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花摔下去那一下,真叫一個“脆生”。手里頭那半個給樓下三花貓掰的白面饅頭,
還死死攥著沒撒手呢。人就跟截讓蟲蛀空了芯兒的老房梁似的,“哐當”一聲,
實打實地拍在了單元門口的水泥地上。那聲響,悶,沉,帶著骨頭跟硬地較勁的鈍響,
聽得人后槽牙發酸。前一刻,她還扶著樓道口那扇老木門框喘氣兒。那門框可有些年頭了,
紅漆皮子跟牛皮癬似的,東一塊西一塊地禿嚕著,露出里頭暗沉沉、油膩膩的木胎子。
腦門上一層虛汗,黃豆粒大,順著太陽穴往下淌,眼前一陣陣發黑,
像是誰兜頭給她蒙了塊用了八百年的臟抹布,又濕又沉,糊得嚴嚴實實。就這一迷糊的功夫,
腳下那兩級磨得溜光水滑的水泥臺階,就成了催命的坎兒。手里的饅頭脫了手,
骨碌碌滾出去老遠,在積著浮灰的水泥地上滾出一道白印子,
沾滿了土坷垃和不知誰掉的煙頭灰。“張老師?!張老師——!!!”這嗓子吼的,
跟平地炸了個旱雷,帶著破鑼似的嘶啞,猛地劈進了死寂的空氣里。
周小刀剛從那輛跟他一樣飽經風霜的破電動車上跳下來。那車馱著個比他命還沉的外賣箱,
箱角都磨穿了鐵皮,露出銹紅的茬口。他剛結束午高峰的搏命,一身臭汗還沒落,
正琢磨著是把車推進棚里鎖好,還是就扔樓下趕緊上樓扒拉口剩飯。眼風一掃,
單元門口那癱著的人影兒,像根冰錐子,“嗖”地就扎進了他眼里,
扎得他心口窩子猛地一抽抽。魂兒“嗡”地一下,就飛了。兩條腿比腦子快得多,
“噌”地就躥了出去,哪還顧得上鎖車。膝蓋骨“咚”地一聲砸在冰涼梆硬的水泥地上,
鉆心的疼瞬間就被更大的恐懼淹沒了。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老太太身邊,手指頭哆嗦著,
顫巍巍地去探張桂花的鼻子底下。指尖挨著那冰涼的、松弛的皮膚,一絲兒氣,游絲似的,
若有若無,涼得瘆人。周小刀的心口像被一只從冰窖里伸出來的大手,狠狠攥了一把,
又猛地一擰!后脊梁上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了起來,密密麻麻一片,
扎得他頭皮發麻。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就剩一個念頭,燒得滾燙,
燙得他喉嚨發干:“醫院!得送醫院!快!再磨蹭就他媽完了!!”他猛地吸了一口氣。
那口氣吸得又深又沉,帶著樓道里常年不散的霉味、油煙味和一股子衰敗氣兒,沉甸甸的,
像是要墜進他的腳底板。牙關一咬,腮幫子鼓起兩道硬棱子,
手臂猛地一較力——張桂花那身子骨,瘦得輕飄飄,像一捆秋天曬干的柴禾,
被他一把就甩到了自己汗濕的后背上。老太太軟塌塌地伏著,
花白稀疏的頭發蹭著他黏膩的脖頸,
老年人身上特有的、混合著淡淡藥味和某種難以言說的、像是舊棉絮又像是塵埃的衰老氣息,
直往他鼻孔里鉆。周小刀悶哼一聲,兩條腿跟突然裝上了彈簧似的,鉚足了吃奶的勁兒,
腰一塌,背一弓,像頭被激怒的、不管不顧的蠻牛,朝著小區大門外就沖了出去!“讓開!
都讓開——!!救命啊!!!”他扯著脖子吼,聲音劈了叉,帶著血沫子的腥氣,
在黃昏微涼的空氣里硬生生撞開一條路。夕陽的殘血潑灑下來,
染紅了他汗津津、油亮亮的額角,也潑在他背上那張毫無生氣、蠟黃松弛的臉上。
風呼呼地刮過耳朵,像無數只小手在撕扯。小區里剛次第亮起的、昏黃的路燈光暈,
那些從各家各戶窗戶里驚疑不定探出來的腦袋,
還有幾個熟面孔(樓下修車的老王頭、愛嚼舌根的李嬸)變了調的呼喊聲:“哎喲!
那不是張老師嗎?!小刀!快!快送醫院啊!”全都攪和在了一起,
模糊成一片晃動的、嘈雜的光影和噪音漩渦。他什么也聽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腦子里就剩一個字:跑!用盡吃奶的力氣跑!背上馱著的,
仿佛不是那個總笑瞇瞇給他塞個蘋果、提醒他天冷加衣的鄰居張奶奶,
而是他在這座冰冷城市里,好不容易抓住的、一點點搖搖欲墜的溫熱念想。那念想,
此刻沉甸甸地,壓彎了他的脊梁,碾著他每一寸酸痛的骨頭縫。沖出小區大門,
晚高峰的車流像一條黏稠污濁的河。汽車的喇叭聲、自行車的鈴鐺聲、路邊攤的吆喝聲,
匯成一片令人煩躁的聲浪。周小刀背著人,像一枚失控的炮彈,在縫隙里左沖右突。
“眼瞎啊!看著點!”一個騎自行車的男人被他撞得歪了一下,破口大罵。“對不住!救命!
讓讓!”周小刀嘶吼著回應,腳步不敢停半分。汗水糊住了眼睛,他用肩膀粗暴地蹭開。
張桂花軟綿綿的手臂垂下來,隨著他的跑動無力地晃蕩。每一次顛簸,
都讓周小刀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背上那點微弱的氣息就此斷了。抄近路,
鉆過一條堆滿雜物、散發著餿水味的小巷。昏暗的光線下,
一只野貓“嗷嗚”一聲從垃圾堆旁竄開,綠幽幽的眼睛嚇了他一跳。他腳下一個趔趄,
膝蓋重重磕在凸起的磚頭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硬是咬牙撐住沒摔倒。
背上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呻吟,微弱得像是幻覺,卻像針一樣扎進周小刀緊繃的神經里。
“張老師!挺住!馬上到了!”他也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聽見,只是徒勞地喊著,
給自己打氣,聲音嘶啞得不成調。終于,沖出了巷子口,
馬路對面就是區醫院那棟灰撲撲的舊樓。急診室紅色的燈箱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周小刀如同看見了燈塔,爆發出最后一股力氣,不管不顧地沖過馬路,
惹來一片刺耳的剎車聲和司機的咒罵。“哐當!”急診大廳那片慘白刺眼的光,
混雜著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味兒,兜頭罩臉地砸了過來,嗆得周小刀一陣反胃,眼前發花。
他像一頭被強光晃瞎了眼的蠻牛,背著人悶頭往里闖,腳下不知絆到了什么,
“哐啷”一聲巨響,一個掛著半袋藥水的塑料輸液架被他撞翻在地,藥水灑了一地。“哎喲!
怎么回事!”一個護士驚叫起來。“張老師!挺住啊!醫生!醫生!!
”周小刀不管不顧地吼著,聲音劈裂得如同破鑼,帶著絕望的哭腔。大廳里瞬間安靜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渾身汗濕、狀若瘋癲、背著一個昏迷老人的外賣員身上。
驚詫、疑惑、同情……各種眼神交織。“周小刀!這邊!!”一個熟悉的女聲,
像根定海神針,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猛地劈開了急診室的嘈雜喧囂。護士長紅姐!
她穿著那身洗得發白、領口袖口都有些磨損的淡藍色舊護士服,
身影筆直地站在一扇敞開的急診搶救室門口。頭頂慘白的白熾燈光打下來,
照得她眉頭死死擰成一個疙瘩,眼神卻銳利得像兩把剛磨好的手術刀,瞬間就鎖定了周小刀,
熟悉不過的、洗得發白、領口還綴著個不起眼小補丁的碎花薄棉襖——張老師入秋就穿這件!
周小刀渾濁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絲光,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漂來的木頭。
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踉蹌著朝紅姐沖過去,想把背上的人卸下來。腿一軟,
差點栽倒。紅姐一步搶上前,動作快得像撲食的鷹隼,雙手穩穩托住張桂花軟垂的上半身。
她的手臂看似纖細,卻蘊含著驚人的力量,動作麻利又帶著職業賦予的絕對權威。“搭把手!
”她低喝一聲。旁邊一個年輕護士反應極快,推著一輛空著的平車,車輪碾過光滑的地面,
發出急促的“骨碌碌”聲,旋風般沖到近前。幾個人合力,
小心翼翼又爭分奪秒地把老太太那輕飄飄、軟綿綿、毫無知覺的身體,
從周小刀汗濕的背上挪到了冰冷的、鋪著藍色無紡布的平車上。那身體接觸金屬平車的瞬間,
發出輕微的、令人心頭發涼的摩擦聲。“快!推進去!通知值班王醫生!心內會診準備!
”紅姐語速快得像機關槍掃射,一邊指揮護士推車往里沖,
一邊飛快地從口袋掏出一副一次性乳膠手套,“嚓啦”一聲利落地戴上。
她的手指幾乎在平車啟動的同時,就精準地搭在了張桂花枯瘦、布滿老年斑的手腕上,
指尖感受著那微乎其微的搏動。她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幾乎要打結,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脈搏細速!血壓測不到!懷疑低血糖休克!
準備50%葡萄糖40毫升靜推!開通雙靜脈通路!快!快!!
”平車輪子急促地碾過光滑如鏡的地面,帶著張桂花毫無生氣的身體,
消失在搶救室那道厚重的、印著“搶救中”三個血紅大字的門后。那扇門“砰”地一聲悶響,
重重關上,像一道無情的閘門,
瞬間隔斷了里面刺眼的燈光、隱約傳來的儀器“嘀嘀”聲和醫護人員急促的指令聲,
也把渾身脫力、大腦空白的周小刀,徹底擋在了外面。冰冷的恐懼,像無數條滑膩的毒蛇,
瞬間從腳底板竄上來,死死纏住了周小刀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窒息。
他看著那扇緊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鐵灰色門板,腦子里“嗡”的一聲巨響,
剛才那股子支撐他一路狂奔、背人闖關的狠勁兒和血氣,“嘩啦”一下,泄得干干凈凈,
一絲兒不剩。腿肚子猛地一抽筋,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咚!
”他像個被抽掉了骨頭的破麻袋,直接癱坐在了搶救室門外冰涼的、泛著幽光的瓷磚地上。
后背重重撞上同樣冰冷的墻壁,震得他五臟六腑都跟著翻了個個兒,一股酸水直沖喉嚨。
汗水,像終于沖垮了堤壩的洪水,從額角、鬢邊、后頸窩,瘋狂地涌出來,爭先恐后。
廉價的、印著外賣平臺Logo的滌綸T恤,瞬間被浸透,濕漉漉、沉甸甸地緊貼在身上,
冰涼黏膩,像裹了一層冰冷的苔蘚。他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管子被砂紙打磨般的灼痛感,喉嚨深處全是鐵銹的腥甜味兒。
眼前一陣陣發黑,
聲……所有的聲音和光影都開始扭曲、旋轉、糊成一片令人頭暈目眩、幾欲作嘔的噪音旋渦。
世界在旋轉,只有那扇緊閉的門和門上刺目的紅燈,
是唯一清晰的、靜止的、壓在他心口的巨石。“時間幣!”一個念頭,像一道慘白的閃電,
猛地劈開了他混沌的腦海,帶來一絲畸形的清醒。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手腳并用地撲騰。“對!時間幣!紅姐!紅姐!!”他啞著嗓子喊,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一種瀕死的急切。
他手忙腳亂地去掏他那條洗得發白、膝蓋處磨出毛邊的舊牛仔褲口袋。手指哆嗦得厲害,
像得了瘧疾,根本不聽使喚,在空蕩蕩的褲兜里徒勞地抓撓了好幾下,
才終于摳出了那個小小的、磨得發亮、邊緣有些開裂的塑料卡套。里面插著一張硬質卡片,
印著南園社區“時光銀行”那枚簡陋的綠葉Logo。就在這時,
搶救室的門“咔噠”一聲輕響,開了一條縫。紅姐推門出來,
手里捏著張剛打印出來的、還帶著機器余溫的化驗單,步履匆匆,
臉色凝重得像暴風雨前的鉛云。周小刀像被電打了一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沾滿了灰塵、汗水和地上不知名污漬的手,帶著一股蠻力,死死抓住了紅姐的胳膊,
指甲幾乎要嵌進她淡藍色的護士服布料里。那感覺,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紅姐!紅姐!我有時間幣!”他急得語無倫次,唾沫星子都噴了出來,
另一只手拼命地把那張小小的卡片往紅姐手里塞。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卡片幾次差點從他汗濕的掌心滑落。“我攢的!我攢了整整半年!都在這兒!掛號費!
檢查費!藥費!夠不夠?夠不夠啊紅姐?先扣我的!全扣光都行!一分不留!求你了紅姐!
救救張老師!!”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劈裂,帶著無法抑制的哭腔,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撕扯出來的,充滿了最原始、最卑微的絕望和哀求。
大顆大顆渾濁的汗珠順著他青筋暴起的脖頸滾落,混著眼角滲出的生理性淚水,
“啪嗒”、“啪嗒”地砸在冰冷光滑的地磚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紅姐被他抓得手臂生疼,眉頭擰得更緊,幾乎成了一個死結。她低頭,
目光掃過那張被汗水浸得有點發黏、邊緣都翹起來的時間幣卡。
卡片上印著的“余額:87.5”幾個小字,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那么刺眼。她又抬眼,
看向周小刀那張慘白如紙、被汗水和淚水糊得一片狼藉、因恐懼和哀求而扭曲變形的臉。
那雙平日里總帶著點市儈算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茫的驚恐。
她的眼神復雜得像一團被揉搓了千百遍、再也展不平的舊報紙,里面翻滾著憤怒、疲憊,
還有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痛楚。“小刀!!”紅姐的聲音陡然拔高,
像一記帶著冰碴子的耳光,狠狠甩在周小刀臉上,瞬間壓過了他所有的哭喊和哀求。
那聲音里的嚴厲和某種被觸怒的痛心,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一窒。
“你瞅瞅你現在什么鬼樣子!!”她猛地一甩胳膊,力道大得驚人,
硬生生把周小刀死抓著她胳膊的那只手甩脫。周小刀被帶得一個趔趄,后背再次撞上墻壁,
手里的時間幣卡“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周小刀被她吼懵了,完全僵住,
保持著那個向前撲抓的姿勢,像個被突然斷了線的、滑稽又可悲的木偶。手里空了,
心也空了,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茫然。紅姐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顯然也在努力平復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翻騰的情緒。
她看著周小刀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來的樣子,
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翻涌、沖撞,最終化為一種近乎兇狠的、帶著血性的堅決。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吸得又深又沉,仿佛要把整個急診室的冰冷空氣都壓進肺里。
再開口時,聲音壓低了,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如同生鐵塊般的分量,一個字一個字,
狠狠地砸進周小刀的耳朵里,砸進他混亂的腦海:“張老師當年幫我娃補課,整整三年!
風雨無阻!!”她的聲音微微發顫,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窩子里剜出來的,帶著滾燙的溫度和血絲:“一分錢沒要!
一個子兒都沒收過!!娃他爸那會兒在工地上摔斷了腿,癱在床上!家里窮得,米缸見了底,
鍋都揭不開!連娃下學期的書本費都沒著落!!”紅姐的眼圈瞬間紅了,
一層濃重的水汽迅速蒙上了她平日里銳利如鷹隼的眼睛。那層水汽后面,
是噴薄欲出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憤怒,更是深不見底的痛惜和一種近乎悲壯的守護。
“張老師自己呢?自己啃著咸菜疙瘩,就著白開水咽饅頭!省下那點可憐的退休金,
給我娃買練習冊!買鉛筆!買橡皮!!嶄新的,帶香味的橡皮!!我娃捧著那橡皮,
哭得像個淚人兒……”她的聲音哽住了,猛地抬手,食指像一柄淬了火的利劍,
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狠狠地指向搶救室那扇緊閉的、象征著生死隔絕的鐵門。
指尖因為用力而劇烈地顫抖著:“里頭躺著的!是張桂花!
是咱南園社區多少孩子喊過的‘張老師’!是咱這片老破小的‘老寶貝’!
是救過我兒子前程、給我家黑夜里點過一盞燈的大恩人!!!”她最后幾乎是咆哮出來的,
聲音嘶啞破裂,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積蓄的淚水終于沖破堤防,洶涌地沖出眼眶,
順著她緊繃的臉頰滾滾而下。但她倔強地仰著頭,不讓淚水流進嘴里,只是死死瞪著周小刀,
那眼神像燒紅的烙鐵,帶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你怎么敢”的質問,剜得周小刀體無完膚,
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別說你現在卡里那幾個子兒,連掛個專家號的零頭都不夠!!
”她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迸出來的火星子。“就算夠!你問問這醫院里,
從掃地的大媽到坐診的主任,哪個長了心、有記性的,敢收她張老師一分錢?!啊?!
誰敢收?!!”吼完,她不再看周小刀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情緒的凌遲。
猛地轉身,帶著一股決絕的氣勢,“哐當”一聲大力推開搶救室沉重的門,
腳步沒有絲毫猶豫,堅定地沖了進去,再次將自己投入那片與死神搏斗的戰場。
那扇門在她身后再次沉悶地合攏,隔絕了里面的一切聲響和光線,
也把周小刀那點可憐巴巴、沾滿汗漬的時間幣卡片,
連同他滿心的惶恐、無助、以及剛剛被那番話炸得七零八落的認知,
徹底擋在了冰冷堅硬的現實之外。周小刀像一根被徹底抽掉了筋的軟面條,順著冰冷的墻壁,
一點一點地往下滑,最終徹底癱坐在了地上。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
剛才被甩脫時掉在地上的時間幣卡,就躺在他腳邊不遠的光可鑒人的地磚上,
塑料殼在慘白的頂燈照射下,反射著一點微弱、冰冷的光。那小小的卡片,
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在急診大廳這片象征著生死的慘白空間里,
在紅姐那番字字泣血的怒吼之后,顯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那么……無足輕重。
像一粒試圖填平深淵的塵埃。他呆呆地看著那張卡,
又呆呆地望向搶救室門上那盞依舊刺眼、紋絲不動的紅燈。紅姐那番話,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帶著滋滋的聲響,狠狠地燙在他的心上,留下焦糊的印記。
三年補課?咸菜饅頭?練習冊?嶄新的帶香味的橡皮?這些零碎的詞句,