采伐和管理起來就不會亂。”
經過一處陡坡時,章隊長突然停下腳步。
他指著旁邊一棵歪脖子老榆樹光禿禿的樹杈上系著的一縷早已褪色、幾乎看不出本來紅色的布條,對撒大斌沉聲說道:
“小子,看到這種布條,走路就得放機靈點兒!”
“這是山里‘打圍’的老炮子留下的記號,提醒附近有他們下的套子或者夾子,別冒冒失失踩上去。”
他頓了頓,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語氣帶著幾分后怕:
“前幾年,77年吧,就有個愣頭青知青,不認得這玩意兒,一腳踩熊夾子上了,半條腿都廢了!”
撒大斌心中一凜,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果然,沒走多遠,就在一處被積雪半掩的灌木叢旁,他們發現了一個用粗鐵絲擰成的簡易套子,巧妙地藏在雪下,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套子中央還殘留著半截啃得干干凈凈的玉米芯——顯然是有人用玉米粒當誘餌。
“嚯!這老哥有點兒‘道行’啊,知道用甜食下套子。”
章隊長蹲下身,用砍刀小心翼翼地撥開周圍的積雪:
“不過看這雪都蓋嚴實了,怕是白忙活……”
話音未落,一直跟在后面仔細觀察的撒大斌突然眼睛一亮。
他俯身扒開套子下方更深處的雪堆,指著兩道清晰的新鮮爪痕:
“隊長快看!這爪印子!”
“看這形狀,趾墊印是三瓣梅花,雪印邊緣還很清晰,不是舊痕跡!”
王小栓分析道:
“估摸著是只機靈貨,昨天或者今天凌晨來過,試探了一下沒敢下嘴!”
章隊長瞇起眼睛,湊近仔細打量著那串小巧玲瓏卻十分清晰的足跡:
“這尺寸……錯不了,是只貂兒!”
“這畜生狡猾得很,前爪比貓還靈巧,一般的套子很難套住它。”
撒大斌二話不說,反手就將背后的彈弓摘了下來。
八股特制的膠皮管在他掌心繃緊,發出輕微的顫音。
“隊長,這冰天雪地的,它餓極了肯定還會回來!正好試試我這新做的‘家什’。”
話音剛落,前方不遠處的灌木叢里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窸窣窣聲。
三人立刻屏住呼吸,循聲望去。
也就十來米開外,雪地上一團灰白色混著些許紫褐、顯得蓬松厚實的毛皮正貼著雪地移動。
隨即停下,一對黑豆似的眼睛機警地轉動著,似乎在確認安全。正是它冬季的保護色!
“是紫貂!”
王小栓壓低嗓子驚呼,聲音都有些變調了:
“活的!”
即使在“棒打狍子,瓢舀魚”的70年代,野生紫貂也是稀罕物了。當然了,這年頭也沒家養的。
撒大斌拇指輕輕一搓彈弓上的鋼珠,冰冷的觸感讓他更加專注。
他沒有絲毫猶豫,一個側身翻滾,悄無聲息地躲到旁邊一棵粗壯的落葉松后,靴跟用力蹬住凍土穩住身形。
彈弓瞬間拉成滿月,冰冷的鋼珠透過枝椏間的縫隙,穩穩地瞄準了那團毛皮后頸與脊背連接處!
他知道,憑自己現在的力量和準頭,加上這改良過的復合彈弓,只要擊中要害,一擊斃命并非不可能。
一準兒就能打死。
“嗖!”
沒有多余的動作,鋼珠離弦,帶著尖銳的破風聲,精準地鉆進了紫貂的后頸!
那紫貂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整個身體猛地弓起,油亮的冬毛瞬間炸開,根根倒豎!
它在半空中本能地擰出一個詭異的麻花旋兒,后腿胡亂地蹬向虛空——這是紫貂瀕死時特有的“蹬天”反應。
但撒大斌的動作更快,幾乎在第一顆鋼珠命中的同時,第二顆鋼珠已經緊隨而至,“噗”一聲悶響,正中其腹部軟襠!
那畜生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哀嚎,重重撲倒在雪地里,四條腿徒勞地蹬了兩下,便徹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