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臘月初八,寒風像磨了半宿的刀子,刮過靜思堂——這名頭聽著雅致,
實則就是堆砌破敗磚石的冷宮。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榆樹,枯枝在風里嘎吱作響,
仿佛隨時會斷裂,砸向漏風的屋頂。我縮在門邊,
裹緊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硬得像鐵板的舊棉襖,寒氣還是無孔不入地鉆進來,啃噬著骨頭縫。
目光無意落在墻角,新發現那一小堆上有三只耗子硬邦邦地蜷著,
薄薄一層霜雪覆蓋了它們僵硬的灰毛,連這些最擅長在夾縫里刨食的東西,
也終究沒能熬過昨夜那場透骨的寒。靜思堂,名副其實,除了死寂,
就剩下這點凍僵的活物供人“靜思”了。門軸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呻吟,
謝明懿提著一小籃東西,從外面那片能把人骨頭凍透的院子里走了進來,
她跺了跺沾著殘雪的、露出棉絮的舊宮鞋,動作輕得幾乎沒有聲音,仿佛怕驚擾了這死寂。
“阿蘿。”她的聲音帶著點剛吸了冷氣的微啞,卻意外的平靜,甚至有點興致,“看,
內府監的雜役小德子,悄悄塞了幾個紅薯給我。
”她把那個破舊的竹籃擱在缺了條腿、用半塊磚頭勉強墊平的木案上,
籃子里確實躺著三個沾著泥點、個頭不大的紅薯,表皮皺巴巴的,透著種寒酸的土氣。
在這鬼地方,這已經是頂頂金貴的吃食了。謝明懿蹲下來,
熟練地扒開角落里那個小小的、用幾塊破磚壘起的簡易炭爐。爐膛里,
殘余的幾塊黑炭還固執地透著一點暗紅的光,她小心翼翼地把紅薯埋進那點微弱的熱灰里,
又用火鉗撥了撥,讓灰燼覆蓋得更均勻些。火光映著她清瘦的側臉,長長的睫毛低垂著,
專注得像在處理什么稀世珍寶。爐火帶來的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意,
艱難地抵抗著四面八方涌來的寒氣,外面隱約有嘈雜的人聲和急促的腳步聲穿透高墻,
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絮,模糊不清,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煩意亂的躁動。“娘娘。
”我忍不住開口,聲音在冰冷的空氣里顯得有些突兀,“外頭……聽著鬧騰得很,
新皇登基了,各宮的主子們,怕是……”后面的話我沒說下去,喉嚨里像堵了塊冰。
“聽說了。”謝明懿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風有點大,頭也沒抬,
用火鉗小心地翻動著炭灰下的紅薯,仿佛那才是天底下最要緊的事。
炭灰里的紅薯開始發出細微的“滋滋”聲,一絲極其微弱的甜香氣,
在冰冷污濁的空氣里艱難地彌散開來,像溺水者抓住的一根稻草。“娘娘!
”我往前蹭了兩步,離那點可憐的熱源近了些,也離她更近了些,喉嚨里那塊冰硌得生疼,
讓我幾乎有點口不擇言。“娘娘,新帝登基了啊!他是先帝的皇子,按禮法,
您…您可是他名義上的嫡母!是這后宮,名分上最尊貴的人!
哪怕…哪怕我們在這冷宮待了十年!”我的聲音在空曠破敗的屋子里撞出一點回響,
聽起來有些尖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十年,整整十年,像被遺忘的塵埃,
埋在這座活死人墓里,連耗子都能凍死,何況人呢?謝明懿的動作終于頓了一下,
她慢慢抬起頭,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沉靜,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古井,波瀾不驚。
她看了我片刻,
用火鉗小心地從灰燼里扒拉出一個烤得焦黑、裂開小口、正絲絲縷縷冒著熱氣的紅薯,
遞到我跟前:“阿蘿,這紅薯香嗎?”那香氣濃郁且霸道地沖進我的鼻腔,
勾起胃里一陣酸澀的痙攣。“紅薯,趁熱才好吃。”謝明懿見我沒接話,
拿起旁邊一塊還算干凈的破布墊著手,輕輕掰開了那個燙手的紅薯,
那金黃色的、冒著熱氣的瓤露了出來,使得香甜的氣息更加濃郁,她仔細地吹了吹,
將其中比較大的一半塞進我手里。“涼了,就硬了,不香了。”她的聲音依舊平緩,
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仿佛外面翻天覆地的世界與我們毫無干系。
我低頭看著手里的紅薯,那點金黃的熱氣模糊了我的視線,剝開一點焦黑的皮,
小心地咬了一口,滾燙的、軟糯的甜意在冰冷的口腔里化開,一路燙到心口,燙得眼睛發酸。
名分?嫡母?十年冷宮的冰霜早已凍僵了那些虛無縹緲的念頭。此刻,
只有這半個滾燙的紅薯,是真實的,是能攥在手心、能暖到胃里的活命的東西。
謝明懿自己也小口小口地吃著,吃得很專心,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這一件事值得專注。
爐膛里那點微弱的紅光映著她低垂的眉眼,寧靜得像一幅褪了色的舊畫。外面世界的喧囂,
新帝的龍椅,后宮的刀光劍影,都被這靜思堂厚重的、浸透了絕望的墻壁隔絕在外。
我嚼著那口甜得發苦的紅薯,耳邊似乎還殘留著自己剛才那番“名義上的嫡母”的慷慨陳詞,
此刻只覺得像個拙劣的笑話。爭?拿什么爭?拿這身破棉襖?還是拿墻角那幾只凍僵的耗子?
十年靜思堂,磨掉的何止是衣衫的光鮮,更是骨子里那些不切實際的想頭。爐火茍延殘喘,
偶爾“噼啪”一聲,濺起幾點微弱的火星,轉瞬即逝,紅薯的溫熱也漸漸消散,
只留下指尖一點黏膩的糖霜,在冰冷的空氣里迅速變得冰涼。
(二)日子就這么一天天捱過去,像磨盤里流出的渾濁汁液,緩慢而滯澀。
靜思堂的破門依舊擋不住外面世界的消息,那些消息如同幽靈,
總能在最意想不到的縫隙里鉆進來。有時是送霉米來的老太監,癟著嘴,
用漏風的牙含混地嘟囔:“嘖,儲秀宮那位,昨兒個給皇后娘娘請安時,
茶盞‘不小心’潑濕了皇后新做的鳳尾裙……熱鬧嘍!”有時是隔壁同樣被遺忘的瘋婆子,
扒著那堵塌了半截的矮墻,手舞足蹈地尖叫:“殺頭啦!都殺頭啦!血!好紅的血!
”也不知是瘋話還是真看到了什么。更多的時候,
是外面高墻下宮女太監們匆匆經過時壓低的、卻掩飾不住興奮的議論。“……聽說了嗎?
皇上昨兒在御花園斥責了麗妃娘娘,說她恃寵生嬌,不懂規矩!”“可不是!
如今是貴妃娘娘風頭最勁,她父親可是新封的鎮國大將軍……”“噓——小聲點!
皇后娘娘那邊也不是吃素的,畢竟有太傅大人撐著……”“撐?我看懸!
沒見皇上最近對皇后娘家的人都不冷不熱的?依我看啊,
置遲早……”那些名字——麗、貴妃、皇后、鎮國將軍、太傅……裹挾著看不見的腥風血雨,
飄進這方死水,每一個名字背后,都牽連著龐大的家族,織成一張無形而致命的網。
他們在網中撕咬、搏殺,為了那個至高的位置,為了家族潑天的富貴和權勢。每一次聽到,
我都下意識地看向謝明懿,她多數時候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破藤椅上,
手里要么是那本翻得卷了邊的舊佛經,要么就是拿著小樹枝,在積滿灰塵的地上,
一筆一劃地寫著什么。陽光透過破窗欞,在她清瘦的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整個人沉靜得像一尊泥塑木雕,外界那些驚心動魄的搏殺,
似乎連她衣角的一絲塵埃都未曾驚動。只有一次,
大約是聽到外面議論皇帝對皇后母家的冷落時,她執樹枝的手在空中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筆尖懸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方,停頓細微得如同錯覺,隨即樹枝落下,
依舊穩穩地劃出工整的字跡,她甚至微微側過頭,對著那扇漏風的破窗,輕輕吸了一口氣,
仿佛在捕捉窗外寒風中是否有一絲早春的氣息。那瞬間的凝滯,快得讓我懷疑自己是否眼花,
然而心底那潭死水,卻仿佛被投入了一顆極小的石子,漾開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
一個荒謬的念頭,像墻縫里鉆出的野草,悄然冒了頭——那張巨大的網,是否已經繃得太緊,
緊到需要尋找一個……一個足夠“無害”的支點來暫時穩定?這念頭剛升起,
就被我死死摁了下去。荒謬!十年冷宮,足以讓最不切實際的幻想都凍成冰坨子。我低頭,
繼續用凍得發紅的手搓洗盆里那件同樣破舊的單衣,冰水刺骨,正好澆滅那點可笑的火星。
(三)日子依舊是熬,熬過一場又一場透骨的寒風,熬過送來的食物里越來越多的霉味,
熬過墻角耗子尸體凍僵又化開散出的若有若無的腐氣。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個格外陰沉的下午,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地壓著紫禁城金黃的琉璃瓦頂,
壓得人喘不過氣,寒風在靜思堂的破窗欞間呼嘯,像無數冤魂在嗚咽。
我和謝明懿照例守著那點奄奄一息的爐火,她又在寫她的字,我則盯著爐灰發呆,
盤算著最后一點炭還能燒多久。死寂突然被打破。“咣當——!”那扇朽壞的門板,
被人從外面用大力猛地推開,撞在斑駁的墻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屋頂簌簌落下灰塵。
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外面濕冷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瞬間撲滅了爐膛里最后一點微弱的紅光,
灰燼被吹得揚起,迷了眼睛。我和謝明懿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震,同時抬頭望去。
門口,逆著門外陰沉的天光,站著幾個人。
為首的是一個面白無須、穿著深紫色蟒袍的老太監,他手中高擎著一卷明黃色的絹帛,
那顏色在灰暗的背景里刺目得如同燃燒的火焰,他身后跟著幾個低眉順眼的小太監,
還有兩個面無表情、按著腰間佩刀的侍衛。一股濃重的、久違的、屬于權力頂端的沉檀香氣,
混雜著冰冷的鐵銹味,隨著寒風猛地灌滿了這間破敗的小屋,
瞬間蓋過了爐灰的焦糊氣和角落里散不盡的霉味。那香氣如此霸道,如此陌生,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老太監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這滿目瘡痍的屋子,
最后落在我們身上。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像刀子,
刮過謝明懿洗得發白、打滿補丁的舊宮裝,掃過我凍得通紅的雙手,
掠過墻角那堆凍僵的耗子,還有地上積滿的灰塵。他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尖利、刻板,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這死寂的空間里陡然炸開。“圣——旨——到——!
”那三個字,如同三記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渾身一僵,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手腳瞬間變得冰涼。十年了!整整十年,
靜思堂從未響起過這樣的宣告!我猛地扭頭看向謝明懿,她顯然也聽到了那聲宣告,
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繃緊了一下。然而,就在這足以讓任何人失態的瞬間,
她的動作卻匪夷所思——她竟沒有看向門口那明黃的圣旨,沒有看那氣勢逼人的掌印太監,
而是第一時間將目光落在了那剛剛被狂風吹滅的炭爐上。爐灰被吹散了一些,
露出底下一點暗紅的余燼,就在那余燼旁邊,
燼半掩著的、同樣被烤得焦黑的小東西——那是我們最后剩下、還沒來得及烤的一個小紅薯。
謝明懿像是完全沒聽到那石破天驚的三個字,也沒看見門口那群代表著至高皇權的不速之客,
身體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急切,微微前傾,
右手快如閃電般地探向那堆剛剛被風吹散的、猶帶一絲余溫的爐灰。她的指尖沾滿了黑灰,
精準地扒開覆蓋的灰燼,一把抓住了那個被烤得焦黑、只有拳頭大小的紅薯!
爐灰被她的動作帶起,撲簌簌地落在她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舊宮裙上,留下幾點臟污印記,
她卻渾然不顧,像是護食的小獸,飛快地把那燙手的紅薯撈了回來,緊緊攥在手心,
甚至還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虛虛地攏住,仿佛怕再被風吹走,或是被誰搶了去,
那動作行云流水,專注得旁若無人。整個靜思堂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死寂,
比之前更深、更沉,連那呼嘯的寒風似乎都在門口停滯了一瞬。
掌印太監那張萬年不變的、如同刷了層白堊的臉上,終于清晰地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微微張著嘴,那雙銳利得能剜下人肉的眼睛里,第一次明晃晃地盛滿了難以置信的愕然。
他身后的小太監們更是嚇得大氣不敢出,眼珠子瞪得溜圓,活像見了鬼。那兩個按刀的侍衛,
手指下意識地緊了緊刀柄,似乎也被這完全超出理解的一幕弄得有些無措。
謝明懿終于抬起了頭,她臉上沾了幾點爐灰,
額角甚至還有一絲被熱紅薯燙到而微微蹙起的細紋。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掃過門口那群人,
最終落在那卷刺眼的明黃圣旨上,眼神里是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困惑,那困惑如此真實,
真實得讓掌印太監臉上的愕然都僵住了。我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
心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要窒息。十年冷宮的冰封,新帝登基的風暴,
后宮廝殺的慘烈,那張無形而緊繃的巨網……所有支離破碎的畫面和念頭,在這一刻,
被眼前這荒誕絕倫的一幕,被謝明懿那茫然又護食的眼神,猛地串聯、點燃、轟然炸開!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力量沖撞著我的胸膛,沖開了我凍僵的喉嚨。那聲音干澀、嘶啞,
帶著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顫抖,卻又像淬了冰的刀刃,無比清晰地刺破了這死寂的凝固。
“娘娘!”我死死盯著她沾著爐灰、緊握著紅薯的手,一字一頓,
像是要把這十年的沉寂、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這絕境中唯一的可能,都釘進她的骨髓里,
“該您了!”我的聲音在空曠破敗的屋子里撞出回響,每一個字都像石頭砸在冰面上。
“該您去——”我深吸一口氣,仿佛要耗盡肺里所有的空氣,
吐出那個在冷宮深處塵封了十年、此刻卻重逾千斤的字眼,“爭天下了!”最后四個字,
如同驚雷,滾過這方狹小、骯臟、被遺忘的角落。掌印太監的臉色徹底變了,
那是一種混合著極度震驚和重新審視的復雜表情,他身后的小太監們更是嚇得縮起了脖子。
死寂再次降臨,比之前更沉重,只有爐灰里最后一點微弱的余燼,還在極其緩慢地明滅著。
謝明懿終于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緊握著的、那個沾滿爐灰的、滾燙的小紅薯,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焦黑的表皮,指腹被燙得微微發紅。她吹了吹那紅薯上沾著的灰,
動作輕柔,仿佛那是稀世珍寶。然后,她慢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孩子氣的茫然,抬起了頭。
那雙沉靜了十年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著門口那群人,映著那卷刺目的明黃,
也映著我眼中尚未熄滅的火焰。她的眉頭困惑地微微蹙起,
像是完全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風暴,更無法理解我那句石破天驚的話。那茫然如此真切,
真切到讓掌印太監眼底的審視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她張了張嘴,聲音不大,
卻在這片死寂中清晰地響起,帶著紅薯熱氣熏染出的微啞和一絲純粹的不解:“爭……什么?
”她的目光掠過掌印太監威嚴的蟒袍,掠過侍衛腰間的佩刀,最后,
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探究,落回到自己手中那個焦黑的小東西上,
語氣里是貨真價實的疑惑:“御膳房的紅薯……更大嗎?”靜思堂里,
只剩下寒風穿過破窗的嗚咽,和她手中紅薯冒出的、一絲絲倔強上升的白氣。
(四)"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先帝元后謝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順,著即冊封為慈懿皇太后,
移居慈寧宮。欽此。"太監尖利的聲音像一把鈍刀,生生劈開了靜思堂十年的死寂。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膝蓋被碎石硌得生疼,卻不敢挪動分毫。余光里,謝明懿——不,
現在是慈懿皇太后了——依然保持著那個古怪的姿勢,右手緊攥著那個焦黑的紅薯,
左手虛攏著,像是怕人搶走。"太后娘娘,接旨吧。"掌印太監的聲音放輕了幾分,
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謝明懿眨了眨眼,目光從圣旨移到太監臉上,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爐灰的手,她猶豫了一下,
突然做了個讓所有人瞠目的動作——她飛快地把那個燙手的紅薯塞進了袖袋里,
這才在破舊的衣裙上擦了擦手,恭恭敬敬地伸出雙手。"臣妾領旨。"她的聲音很輕,
卻出奇地穩,仿佛剛才那個護食的動作從未發生過。明黃絹帛落入她掌心的剎那,
我分明看見太監的眉頭跳了一下——那上面留下了幾道黑乎乎的指印。"娘娘,
請即刻移駕慈寧宮。"太監后退半步,做了個請的手勢,"鑾駕已在宮門外候著了。
"謝明懿站起身,袖袋里的紅薯沉甸甸地墜著,將上好的云紋綢緞撐出一個滑稽的凸起,
她回頭看了眼靜思堂,目光掃過墻角凍僵的耗子,掃過那個已經熄滅的炭爐,
最后落在我身上。"阿蘿。"她喚我,聲音里帶著熟悉的平靜,"紅薯要涼了。
"我幾乎是撲過去扶住她的手臂,生怕她下一句就要蹲下來繼續扒拉那個炭爐。
掌印太監嘴角抽了抽,轉身大步向外走去,蟒袍下擺掃過門檻上積年的灰塵。
踏出靜思堂的那一刻,刺目的天光讓我眼前一黑。十年了,我第一次站在完整的陽光下,
而不是透過破窗欞看著被分割成碎片的天空。鑾駕比我想象中還要華麗,明黃緞子的轎帷,
金線繡的鳳凰,十六個身著絳色宮衣的太監整齊地分立兩側,見我們出來,
齊刷刷跪倒一片:"恭迎太后娘娘回宮——"聲音震得屋檐下的冰凌簌簌掉落,
謝明懿被這陣仗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我身后躲了躲,手指緊緊攥著袖袋里的紅薯。
掌印太監眉頭皺得更緊,卻還是恭敬地扶她上了鑾駕。轎簾放下的瞬間,
謝明懿立刻把那個紅薯掏了出來,掰成兩半,遞給我一半:"快吃,還熱著。
"金線繡的鳳凰帷帳里,烤紅薯的香氣霸道地彌漫開來,我接過那半塊紅薯,
指尖傳來的溫度讓我忽然鼻子一酸——這是靜思堂留給我們的最后一點東西了。"娘娘。
"我小聲說,"一會兒到了慈寧宮,您可千萬別......"話沒說完,轎子猛地一晃,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我悄悄掀開轎簾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