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灰鵪鶉遇到白天鵝夜幕像一塊厚重的黑絲絨，堪堪罩住了燈火輝煌的A市。
在一棟別墅的泳池派對上，音樂震耳欲聾，年輕男女的笑鬧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程婷汐端著托盤，穿著明顯大了一號、洗得發白的工作服，在人群中笨拙地穿梭，
像一只誤入孔雀群的灰撲撲的小鵪鶉。“哎，那個服務員，你過來！
”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指甲上鑲著閃瞎人眼的水鉆，頤指氣使地沖她喊。
程婷汐趕緊小跑過去，低著頭：“您好，請問有什么需要？”女孩嗤笑一聲，
和旁邊的幾個同伴交換了個眼神：“我說你這衣服是哪個垃圾堆里撿來的？還有你這頭發，
幾天沒洗了？一股窮酸味兒，別把我們這兒的空氣都污染了！
”尖刻的嘲笑像針一樣扎在程婷汐心上。她來自大山深處，
那里只有糞土發散的臭味和繼母無休止的咒罵。繼母王桂香是個刻薄的女人，
自從父親去世后，更是變本加厲。王桂香見她出落得有幾分姿色，便動了歪心思，
想讓她去鎮上那些不清不白的地方賺錢。程婷汐記得自己那天是如何聲嘶力竭地反抗，
又是如何被王桂香按在地上打，最后是鄰居聽見動靜才把她拉開。可即便如此，
村子里還是傳開了“程婷汐不知檢點，想勾引男人”“怕不是早就被人騎爛了”的流言。
那些日子，她覺得天都是灰的，好幾次站在村口那條湍急的河邊，都想一頭扎進去，
一了百了。是梅先生，那個從城里來支教的、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梅先生，
像一道光照進了她的黑暗。梅先生知道了她的遭遇，
也看到了她偷偷藏起來的、寫滿娟秀字跡的作業本。他利用自己城里的關系，
聯系了一所重點高中，憑借程婷汐優異的成績，讓她破格入學。可好景不長，
她剛到城里沒多久，村里的風言風語就變了味兒，傳到了她耳朵里“梅先生那么幫她，
還不是看她年輕漂亮，早就爬上人家的床了！”這話比刀子還鋒利，割得她體無完膚。她怕，
怕因為自己，毀了梅先生清譽。梅先生是那么好的人，她怎么能懊悔和絕望再次將她淹沒，
輕生的念頭又一次盤旋在腦海。“喂！跟你說話呢，聾了？”女孩不耐煩地推了她一把。
程婷汐一個趔趄，托盤上的酒杯搖搖欲墜。就在這時，一只溫暖有力的手穩穩地扶住了托盤。
“李大小姐，對一個服務生這么大火氣，有失身份吧？”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響起。
程婷汐抬起頭，撞進一雙含笑的眸子里。那是個非常好看的男生，
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休閑褲，卻像自帶柔光一樣，讓人覺得溫暖。他就是張陽，
城中首富張家的獨子，卻和他那個聽起來就很跋扈的名字截然相反，從不囂張跋扈，
待人接物永遠帶著如春風般的暖意。被叫做李大小姐的女孩看到張陽，
臉上的刻薄瞬間變成了嬌羞：“張陽哥，我……我就是跟她開個玩笑。”張陽笑了笑，
沒再理她，轉頭對程婷汐說：“沒事吧？
你是我們學校那個新生代表發言磕磕絆絆的小學霸吧，哈哈，這些酒我來處理，
你去休息一下。”2 陽光下的山茶花他的笑容干凈又真誠，像山頂上第一縷陽光，
驅散了程婷汐心頭的一些陰霾。那晚之后，張陽像是刻意接近她一樣，
總能在學校的各個角落偶遇程婷汐。有時是在食堂，他會端著餐盤坐到她對面，
聊些學校的趣事；有時是在圖書館，他會遞給她一本看似隨手拿來卻正是她需要的參考書。
起初，程婷汐是抗拒的。她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泥沼里的腥臭，而張陽則是天上的星辰，
干凈明亮。她不配和他做朋友，更怕那些不堪的流言會玷污他。她總是低著頭，盡量避開他。
“程婷汐，”有一次，張陽在她又一次試圖躲開時，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你是不是覺得，
你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程婷汐猛地抬頭，眼里的慌亂和自卑無處遁形。張陽嘆了口氣，
語氣卻依舊溫和：“我爸常說，人分三六九等，但心不分。我覺得你很努力，很善良，
這就夠了。至于其他的，關我屁事，關你屁事？”最后那句粗中有細的“關我屁事，
關你屁事”，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不羈和真誠，逗得程婷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是她來到這座城市后，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陽光下，她的笑容像一朵悄然綻放的山茶花，
清麗而堅韌。張陽看得微微一怔，心底某個柔軟的角落，像是被輕輕撥動了一下。高中三年，
是程婷汐人生中最明亮的一段時光。張陽像個不知疲倦的能量源，
源源不斷地給她輸送著溫暖和快樂。他們一起在圖書館刷題，
張陽會故意把橡皮屑彈到她本子上，惹她嗔怒；他們一起在操場跑步，程婷汐跑不動了，
張陽會放慢腳步，講些不著邊際的笑話逗她；他們一起在小吃街分享一碗麻辣燙，
辣得鼻尖冒汗，相視而笑。程婷汐知道，自己喜歡上了張陽，像小草喜歡陽光一樣，
卑微而熱烈。但這份喜歡，她只能深深埋在心底。她太清楚自己的出身和過往，
那些像烙印一樣刻在她身上的東西，讓她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份美好。她怕，
怕自己的存在會給張陽帶來困擾，就像她曾給梅先生帶來麻煩一樣。而張陽，
這個看似無憂無慮的富家公子，心中也有著自己的秘密。他喜歡程婷汐，喜歡她的堅韌，
喜歡她的努力，喜歡她偶爾露出的、像小鹿一樣純凈的眼神。
但他的人生早就被家族規劃好了高中畢業后出國留學，回來后和門當戶對的世交千金結婚，
然后接手龐大的家族企業。整個家族的未來都壓在他的肩上，他不能任性，
更不能將程婷汐拉進自己這個看似光鮮亮麗實則束縛重重的世界。于是，
兩個人默契地守著各自的秘密，誰也沒有捅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他們像最好的朋友一樣，
一起度過了高中最后那段緊張而又快樂的時光。他們一起熬夜復習，一起在放榜時相視而笑，
一起在畢業典禮上偷偷抹眼淚。他們都知道，這可能是他們人生中交集最深的一段時光，
過了這個夏天，他們就要奔向各自不同的人生軌道，或許，再也不會相見。畢業晚會上，
程婷汐穿著張陽母親特意為她準備的、合身又漂亮的裙子，站在人群中，
不再是那個畏畏縮縮的小鵪鶉。張陽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杯果汁，
有些勉強的笑著說：“程婷汐，祝你前程似錦。”程婷汐也舉起杯子，
眼眶有些濕潤：“張陽，謝謝你，也祝你一切都好。”千言萬語，
都化作了這句簡單的“謝謝你”。3 重逢的漣漪他們都知道，這一別，或許就是一生。
沒有擁抱，沒有告白，只有深深的凝望和藏在心底的祝福。高中的時光，像一顆璀璨的瑰寶，
被他們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即便知道前路漫漫，再難交集，
那份溫暖也足以照亮未來的歲月。多年后，商界酒會。張陽已是叱咤風云的集團總裁，
身邊伴著溫柔賢惠的妻子。在他的帶領下，家族企業達到了新的高峰。他舉著酒杯，
從容地與各界名流寒暄，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穩重，但眼底的溫和依舊。突然，
他的目光被入口處一個身影吸引。程婷汐穿著得體的職業套裝，自信優雅，
正和她的合伙人兼丈夫談笑著走進來。她的公司，一家新興的科技企業，
剛剛完成了A輪融資，前景一片光明。當年，她在大學里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他，
兩人一起白手起家，在公司第一次實現盈利的那天，他們領了結婚證。四目相對。
沒有戲劇性的久別重逢，沒有刻意的寒暄客套。他們只是像多年未見的老友，
隔著喧囂的人群，遠遠地相視一笑。笑容里，有釋然，有祝福，
也有一絲淡淡的、幾乎不可察覺的悵惘。那些青澀而美好的高中歲月，
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情愫，都化作了此刻心底最溫柔的暖流。真好，他們都過得很好。
那段共同擁有的時光，依然是彼此心中最珍貴的寶物，閃閃發光，從未蒙塵。喜劇落幕，
帶著一絲遺憾的甜，也挺好。那相視一笑，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在兩人心底漾開層層疊疊的漣漪。喧囂的酒會背景音似乎在這一刻被調成了靜音，
只剩下無聲的默契在空氣中流淌。張陽是誰？如今的商界新貴，家族企業的掌舵人，
走到哪里都是焦點。他身邊圍著一圈腆著肚子的“成功人士”，
正唾沫橫飛地暢談著宏偉藍圖。張陽含笑聽著，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了程婷汐的方向。
他的妻子林婉晴，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家閨秀，溫柔嫻靜，此刻正優雅地站在他身側，
注意到丈夫目光的游離，她順著看過去，然后了然地微微一笑，輕輕碰了碰張陽的胳膊，
用眼神示意他請便。婉晴對張陽學生時代的故事略有耳聞，
知道他心里有那么幾塊柔軟的角落，裝著些純粹的舊時光。
程婷汐也感覺到了那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她的丈夫李偉，一個典型的理工男，
此刻正興致勃勃地跟旁邊一位業內前輩探討著最新的技術突破，渾然不覺妻子瞬間的失神。
他感覺到程婷汐的視線似乎凝固了，便順口問道：“怎么了，老婆？看見熟人了？”“嗯，
”程婷汐的聲音有些發飄，像踩在云端，“一個……老同學。”朋友兩個字在舌尖滾了滾，
終究沒說出口，太親密了，不合時宜；可同學又顯得太生分，不足以概括那段歲月。
張陽已經撥開人群，帶著他那標志性的、仿佛能驅散一切陰霾的笑容走了過來。只是，
今天的笑容里，似乎比平時多了那么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或許是程婷汐的錯覺。“程婷汐？
真的是你啊！”張陽的聲音依舊清朗，帶著成熟男人的磁性，
卻又依稀能辨認出少年時的影子。“好久不見。”“張陽。”程婷汐伸出手，
一個標準的社交禮儀，卻在指尖觸碰的瞬間，
讓她想起了無數次在圖書館他不小心碰到她手肘的場景。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是啊，好久不見。你……倒是沒怎么變。
”這當然是句客套話。他變了，曾經的陽光少年，如今眉宇間多了幾分運籌帷幄的沉穩，
肩膀也更寬厚了，仿佛能扛起整個家族的重擔。唯一不變的，
或許就是他眼底那抹熟悉的暖意。“你可真會說話，”張陽輕笑出聲，那笑聲像一把鑰匙，
瞬間打開了程婷汐記憶的閘門，那些關于操場、圖書館、路邊攤的畫面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
“你才是，創未來科技，現在可是如雷貫耳啊。”他目光轉向李偉，帶著欣賞，
“這位想必就是你的黃金搭檔了？”李偉一聽“創未來科技”，眼睛都亮了，
這可是個拓展人脈的好機會。他立刻熱情地伸出手：“張總您好！我是李偉，婷汐的丈夫。
她才是我們公司的主心骨，我就是個打下手的。”他半開玩笑地說道，
語氣里滿是對妻子的驕傲和愛意。“打下手能打出這么大一片江山，李總也是真人不露相啊。
”張陽客氣地回應，眼神卻不經意地與程婷汐對上。那一瞬間，仿佛有電流穿過，
無數美好的回憶涌上心頭，可現在卻回想起來卻多了幾分遺憾。“我們高中時候，
確實有不少……嗯，令人印象深刻的老師和同學。”張陽意有所指地說道，
嘴角勾起一抹促狹的笑。程婷汐臉頰微微一熱，
她當然記得那個故意伸腿絆倒她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同學”。她干咳一聲，掩飾道：“是啊，
都挺難忘的。”她趕緊介紹：“這是我先生，李偉。”“張總，久仰大名！
”李偉與張陽握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興奮，“您在遠航集團的那些手筆，
簡直是商業教科書級別的！”“李總過獎了，叫我張陽就好。創未來才是后生可畏，
我們這些老家伙都快被拍在沙灘上了。”張陽半開玩笑地說，氣氛頓時輕松了不少。
就在這時，林婉晴款款走了過來，像一朵盛開的白玉蘭，清雅高潔。“阿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