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三點的死亡標點我似乎聽到了死神的呢喃,后頸的汗毛突然根根倒豎,
像被靜電吸住了似的。我盯著護理站電腦屏幕上 23 床王大爺的長期醫囑單,
光標在 "呋塞米 20mg iv qd" 末尾那個小小的符號上顫了顫。
昨天下午五點我核對醫囑時,這里明明是個標準的英文句號 ".",
現在卻變成了右下角多了個小尾巴的 "."。這種全角標點,除非是用日文輸入法,
否則絕不會出現在醫生的電子醫囑里。更讓人心頭發緊的是護理記錄單。
凌晨兩點十五分那欄,清清楚楚簽著陳美娟的名字,
執行內容是「速尿 20mg 靜脈推注」。可半小時后復查的血鉀結果跳出來時,
我差點把手里的治療盤扔在地上——3.5mmol/L 的數值直接跌到了 2.1,
危急值紅燈在屏幕上瘋狂閃爍,像滴在白大褂上的血珠。「呋塞米是排鉀利尿劑,
就算是 20mg 的常規劑量,也不至于讓血鉀在半小時內暴跌成這樣。」我喃喃自語,
指尖在鍵盤上敲出王大爺的用藥史,心沉得越來越快。他昨天的血鉀明明穩定在 4.0,
而且沒有聯用其他排鉀藥物。除非……除非注射的劑量遠不止 20mg。
我摸出值班護士必備的紅筆,在質控本上唰唰寫下異常情況,準備等早交班時提出來。
剛畫完最后一個問號,值班室那扇刷著綠漆的鐵門就「咣當」一聲被踹開,
劣質合頁發出殺豬般的尖叫。陳美娟站在門口,燙得一絲不茍的卷發梢還沾著外面的寒氣,
身上的香奈兒五號香水味卻濃得能腌入味。她揚了揚手里的 A4 紙,
紙張邊緣沾著暗紅的印記,像不小心蹭到的番茄醬,又像沒擦干凈的血跡。"蘇小滿,
" 她的聲音甜得發膩,眼神卻像手術刀一樣刮過我的臉,
"你爸在村衛生室收患者紅包的事,我剛跟護理部主任好說歹說才壓下來。
"那張所謂的「排班表」甩在我面前,我的名字被紅筆圈了個密不透風,
旁邊用熒光筆標著密密麻麻的班次——下周七天,白班連大夜,大夜接急診備班,
中間只插了兩個四小時的休息時段。最刺眼的是表角那個小小的簽名欄,
陳美娟的名字寫得龍飛鳳舞,尾勾還特意拖長,掃過我名字時帶起一片墨漬。"護士長,
我父親從來沒有收過紅包。" 我捏緊紅筆,指節泛白,
"而且 23 床的血鉀......""血鉀怎么了?" 陳美娟突然上前一步,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和心電監護儀的報警聲莫名重合,
"王大爺本身就有電解質紊亂病史,你一個輪轉護士,不好好執行醫囑,倒學會質疑上級了?
" 她的指尖劃過我的工牌,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哦對了,
你父親那個事,要是再有人提起,我可保不住你的執業證。"她轉身離開時,
走廊的風灌進值班室,把桌上的排班表吹得嘩嘩響。我盯著那片暗紅印記,
突然想起昨天下午王大爺女兒來送換洗衣物時,
手背上纏著的紗布 —— 她說是在家切菜不小心劃傷的,可現在看來,
那血跡的顏色和排班表上的簡直一模一樣。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條匿名短信,
只有八個字:「監控已壞,勿查」。我猛地抬頭看向走廊盡頭的攝像頭,
鏡頭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指示燈本該閃爍的紅光卻黯淡無光。凌晨三點十七分,
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的長鳴。我沖進 23 床病房時,王大爺的胸口已經停止了起伏,
血氧飽和度的數字像斷了線的珠子,從 95 直跌到 0。搶救車被我撞得嘩啦作響,
除顫儀的電極板還沒涂導電糊,陳美娟就帶著搶救小組沖了進來,
她手里的腎上腺素針劑標簽在白光下晃了晃,我瞥見有效期那一欄——昨天剛好過期。
「準備氣管插管!」陳美娟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喉鏡伸進王大爺喉嚨時,
我清楚地看見他舌根處有片異常的潮紅。這不是心臟驟停的典型表現,
倒像是某種藥物過量引起的喉頭水腫。搶救進行到第二十八分鐘,心電圖徹底拉成直線。
陳美娟摘下手套扔在治療盤里,發出 "啪" 的一聲脆響:"宣布臨床死亡,
時間三點四十五分。" 她轉身時,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個小小的藥瓶,
滾到我腳邊 —— 上面印著 "呋塞米注射液 100mg/2ml" 的字樣,
而常規劑量應該是 20mg/2ml。我的后頸又開始冒冷汗。
100mg 的呋塞米靜脈推注,別說王大爺這樣的高齡患者,
就算是年輕人也扛不住這種劑量的排鉀沖擊。陳美娟剛才手里拿的,恐怕就是這瓶藥。
處理完尸體回到護理站,我發現值班桌上多了張揉皺的紙巾,
上面用口紅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他們怕我爸說出手術臺上的事」。
紙巾邊緣沾著淡粉色的唇印,和王大爺女兒今天涂的口紅顏色一模一樣。手術臺上的事?
我猛地想起王大爺昨天下午清醒時,
曾拽著我的袖子含糊不清地說:「護士……疼……不是……」當時我以為他是術后譫妄,
現在想來,那斷斷續續的話語里,藏著的會不會就是死亡的真相?手機又震了一下,
還是那個匿名號碼,這次的內容讓我渾身冰涼:「下一個就是你」。窗外的天泛起魚肚白,
護士站的時鐘指向四點十五分。我看著陳美娟在死亡記錄上簽字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
沒有一絲劃痕,可我總覺得,那雙手剛才推注藥物時,微微顫抖了一下。
2 消失的手術錄像帶許臨把一塊嚼了半小時的口香糖吐進垃圾桶,
鋁罐被他踢得在設備科倉庫里滾出老遠,驚起一片嗆人的灰塵。「上周心外科三臺搭橋手術,
監控錄像全在術后 24 小時內被物理銷毀了。」他蹲在一堆過期輸液貼前,
用美工刀劃開一個落滿蛛網的紙箱,里面果然只有幾段斷裂的錄像帶,
磁粉像受潮的煙灰一樣簌簌往下掉。我捏著鼻子掀開另一箱,
里面全是 2018 年的舊病歷,紙頁間散發著霉味和鐵銹味的混合氣息。
手電筒的光束掃過墻角,
一個編號 0723 的塑料盒引起了我的注意 —— 標簽邊緣有新鮮的撕扯痕跡,
而 7 月 23 日,正是王大爺做手術的日子。"找到了!" 我剛想伸手去拿,
身后突然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混合著一股熟悉的香奈兒五號味。
陳美娟抱著一摞文件站在倉庫門口,
嘴角掛著那種讓人頭皮發麻的微笑:"小護士不好好配藥,跑到這老鼠窩來學偵探查案?
"她的指尖劃過我的手背,指甲縫里卡著些淡粉色的粉末。我猛地想起王大爺用的抗過敏藥,
膠囊外殼就是這種顏色。「護士長怎么也來了?」我往后退了半步,腳底下不知踩到什么,
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是段被踩碎的錄像帶。"哦,來整理點舊檔案。
" 陳美娟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 0723 號盒子上,笑容更深了,
"王大爺的手術錄像啊?真不巧,前幾天設備科說老化了,全銷毀了。" 她說話時,
左手下意識地摸了摸頭發,我瞥見她手腕內側有塊淡淡的淤青,形狀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
等陳美娟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許臨才從貨架后面鉆出來,
手里舉著半段沒被踩碎的錄像帶:「她剛才在你手背上按了下,我拍到了。」手機屏幕上,
陳美娟的指尖特寫清晰可見,指甲縫里的藥粉在光線下閃著細微的亮。回到值班室,
我發現儲物柜被人翻得底朝天。備用工牌不翼而飛,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夾著紅玫瑰的病歷 —— 正是王大爺的手術記錄。第二頁右下角,
主刀醫生簽名欄的「周」字寫得格外潦草,收筆處有個異常上挑的弧度,像是故意為之。
"這是左手寫的。" 許臨放大手機里的監控截圖,
那是上周周明輝副院長在護士站簽字時的畫面。他慣用的右手戴著護腕,
簽名時明顯有些吃力,而左手卻時不時下意識地比劃著。"我查過他的就診記錄,
右手腕上個月打高爾夫時扭傷了。"許臨撕開一罐無糖可樂,
氣泡聲在寂靜的值班室里格外響亮。他電腦屏幕上貼滿了黑客論壇的貼紙,
光標在病歷系統后臺飛快移動:「奇怪,手術麻醉記錄里,
王大爺的體重寫的是 75 公斤,但我記得他入院時明明是 68 公斤。」
我猛地想起父親的醫書里說過,某些藥物的劑量是按體重計算的,如果故意寫錯體重,
就可能導致用藥過量。「快查一下他術中用的抗凝藥劑量!」許臨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
氣:"肝素鈉的用量按 75 公斤算的話...... 比實際需要量多出了近 30%!
" 他調出用藥記錄,"而且術后醫囑里,陳美娟還給他加了雙倍劑量的口服抗凝藥。
"窗外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我看著病歷上那個左手簽下的 "周" 字,
突然想起王大爺女兒塞給我的紙條 ——"他們改了藥"。難道這場手術從一開始,
就是沖著讓他出血不止去的?許臨突然把電腦轉向我,
屏幕上是周明輝副院長的公開行程表:「你看,王大爺手術那天,
他下午還在參加醫藥代表舉辦的學術會議,根本沒在手術室。」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如果主刀醫生不是周明輝,那手術記錄上的簽名是誰偽造的?
陳美娟為什么要給他用過量的抗凝藥?還有那些被銷毀的監控錄像,
到底記錄了什么他們不想讓人看見的東西?護士站的呼叫鈴突然響起,是 23 床的位置。
我抓起治療盤沖出去,才想起王大爺已經去世了。空蕩蕩的病房里,床單被風吹得微微揚起,
上面用碘伏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和王大爺臨終前在我掌心畫的一模一樣。許臨跟進來,
手里拿著剛打印出來的耗材清單:"王大爺用的心臟支架,進貨價寫的是 12 萬,
但我查到同款支架的市場價......" 他頓了頓,把清單遞給我,"不到八千。
"12 萬的支架,8 千的成本。中間的差價去了哪里?
我看著清單上供應商的名字 ——「康泰醫療科技有限公司」,
突然想起父親五年前舉報信里提到的,正是這家公司。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還是那個匿名號碼,這次只有一個地址:「頂樓水箱間,19:00」。
墻上的時鐘指向下午六點半。我和許臨對視一眼,他把無糖可樂一飲而盡,
罐底磕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去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他們銷毀錄像帶的證據。」
爬上頂樓的樓梯時,我聽見水箱間里傳來爭吵聲。
周明輝副院長的聲音混著煙味飄出來:「那個村醫的女兒,比她老子還麻煩!再查下去,
小心你們的飯碗!」另一個聲音很低,我沒聽清,但緊接著就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許臨猛地推開虛掩的門,水箱間里空無一人,只有地上散落著幾片碎玻璃,
和一張被撕碎的紙。我蹲下身,把碎紙拼起來,上面是父親五年前舉報信的復印件,
舉報內容正是康泰醫療科技有限公司向仁和醫院高價銷售醫療耗材,收取回扣。
水箱旁邊的鐵鎖被人撬過,鎖孔里還插著半截鋼絲。我拉開沉重的水箱蓋,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底部殘留著一小塊帶血的紗布,紗布上印著仁和醫院的 logo。
許臨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著水箱內側:"看這個!" 手電筒光線下,
金屬壁上刻著一行極小的字:"0723,14:30,周明輝收現金"。14:30,
正是王大爺手術進行到一半的時間。3 被注射的過敏史護理部例會的投影儀亮得刺眼,
把陳美娟臉上的粉都照出了顆粒感。"下面公布上個月的護士績效考核結果。
" 她清了清嗓子,激光筆點在屏幕上,"蘇小滿,61 分。"底下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我上個月的質控評分明明是 98 分,怎么突然跌到了及格線邊緣?
陳美娟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夾:「5 床張奶奶投訴,說你扎針故意扎青三次,
導致她手背血腫。」投影幕布上彈出幾張照片,老人手背上確實有大片瘀青。
可我清楚地記得,張奶奶是糖尿病患者,血管本來就脆,而且那幾張照片里的瘀青邊緣模糊,
顏色偏黃,分明是熱敷過的陳舊傷。「護士長,我那天是按規范操作的,
而且張奶奶的凝血功能檢查......""夠了!" 陳美娟打斷我,聲音陡然拔高,
"一個輪轉護士,連基礎穿刺都做不好,還有什么資格辯解?"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
"另外,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讓大家知道。"護士站的公示屏突然亮起,
面赫然是一張偽造的紅頭文件:"關于對蘇某某(蘇小滿父親)收受賄賂問題的處理決定"。
文件內容寫得有鼻子有眼,說我父親在村衛生室任職期間,多次收受患者 "感謝費",
已被吊銷醫師資格證。文件下方跟了二十條匿名評論,用詞污穢不堪,
全是對我和父親的辱罵。我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這是偽造的!
我父親從來沒有......""是不是偽造的,你心里清楚。" 陳美娟冷笑一聲,
"蘇小滿,我勸你還是安分點,別給你父親再惹麻煩了。"例會結束后,
我在更衣室發現工牌被扔進了消毒桶,藍色的掛繩泡在含氯消毒液里,已經褪成了慘白色。
許臨靠在門口,手里晃著一瓶新的無糖可樂:「我查到公示屏的 IP 地址了,
修改文件的人,用的是陳美娟辦公室的電腦。」他塞給我一張紙條,
上面寫著 "頂樓水箱間"。我想起昨天在那里發現的舉報信碎片和帶血的紗布,
心里隱隱有種不安。爬上樓梯時,
聽見周明輝副院長的聲音從水箱間里傳出來:"那個村醫的女兒,比她老子還難搞,
再查下去,連你都得跟著倒霉。"另一個聲音很低,我沒聽清,
但緊接著就傳來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我和許臨對視一眼,
悄悄推開一條門縫 —— 陳美娟正蹲在地上撿東西,她腳邊散落著幾個藥瓶,
標簽上印著 "肝素鈉注射液"。周明輝背對著我們,手里夾著的香煙火星明滅:"記住,
下次手腳干凈點,別留下證據。"陳美娟抬起頭,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驚恐:「周院長,
那盤錄像帶......""已經處理掉了。" 周明輝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
"還有那個蘇小滿,你給她找點事做,讓她沒時間胡思亂想。"我和許臨悄悄退下樓梯,
心臟狂跳不止。他們說的「錄像帶」,難道就是王大爺手術時的監控?
還有陳美娟腳邊的肝素鈉,和王大爺術中過量使用的抗凝藥是同一種。回到值班室,
許臨打開電腦,屏幕上跳出一封新郵件:「《白色盲區》節目組收到匿名舉報了,
不過需要更直接的證據。」他指的是那個揭露醫療腐敗的紀錄片,許臨一直是他們的線人。
我翻出父親當年的舉報信復印件,
上面記錄著康泰醫療科技有限公司向仁和醫院銷售心臟支架的價格,比市場價高出三倍。
而王大爺用的那款支架,型號和價格都能一一對應。"這里面肯定有回扣。
" 許臨敲著鍵盤,"我查到周明輝的兒子在國外讀大學,
學費和生活費都是從一個香港賬戶轉過去的,
而那個賬戶的注冊公司......" 他把屏幕轉向我,"正是康泰醫療的海外子公司。
"就在這時,護士站的呼叫鈴響了,是急診室送來的新病人。我推著搶救車跑過去,
發現患者是王大爺的女兒,她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蒼白地躺在擔架床上。
"我在家收拾我爸的東西,不小心被碎玻璃劃傷了。" 她看見我,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恐,
"蘇護士,我爸去世前跟我說,手術臺上有醫生吵架,說什么 ' 劑量錯了 ',
還有......" 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咳出一絲血跡。急診醫生翻開她的病歷,
突然皺起眉頭:「她有嚴重的阿司匹林過敏史,怎么術前沒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