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診斷出患有“逆向生長癥”,身體和記憶都開始倒流。>當(dāng)我的生理年齡回到18歲,
沈聿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他每天坐在療養(yǎng)院窗邊,給我讀我們戀愛時寫的日記。
>“今天沈聿帶我去看了極光,他吻我的時候,
雪花落進我衣領(lǐng)……”>我歪頭打斷:“這個陌生人怎么總出現(xiàn)在你的故事里?
”>護士記錄病情的手突然停住,沈聿顫抖著合上日記本。
>最后一頁寫著:“即使你忘記全世界,我仍會替你記住愛情?!?--陽光很好,
金箔似的,慷慨地鋪滿了療養(yǎng)院光潔的地板,也慷慨地落在我攤開的雙手上。
我的手指在光線下顯得格外纖細(xì),指節(jié)圓潤小巧,皮膚緊致細(xì)膩,
帶著年輕生命特有的飽滿與柔韌,全然不見一絲歲月侵蝕的褶皺或斑點。
它們安靜地躺在膝蓋上,像兩朵剛剛舒展開的白色花瓣?!傲中〗悖裉旄杏X怎么樣?
”護士小周的聲音總是這樣,像摻了蜜糖的溫水,溫溫軟軟地流進耳朵。
她推著銀色的小車停在床邊,動作利落地將幾樣藥品擺放在床頭柜上,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我抬起頭,迎向她關(guān)切的目光,下意識地彎起嘴角,
露出一個屬于年輕女孩的、帶著點懵懂和好奇的笑容:“挺好的呀,周姐姐。
就是……”我蹙了蹙眉,目光越過她肩膀,投向窗邊那個固定的角落,“那位老先生,
他每天都坐在這里嗎?好像……從來沒見他離開過?!贝斑吥菑垖挻蟮膯稳朔鍪忠卫铮?/p>
坐著一位老人。他深陷在椅背中,裹著厚實的深灰色羊絨毯,像一件被遺忘在角落的舊物。
稀疏的白發(fā)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緊貼著頭皮。他的側(cè)臉輪廓被時光磨損得模糊不清,
布滿了深刻的溝壑,松弛的皮膚低垂著,仿佛承載了太多無法言說的重負(fù)。
陽光慷慨地落在他身上,卻只映出一種揮之不去的沉寂與蒼涼。他微微佝僂著背,
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封面是磨損嚴(yán)重的深藍(lán)色絲絨的本子,
目光長久地凝固在窗外那棵葉子快要落盡的梧桐樹上,
仿佛靈魂的一部分也跟著那些枯葉飄走了。小周順著我的視線望過去,
手里準(zhǔn)備藥片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極其短暫,快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她旋即低下頭,
聲音依舊溫和,卻似乎被陽光過濾掉了些許溫度,顯得格外平靜:“嗯,那位是沈老先生。
他……習(xí)慣坐在這兒?!彼龑厮退幤f到我手里,指尖帶著職業(yè)的微涼,“林小姐,
該吃藥了?!蔽夜怨酝滔滤幤?,溫水滑過喉嚨。窗邊的老人似乎被我們細(xì)微的動靜驚擾,
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生銹的滯澀感,轉(zhuǎn)過頭來。他的目光渾濁,
像蒙著厚厚灰塵的玻璃珠子,在光線下顯得黯淡無光。那目光先是茫然地掃過房間,然后,
極其緩慢地,像蝸牛爬過粗糙的墻面,一點點地聚焦,最終落在了我的臉上。一瞬間,
那渾濁的眼底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點掙扎著閃爍了一下,如同被風(fēng)驚擾的燭火,
搖曳不定。他的嘴唇幾不可察地蠕動了一下,干癟的唇瓣摩擦著,卻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
那點微弱的光亮只持續(xù)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空茫迅速覆蓋、熄滅。
他重新垂下眼皮,視線落回到膝頭那本深藍(lán)色的本子上,仿佛剛才那一眼的波動,
只是我的錯覺。我收回目光,心里那點莫名的疑問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輕微不適感,
很快就被窗外飛過的一只不知名的鳥兒帶走了。年輕的心緒總是如此,像初春的溪水,
清澈見底,又極易被最細(xì)微的風(fēng)向改變流向。
日子在療養(yǎng)院這個巨大的、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玻璃罩子里,
以一種近乎凝固的緩慢節(jié)奏流淌。窗外那棵梧桐樹的葉子,從稀疏的枯黃,到徹底落盡,
只剩下嶙峋的枝椏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冬日的陽光越來越吝嗇,常常一整天都是陰沉的。
唯一不變的,是窗邊那張扶手椅里的身影。沈老先生,像一枚被釘在時光角落的書簽,
日復(fù)一日地坐在那里,裹著他的灰毯子,抱著他那本深藍(lán)色的、厚得像塊磚頭一樣的本子。
他的存在感很弱,弱得像墻角若有若無的塵埃。更多的時候,他只是沉默地望著窗外,
眼神空茫,仿佛靈魂早已游離于這具衰老的軀殼之外。偶爾,
在午后陽光難得穿透云層、慷慨地灑滿整個房間時,或者當(dāng)窗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時,
他會用那雙布滿老年斑、皮膚松弛如樹皮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
翻開那本深藍(lán)絲絨的封面。紙張摩擦的聲音沙啞、滯澀,在過分安靜的房間里被放大,
像老舊的留聲機艱難地轉(zhuǎn)動唱針?!啊彼_口了,聲音是徹底被歲月風(fēng)干后的沙礫,
低沉、含混,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沉重的喘息,仿佛從胸腔深處艱難地擠出來,
“……今天……天氣……很好……”我有時在翻看療養(yǎng)院里提供的畫報,
有時在擺弄小周給我?guī)淼男缕磮D,有時只是百無聊賴地看著天花板。
這破碎而斷續(xù)的句子飄進耳朵,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蕩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我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也并不在意。一個陌生老人的喃喃自語,與我何干?
他的聲音只是這寂靜背景里一段模糊不清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然而,
小周的反應(yīng)卻截然不同。每當(dāng)那沙啞的、不成調(diào)的誦讀聲響起,
無論她正在整理床鋪、記錄護理日志,還是站在窗邊眺望,她的動作都會瞬間凝固。
她會停下手里的一切,微微側(cè)過頭,專注地、幾乎是屏息凝神地聽著,
眼神里翻涌著一種極其復(fù)雜的東西——是悲傷?是憐憫?還是一種近乎疼痛的溫柔?
那眼神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對一個普通病友家屬應(yīng)有的關(guān)切。她站在那里,
像一座靜默的、被哀傷浸透的雕塑,直到那誦讀聲因為老人的疲憊或氣息不繼而中斷,
她才仿佛驚醒一般,重新垂下眼瞼,繼續(xù)手上的工作,但那動作里,
分明多了一份沉重的遲緩。這種無聲的、充滿壓抑感的儀式感,
讓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不安。我偶爾會捕捉到小周投向我的目光,
那目光里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沉重得幾乎要將我壓垮。我試圖回望她,用眼神詢問,
可她總是迅速地避開,仿佛那目光是灼熱的炭火。那本深藍(lán)色的本子,像一個沉默的謎團,
橫亙在我和那個角落之間。它是什么?一本日記?一本相冊?里面藏著什么,
能讓一個垂暮的老人如此珍視,能讓年輕的護士如此動容?一種陌生的、難以名狀的煩躁感,
像細(xì)小的藤蔓,悄悄纏繞上我的心臟,勒得我有些透不過氣。這種煩躁毫無來由,
卻又如此真切。我討厭這種被蒙在鼓里的感覺,討厭小周欲言又止的眼神,
討厭那沙啞聲音里無法解讀的沉重,更討厭那本子本身——它像一個黑洞,
散發(fā)出讓我本能地想要逃離的引力。我下意識地避開窗邊的方向,
把注意力強行拉回畫報上鮮艷的圖片或手中冰涼的拼圖碎片上,
試圖忽略那角落里散發(fā)出的、令人窒息的悲傷磁場。
日子在無聲的對抗和愈發(fā)沉重的氣氛中艱難爬行。窗外的梧桐枝干上,
終于有了一點點不易察覺的、茸茸的芽苞,宣告著春天在寒冷邊緣的試探。
療養(yǎng)院里的暖氣依舊開得很足,干燥而溫暖。這天午后,陽光異常明媚,
金色的光束穿透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窗格影子??諝饫锲≈?xì)小的塵埃,
在光柱中緩慢地旋轉(zhuǎn)、舞蹈。沈老先生似乎也被這難得的暖意感染,
他的精神看起來比往日要好一些。他依舊坐在那把寬大的椅子里,毯子滑落到了腰間,
顯露出里面一件洗得發(fā)白、但熨燙得異常平整的淺灰色舊毛衣。他微微前傾著身體,
雙手捧著那本深藍(lán)色的本子,放在并攏的膝蓋上,動作顯得比往常多了一分力氣。
他沒有立刻翻開。他先是用指腹,
極其緩慢、極其輕柔地?fù)崦饷嫔夏菈K磨損最嚴(yán)重的絲絨邊緣,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又像是在撫摸一段深埋心底的傷痕。那專注而溫柔的動作,帶著一種穿越漫長時光的眷戀。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起伏,發(fā)出輕微的、如同老舊風(fēng)箱般的聲響。
他小心地翻開了本子。這一次,他的手指似乎比以往靈活了那么一點點,
翻頁的動作雖然依舊緩慢笨拙,卻少了幾分顫抖。“……”他清了清嗓子,
試圖讓那干澀的喉嚨發(fā)出更清晰的聲音,但效果甚微,依舊沙啞得厲害,
“……三月……七日……陰……”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凝視著紙頁上密密麻麻的字跡,
仿佛在辨認(rèn),又仿佛在努力從記憶深處打撈著什么。陽光落在他花白的頭頂,
落在他布滿溝壑的手背上,也照亮了紙頁的一角。
“……終于……到了……特羅姆瑟……好冷……” 他的聲音艱澀地滾動著,
每一個詞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碎石,伴隨著沉重的喘息,
“……晚晚……穿得像只……圓滾滾的……小企鵝……”“晚晚”?
這個名字像一顆微小的石子,意外地投入我平靜的心湖。很熟悉,
一種奇異的、毫無道理的熟悉感,仿佛在某個久遠(yuǎn)的夢里聽過無數(shù)次。
我正低頭擺弄著一塊形狀刁鉆的拼圖碎片,指尖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停滯了一瞬。
這感覺來得突兀又迅速消散,快得抓不住尾巴。我甩甩頭,大概是聽錯了,
或者是某個護士的名字吧?我重新集中精神,試圖把那塊頑固的碎片嵌進它該在的位置。
老人并未察覺我的短暫失神,他全部的力氣似乎都用在了與那些文字和自身衰朽的對抗上。
他微微皺起眉頭,額頭的皺紋更深了,目光緊緊鎖在紙頁上,仿佛要將那些字跡吸進眼睛里。
“……等了好久……風(fēng)……大得……要把人……吹跑……”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讀著,
氣息更加不穩(wěn),“……忽然……天……裂開了……”他猛地停頓,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胸腔劇烈起伏。他閉了閉眼,仿佛在積蓄力量,也仿佛被記憶中的景象擊中。幾秒鐘后,
他重新睜開眼,那渾濁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涌動、燃燒,
迸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那光彩幾乎要穿透歲月的重重迷霧。
他幾乎是用了此刻所能調(diào)動的全部力氣,聲音陡然拔高了一些,帶著一種近乎嘶吼的激動,
卻又因虛弱而扭曲變形:“……綠光!……是極光!……活了!
……整個……天空……都在……燃燒!……跳舞!”那飽含極致震撼與狂喜的詞語,
從他衰老干裂的唇間迸發(fā)出來,像一串滾燙的火星,驟然點亮了這沉悶的病房。
我手中的拼圖碎片“啪嗒”一聲,掉落在潔白的被單上。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原始生命力的描述驚住了,下意識地抬起頭,
望向窗邊那個瞬間被某種激烈情緒點燃的身影。他枯瘦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捧著本子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那渾濁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瞳孔深處映照的,不再是冰冷的病房墻壁,
而是記憶中那片在黑暗極地之上熊熊燃燒、肆意狂舞的綠色火焰。他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
臉上奇異地泛起一層不健康的紅暈。那激動的余波尚未平息,
他又迫不及待地將視線重新投回本子上,急切地尋找著下一行文字。
他的手指急切地劃過紙頁,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望。
“……晚晚……看呆了……” 他的聲音忽然變了調(diào),剛才的激動如潮水般退去,
被一種極其柔軟、極其溫暖的腔調(diào)所取代,沙啞依舊,卻像被融化的蜜糖包裹著,
每一個音節(jié)都浸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比星星……還亮……嘴唇……凍得……紅紅的……像……櫻桃……”他的語速快了一些,
不再那么破碎,仿佛被這股柔情推動著。
…裹在……厚厚的……衣服里……像……抱著……一團……暖暖的……云……” 他描述著,
嘴角不自覺地向上牽動,扯出一個極其溫柔、卻又因面部肌肉的松弛而顯得有些扭曲的弧度,
像一道被歲月揉皺的、關(guān)于幸福的印記,
…她的……睫毛上……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低頭……吻她……”他再次停頓,
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種巨大的、洶涌的情感。他閉緊了眼睛,
布滿皺紋的眼瞼微微顫動。房間里只剩下他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還有窗外遙遠(yuǎn)模糊的車流聲。陽光靜靜流淌,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幾秒,
或者更漫長的時間過去。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重新睜開眼,目光重新聚焦在紙頁上。
他的聲音驟然低了下去,變得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如同風(fēng)暴過后的死寂海面,
……縮著脖子……咯咯地笑……說……好癢……說……沈聿……你……好涼……”“沈聿”。
這個名字像一道無聲的驚雷,毫無預(yù)兆地劈開了我腦海深處某個被遺忘的角落!
一股強烈的、無法抗拒的眩暈感猛地攫住了我。
眼前老人的身影、小周模糊的側(cè)臉、整個明亮的病房,
都開始旋轉(zhuǎn)、扭曲、褪色……無數(shù)破碎的、毫無邏輯的畫面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
轟然沖進我的意識——……凜冽刺骨的寒風(fēng),
刮在臉上像小刀子割…………無邊無際的、深沉的黑暗,
壓抑得讓人窒息…………腳下是厚厚的、吱嘎作響的積雪…………然后,天空!那片天空!
它活了!無法形容的、巨大的、流動的綠色光幕,
像有生命的神祇在蒼穹之上潑灑著最瑰麗的顏料,
翻滾著、奔涌著、燃燒著……美得令人肝膽俱裂!
……刺骨的寒冷瞬間被一種更強大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所取代…………我張著嘴,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呆呆地望著,
血液在血管里瘋狂奔流…………一個無比溫暖、無比堅實的懷抱從身后緊緊擁住了我,
隔絕了部分寒風(fēng),帶來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仰起頭,
眼睛……還有那落在我睫毛上的冰涼雪花…………然后……一個吻……帶著同樣冰涼的氣息,
卻蘊含著足以融化整個極地寒冰的滾燙愛意,
輕輕落在我的唇上…………雪花調(diào)皮地鉆進我的衣領(lǐng),冰冷的刺激讓我忍不住縮起脖子,
發(fā)出一串清脆的笑聲:“……好癢……沈聿……你好涼……”畫面驟然碎裂!“沈聿……?
”這個名字,帶著北極冰雪的寒意和記憶深處滾燙的愛意,
不受控制地、清晰地、顫抖地從我干澀的喉嚨里逸了出來。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鋒利的冰錐,
猛地刺穿了病房里凝滯的空氣。窗邊,老人猛地一震!那本厚重的、深藍(lán)色的日記本,
從他驟然脫力的手中滑脫,“咚”地一聲悶響,沉重地砸在柔軟的地毯上。
他像是被這聲音驚醒,又像是被我這聲呼喚徹底抽干了所有力氣,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